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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事了拂衣去


唔,不夠誠心。

同她幼時念的詩句不大相同,意思是有那么九成,可見是后人杜撰了鑿在這碟子上,更年日久以訛傳訛,就成了押韻的順口溜。

任胭噘著嘴巴挑刺:“昨兒我也瞧著了,別是拿我的來糊弄我。”

哪里就有她什么,碟子不是她磨的,點心不是她做的,充其量酥盒下鍋炸完了,她搭把手給撈出來而已。

辜廷聞笑,使筷子夾了一塊遞到她面前:“嘗一嘗,好不好?”

溫柔美人鄉(xiāng),這美人無關乎性別。

當下,秀色,可餐,兩樣占全了。

任胭張開嘴,咬了小小的一下——

入口酥脆,清甜的是芝麻茸和紅豆茸,研磨的細細膩膩還拌了桂花,沙沙的香。

她三兩口咬去了一只鴛,剩下殘缺的鴦實在孤苦得可憐,她毫不客氣地用牙打筷子里搶了去,吃進肚子,和先前去的那個作伴吧。

筷子上新添來一只。

彎了腰去叼,叼了半塊來,糯甜的餡料瞬間在口齒間充盈。她滿足地瞇起了眼睛,嚼一嚼磨碎了酥皮,香得舌頭發(fā)軟。

辜廷聞笑:“就這樣饞?”

對于她如此給面兒,他心里充滿了疑惑,就著她吃剩的半塊咬了一口——

哎?

半塊酥盒上,她的唇貼過的地兒,留下的隱隱綽綽的牙印,全被他吃進了嘴里,細嚼慢咽。

沒言語,只是望著她笑。

不做評價,卻比開了口還要勾人的心肝。

任胭的心頭被把錘子愣愣地敲,哐當哐當,鑿的震耳欲聾,耳朵里頭嗡嗡得響,響得她神志不清。

不清醒歸不清醒,還惦記被人搶了口吃,俯了身子張牙舞爪地去報仇,細胳膊細腿地奔著筷子尖兒上小半塊點心就去了。

倆人跟走廊的曲闌上對面坐著,巴掌大點的地方,紅漆欄桿寬度也不越過姑娘家的手掌,哪容得下她這么活泛的鬧騰?

任胭一心顧著吃的,當下根基不穩(wěn),盤著的腿左搖右晃,眼瞧著就往大方磚上栽——

腰上的胳膊抄來得快,一臂把她摟住了往懷里帶。

頂大個姑娘砸下來也夠嗆,辜廷聞的后背被整個兒擠到了柱子面兒上,貼得緊緊的,好容易才穩(wěn)住了,沒叫倆人一塊摔地上。

人穩(wěn)當了,心不老實。

畢竟剛才電光火石一瞬,誰也沒顧上體統(tǒng)。

眼下任胭正疊著腿跪在他膝蓋上,人伏在心口,一雙手搭肩上圈著他后脖頸,心里害怕還摟得緊,白襯衫都叫攥出幾道褶子。

辜廷聞也沒好哪兒去,側臉貼著人姑娘的衣襟子,里頭山巒起伏的,還汪著兩處溫泉水,正汩汩的熱氣。

熱氣裊裊娜娜地四處走,熏了臉,烘了身子,到處都是燙。

姑娘先撒的手。

可正跪人身上啊,底盤不堅定,慌亂間倆胳膊一抻,抵后頭柱子上了。

這么一來,斯斯文文的爺們兒叫她給圈住了。

爺們兒生得霞姿月韻,才華橫溢,一雙漆黑的眸子在鏡片后頭無辜又惶然不安;任胭心里藏著的女大王氣勢又死灰復燃,如今天時地利人和——

她伸手跟人下巴上薅了一把,笑嘻嘻地品評:“美人兒——”

茫然的眼神瞬間被戲謔取代。

辜廷聞?chuàng)P起被她討過便宜的下巴頜:“瞅你,很順手?”

振聾發(fā)聵的一聲,任胭被糊住的腦仁開了竅了,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然后咬緊了牙訕笑著要從他身上逃走。

他伸胳膊,堵死她的退路:“上哪兒?”

什么品性!

事了拂衣去,登徒浪子!

任胭閉著眼兒,心里嚎啕著失策失策,被美色所惑,終于做下這不成體統(tǒng)的事宜,再無顏見江東父老。

怎么就不聽老話的勸導呢,色字頭上,如今懸刀至矣。

她捂住臉,掀開一只眼,透過手指縫小心翼翼地觀察這人的臉色,說不上好與壞,面無表情的。

手指頭被人摸了一把,她嚇得閉上眼睛。

耳朵邊上有微風拂了拂:“第幾回了?”

天地良心,第一回!

以往她在保定也瞅著過漂亮爺們兒,只是覺著人長得好看,但是芳心未動;后來聽說那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始知好模樣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心里頭若是有壞瓤,再漂亮的臉也被拖累的不成樣。

不像他,里頭外頭的都好,上佳的,獨一份兒。

任胭捂著臉咕噥:“七爺,我知道錯了。”

小姑娘蜷著身子在他懷里,小小的一點兒,腦瓜子磕在他肩膀上,蒜杵子似的跟那兒搗,算是求饒了嗎?

他拉下她的手,握自個兒掌心里,還是笑。

任胭也望著他,望著望著,就望心里頭去了。

還是他先開的口,征求她的意見:“親一下,好不好?”

親哪兒?

怎么個親法?

這都是在任胭的認知里沒有發(fā)生過的事兒,她見過自己的二姐姐和別的爺們兒嘬嘴,嘬嘴的時候手也不老實,老往衣裳里去,挺漂亮的料子下東一處西一處鼓個包。

他們也要這樣嗎?

她犯難,但是心里好像并不排斥,就很懇切地點了點頭,還拿手指了噘起的嘴:“來吧。”

辜廷聞哭笑不得。

鴻雉堂的這位女師傅在廚藝上是天賦異稟,但在情事上就不諳世事,單純簡單,心里有了主意,一腦門兒熱勁直往前沖。

這會不知道做了又什么決算,頗有慷慨赴難的凜然之氣。

他認了命,新夾了塊熱乎的鴛鴦酥點點她的嘴巴:“來,吃。”

跟喂池子里的紅金魚似的,給了食,搖頭擺尾,她現(xiàn)在跪坐在他身上,可不就這模樣?

小姑娘認吃的,可也沒忘了剛才那事,咬了一口還問:“不親一下嗎?”

未施粉黛,唇還是艷艷的。

大概是吃多了紅豆茸的緣故?

想親。

他喉嚨口發(fā)癢,攏在她腰上的手指頭下意識地揉搓了一下,驚覺了,扶了人下來坐好:“等吃完,好嗎?”

也對。

現(xiàn)下吃的杯盤狼藉,緩一緩吧。

她笑,捂住心口,里頭咚咚跳,砸得手心都在震。

食盒里頭還有松軟白胖的包子,咬一口汁香四溢,餡兒還滾熱著,能暖到心底下。

幾個月前,她還在天橋底下跟個老頭兒瞎白活,說那天上有人間無的肉包子,這才多就工夫呢,就吃上了。

甭說別的,還有煮的軟糯的粥和兩碟脆爽的小菜,絲絲縷縷的腌味兒從濃潤的粥里漾出來,咬碎了的蘿卜條還是脆的,韌的。

兩人對坐著,你一口我一口,若不是有人突然來訪,算得上不亦樂乎。

貼身小廝禾全站門上小聲喚七爺。

任胭正跟辜廷聞討論,金才子臨去前同后輩兒交代的花生豆干一塊兒入口,嚼起來的肉味,到底是云腿子還是牛肉,能使他這樣念念不忘。

辜廷聞拍了拍她的手背,中斷了這個話題。

禾全走了兩步,并沒有靠近他們,只是垂著頭小聲回話:“二爺來了,要見您,一壺茶吃光了又添上,不愿走。”

任胭扭臉——

辜廷聞已經起了身,嘴邊浮起玩味的笑,慢悠悠地摘了袖箍擱進她手里:“替我收著。”

禾全捧了茶水手巾和新袖扣來。

他漱了口,又伺候了姑娘,袖扣卻沒換,仍是對她講話:“今天打算做些什么?”

用不著上工,鴻雉堂的事兒多少和昨天的變故有關,她想。

任胭搖頭:“想做點心練手。”

“好,我一會回來陪你。”他答應的很爽快,像是縱容,“先回屋里歇歇,好嗎?”

看來是有要緊的事。

任胭點頭,要去收拾食盒。

手被他握住了,拉她起身同站著,話也沒有講,只笑。

任胭心里還是忍不住犯嘀咕:“會很快回來的?”

辜廷聞點頭,還是笑:“是。”

以往加身的苦受著,一則惦記著父母之恩,二則是等待時機,如今事態(tài)發(fā)展已如他所料,往后北京城里還是有他說話的分量。

“那,你去吧。”

但凡沾了辜家的人,一間屋檐下,都像擱著千山萬水。

辜廷聞握著她的手,長久地看著,然后低頭,問:“現(xiàn)在,可以親你嗎?”

“好,好啊。”

吻落在額頭,浮光掠影。

任胭燒得耳朵都燙了。

辜廷聞還是沒撒開她,聲音離倒是有了笑意:“補上了。”

什么叫補上了?

她把頭埋得更低了。

那人還在言語:“在你這個年歲,應該好好享受被人追求,所以不要太輕易地答應的我要求,偶爾也為難為難我,好嗎?”

那,這話,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她抬起臉,瞇著眼睛看他。

辜廷聞不逗她了,替她推開了門:“我一會就回來。”

“好。”

她站在門里,看著他離開。

禾全收拾了食盒跟著去。

最后放進盒里的是那只裝點心的碟子,上頭兩行小字,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同昨兒的大相徑庭。

是他給她的承諾。

她的心思往前院兒飄,這光景他應該已經見到辜家二爺了吧?

辜家人昨兒半夜里就走了,剩下個裝著金銀富貴的大宅子,總不能無人看管,就命二子留在北京城守著根基,還做著卷土重來未可知的打算。

二爺是個悠哉人,樂樂呵呵瞧人進門。

“二哥,早。”

二爺端著蓋碗兒,要笑不笑:“父親母親半夜里走的,就沒我這個福氣了,聽不著你一聲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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