舒塔爾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慕琮之失態的模樣了。

        他見慕琮之猩紅著眼望著自己，淚流滿面，神色惶惶，不安的捉住他的衣角，哪里還有半點蟲皇的風范？他只一個勁的念叨著：“我要再見見他……舒塔爾，我一定要再見到他！”

        舒塔爾開始后悔自己對慕琮之說過的話，抬手摸了摸慕琮之的額頭，沒有發燒，便取出隨身攜帶的醫藥箱，給他注射了一針鎮靜劑。

        換做以前慕琮之會攔住他，煩躁的對他說：“我沒有生病。”

        但如今他渾身顫抖，像是經歷了一場極致的幻夢，眸中沒有聚焦，仿佛還沉淪在那一場夢里。

        ——根本沒有心情理會他。

        似乎剛剛的那聲呢喃也不過因為他們相熟，轉眼就散若云煙，他神色又變，帶著些瘋狂姿態，看上去極其不正常。

        “要怎么辦呢？要怎么才能取得他的原諒呢？他害怕我……他害怕我。”

        “慕琮之，你醒一醒！”舒塔爾握著他的肩膀搖晃兩下，為了把他從臆想中喚醒，不得不又重復了一遍五年前的事實：“頌安早就死了，挫骨揚灰，你明明比誰都清楚！你怎么可能再見到他呢？”

        “更何況，如果是真正的頌安，又怎么可能害怕你！慕琮之！他是你幻想出來的、不存在的東西！”

        ——

        “頌安！慕琮之是你創造出的虛擬角色！他是你幻想出來的、不存在的東西！”

        臥室里，被保姆打電話通知趕來的編輯連衣服都沒有穿好，聽見頌安痛苦的描述了一遍自己夢中的經歷，氣急敗壞道：“我以為出了什么事，你知不知道你對我造成了多大的困擾！頌安，現在是凌晨四點！”

        頌安看著面前氣喘吁吁的人，縱然自己腦里嗡鳴陣陣，心中痛苦萬分，但對打擾到他，也有著十足歉意。

        頌安聲音沙啞道歉：“……對不起，麻煩你了。”

        “不要去想不可能存在的東西！有什么好痛苦的！當初不是你執著要把他寫死嗎？現在痛苦什么？”編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將扣子扣上，十分不能理解、又充滿了被叫醒結果聽了一個笑話的怨氣道：“你寫了三十幾本小說，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個主角了，你真的會為了他們傷心嗎？這是我今年聽過最大的笑話！”

        編輯轉身得干凈利落，將門重重一關，發出的巨大聲響嚇到了頌安，讓他身體不由顫了一下。

        是幻想出來的……不存在的東西嗎？

        頌安忽然覺得胃里一陣抽搐，一股腥氣涌上來，他忍不住趴在床邊朝地上吐著血，為什么他說是假的？

        為什么沒人信他？

        那什么才是真的？！

        若連“親眼所見”都算不得真，若連片刻記憶算不得真，那這個世界上究竟什么才是真的？！

        頌安眼中的迷茫悲怯瞬間被堅毅之色替代，也明白了如今誰都不可信，誰都不能信。是真是假，他需得自己判斷！他非要去弄個分明！

        他重新躺了下來，望著天花板，想到了夢中男子的面容，竟不再感到恐懼和害怕了。

        “你究竟是誰，和我有什么關系……”

        他緩緩閉上眼：“我要親自弄清楚。”

        ……

        再次睜開眼時，頌安以為自己會回到那間辦公室，卻不曾料到睜開眼的一瞬間會是在街上。

        大街上嘈雜喧鬧，原本晴朗的天氣在他出現的一瞬間卻忽然下起雨來。

        頌安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又不知道該如何去尋找慕琮之，只能順著街道一直往前走。

        雨開始變大了，他躲進避雨處，旁邊賣傘的人見他渾身濕透，遞給了他把雨傘，頌安連忙道謝。

        前方忽然爆發出一聲巨響，頌安隨著聲源處看去，只見著遠處似乎有誰高舉著什么，他那高昂又囂張的聲音穿透雨幕落進頌安耳邊：

        “……大家快來看啊，這就是……一

        個傷害雄蟲的……帝國判它摘除蟲翼，去……兩百年！”

        那番話斷斷續續的，聽不太真切，頌安便撐著傘，一步步朝那邊靠近。

        等離得近了，頌安才發現那人原來舉著長鞭，且每說一句就往地上揮去。長鞭劃破肌膚落在地面的響聲讓頌安皺緊了眉，偏偏周圍人拍手稱快，聚成一團，他也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場景。

        等到他終于從人群中探出頭，擠了進來，卻看見金發的男人赤裸著上身倒在雨里，他的身上血跡斑斑，雨水每一次沖刷，都會重新將他的傷口沖開，將他的血肉全部翻露出來。

        頌安怔愣在原地。

        恍惚間，他腦海里隱隱閃過與之對應的一個畫面，被他遺忘的、又久遠到只存在于曾經的記憶被翻新了一遭。剛剛揮鞭的人斷斷續續的句子，此刻在頌安記起了這個片段后，又記起了他曾說過的全部的話。

        【大家快來看啊，這就是曾大名鼎鼎的少將慕琮之！一個傷害雄蟲的罪人！帝國判它摘除蟲翼，去垃圾星服役兩百年！】

        頌安握緊了傘柄，原來……原來這是他與慕琮之的第一次相遇。

        他又忍不住想：那后來呢？后來又發生了什么？

        頌安將手中的傘傾斜過去，蓋住了慕琮之的身體，替他遮住風雨。

        就在他遞出傘的這一刻，時間好像按下了暫停鍵。

        雨水定格、場景坍塌，畫面變成了一塊塊碎片消散在頌安眼前。

        仿佛聽見了玻璃打碎的聲音，一陣強烈的失重感傳來，頌安下意識的閉上了眼，往后退了兩步，卻徒然落進了身后的懷抱里。

        頌安感受到身后的人炙熱氣息，他將頭埋在自己肩上，雙手死死的環著他。

        “安安……你想起來了嗎？你想起我了嗎？”

        “哪怕是一點點，哪怕只有一點點就好。”

        隨著他發顫的聲音響起，頌安感受到了肩上傳來的溫潤濕意。

        “安安。”他哽咽著，所有情緒堆積在一起，只化作了反復簡單的一句：“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謝謝你愿意再次入我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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