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云青久一行抵達了風嵐山莊。

        風嵐山莊不在中州城內，它在城郊依山脈而建，數百里外就能望見巨大的門扉，蒼翠的草木間影約能看見屋舍，數百年的風霜成就了它的別樣景致。走到近處，更能覺察到這片建筑的肅穆華美。

        進了大門，里面卻是一派清幽雅致，沒有繁花綠景，四處種著冬日里生長的藥草，有藥童在其間彎腰施肥，見到他們進來，忙迎了上來。

        云青久被安排在西側的一處院落里，季夫人歉疚地讓侍女帶她去休息，說是要全力醫治李未冉，數日后才能來看她，那瓶解藥能暫時壓制她身上的毒，叫她按時服用。

        她自然不會在此事上計較，隨著人去往客居的小院。莊內各處路上都鋪了青石磚，干凈整潔，云青久愜意地在其間行走，目之所及都是些藥草，鼻尖聞到的也是陣陣藥香。她心想，這地方簡直像個藥鋪。

        給云青久的院子是個雅致的小院，屋外圍著一圈竹籬笆，上面爬滿了忍冬，此時天氣寒冷，花葉枝干也顯得黯淡，自有一種古樸意趣。

        扎著雙髻的女侍名叫紫蘇，走在前面為她開了院門，請她進去。云青久察覺到一陣腳步聲，轉頭去看，看見個穿白衣的高挑男子走過，很快隱身在小徑里了。她莫名覺得那身影有些眼熟，開口問道：“紫蘇姑娘，這里可還住了其他人？”

        紫蘇笑道：“莊主好客，這里可住了不少人呢，云姑娘想問的可有什么特征？”

        “我只是隨口問問，無事了。”她甩甩頭，跟著紫蘇進了院門。

        這一日，云青久又是睡過去的，屋內燃著安神的香，她睡得很安穩，連夢也沒做。

        第二日一早，她先去拜訪了李莊主，李莊主身材高大，沉穩威嚴，話并不多，但對云青久很禮遇。他也認出無垠，問了幾句她父母的事，云青久說明此行來意，李莊主還十分扼腕，囑咐她若有需要，盡可差遣風嵐山莊眾人。

        李莊主和季夫人都如此客氣和藹，也難怪李未冉養成那樣心善的性子。云青久想了一回，又回到小院，找紫蘇要來紙筆，給蘇逸萱寫信。

        “萱萱，見字如面。近日可好？我抵達中州，現客居風嵐山莊”

        她將離開郅州之后的見聞都寫在信中，只隱去了自己深陷險境的驚恐，把信交給紫蘇，請她幫忙寄往郅州。

        做完這一切之后，她拿了劍，出門去找馬自遠。到中州附近，馬自遠便和他們分道揚鑣了，他告訴云青久自己在中州有處宅子，叫她安頓后來找他。

        云青久此行是去找回小黑的，分別這些時日，不知這小東西有沒有長大些。

        風嵐山莊離城區并不遠，云青久沒有騎馬，走了小半個時辰便到了。這座城比郅州城繁華得多，她曾經聽木頭師兄說起過，這中州城幾百年前曾是國都，如今雖然富饒不比皇都，但底蘊深厚，百姓富足，仍有副都之名。

        到了城外，高有十余丈，寬不見邊的城墻屹立在前，由六尺見方的巨石壘砌而成，看起來威嚴肅穆，古風猶存。城墻上開了六道大門，供行人往來。

        這里也有守衛查看行人包裹行禮，秩序儼然，云青久等了一刻鐘，便進了城。

        城內行人如織，寬闊的官道上到處是來來往往的行人，牽馬的、坐轎的，更多的是如云青久這般步行的人，且攜帶武器者眾多。路兩邊是叫賣的商販，賣什么的都有，云青久此時有些想念蘇逸萱了，若是她在，兩人一定能玩上一整天，她自己不擅交際，可沒法子上前問價挑揀。

        馬自遠臨走前說他住在天臨街來俊巷，宅子旁邊有一家豆腐攤。云青久問了路，徑自找了過去，那條街離鬧市頗遠，沿街都是一排排低矮的土房子，與剛剛所見的成排的高堂廣廈大不相同。往來行人也都穿著粗布短衫，行事匆匆。

        云青久一路走過來，見了這同一座城中的兩種樣子，心中驚詫，到路口看見一塊破舊的木牌上寫著“來俊巷”三個字，她循著指向走了進去。

        轉過角就看見一戶人家門口支了攤子，有幾個人坐在那里吃東西，云青久繞了這半天，終于找到了地方，連步伐都輕快起來。

        “嘎——嘎——”一聲鳥叫從巷子中傳來，緊接著，一只黑色大鳥從天而降，飛撲過來，云青久抬頭，張開了雙臂，興奮道：

        “小黑——”

        鳥兒落在她面前，被云青久抱了滿懷。她貼著小黑的羽翼，輕輕喊了幾聲，又松開懷抱，將它舉在手里細細查看。

        “小黑，你最近怎么樣？有沒有想我？”

        小黑歪頭蹭蹭她的手心，輕叫了一聲。

        云青久感覺到手里的小黑又重了些，身上的羽毛依舊蓬松光滑，知道它過得好，便放下心來。

        “云姑娘，您回來了。”一個略微青澀的男聲從身后傳來，打斷了她們主仆敘舊，云青久將小黑抱在懷里，轉身去看，見一個穿著短衫的少年正局促地看著她。

        “你是，阮泗手下的那個少年？”云青久認出他來，這正是當日在水底偷襲，被小黑識破后抓起來的半大少年。

        “是，我現在跟著我師傅了，就是馬船長，我以前做錯了很多事，以后不會了。”少年誠懇地看著她，原來馬自遠收了他作弟子。

        云青久點點頭，問道：“那便好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現在叫馬舒，云姑娘，我師父在家里等著你呢，快跟我來！”馬舒招招手，請她跟自己走。

        云青久抱著小黑跟了上去，路過攤子時，正看見攤主端了兩碗擱了蜜豆紅棗的豆花出來，紅白相間，煞是誘人，不由得多看了亮眼。

        馬自遠的屋子門扉上掛了個木牌子，上面寫著“馬宅”二字，里面還帶了個小院子，馬舒一進門便喊了起來：“師傅，師傅，云姑娘來了！”

        云青久跟著進去，才一進門就聞見陣陣酒味兒，馬自遠穿著件單薄中衣，手里拿著個酒壺，喝得醉醺醺地從房里出來，看見云青久，還打了個酒嗝，嘴里含糊道：“小云來啦，你這鳥兒既找到了，便沒什么可擔心的了，走吧，我這里可沒東西招待。”

        說完這句，又灌了口酒，搖搖晃晃地回了房。

        云青久看他落魄的樣子，十分不解，問道：“馬舒，你師傅這是怎么了？前日里我們分別時，他還好好的，怎么醉成這樣？”

        馬舒嘆道：“云姑娘，師傅自從回來之后就這樣了”

        那日在船上，馬自遠將小黑托付給馬舒，又用船將他送走，把鑰匙塞給他，叫他找到這里來安頓。馬舒帶著小黑，一路磕磕絆絆，到了這間屋子才有地方容身，他又上碼頭找了份卸貨的差事，每天賺幾文錢，混個飽肚。

        前日馬自遠回來，喝得爛醉，也不搭理他，是馬舒自己跪求拜師，馬自遠才含含糊糊給他取了這個名字，之后再沒管他。

        “我師傅喝醉了總念叨那些兄弟，說是罪過，他不該活呢。云姑娘，您幫著勸勸吧。”馬舒說著，紅了眼眶。

        原來馬自遠自以為在地穴中大仇得報，他的兄弟們卻再也活不過來了，便覺得了無生趣，一心求死，才整日喝得醉醺醺的，不愿想起那個血腥的夜晚。

        “好，我去看看他。”云青久心中嘆息，進了馬自遠的房間。

        房內酒味兒更濃，他已經醉了，連床也爬不上去，上半身趴在床上，下半身攤在地上，就這樣睡著，連床鋪上都滾著幾個空酒壺。

        云青久不知該如何安撫，只能將知道的事情告訴他，盼望他能自己回轉。

        “馬船長，你以為這仇已經報了嗎？”云青久低聲道，“殺人的并不是阮泗，他已經被囚，可造成這一切的是那成了精的花王。”

        馬自遠頭動了下，云青久以為他要站起來了，誰知只動了這一下，又趴著不動了。

        云青久接著說：“我們那日能出來，實屬僥幸，現在花王隱匿，不知何時又要出來作難，馬船長，若你不愿振作，到那時，又有誰來解救百姓？”

        馬自遠依舊沒有動靜，云青久嘆了口氣，“馬船長，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看你。”說完，她轉身出去了。

        外面馬舒正剝了瓜子一粒粒喂小黑，見云青久出來，忙將瓜子殼掃在地上，一臉心虛。

        “馬舒，你很喜歡小黑吧？”云青久不解其意，問道。

        “是，是的，云姑娘，你千萬別誤會，我不是要搶它！”馬舒慌亂地站起身。

        云青久萬沒有想到他這樣局促，笑道：“我自然知道，我的小黑，你想搶也搶不走的，你照顧它這些時候，多謝你了！”

        “不，不用謝，小黑它也照顧我頗多”馬舒紅了臉，眼睛不知道該往哪里放，忽而瞥見外面日光，驚呼道：“糟了，我該去碼頭上工了，云姑娘，您請便！”

        說著，慌忙跑進房間里，囑咐馬自遠：“師傅，我要去上工了，您若餓了，就去隔壁王二娘攤子上吃碗豆花，我已經說好了，等我回來再結錢即可！”

        他從房間中匆匆出來，背上背了個灰布帶子，向云青久一拱手，就要出去。

        云青久跟在他后面，道：“我和你一起去吧，這里我也不熟悉，想去看看呢。”

        “好，只是咱們得快點了！”馬自遠還紅著臉，他心中擔心遲到焦急不已，又顧及云青久，不敢走得太快。

        誰料云青久幾步就越過了他，還回頭道：“我是不是走得太快了些？”

        馬舒仰起頭，難得笑了下，甩開膀子一氣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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