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老實過日子
“佟太太同你說什么了?”
成徽瑜搖頭:“我住了這么些日子,是想家了,聽說母親身子不好,入了秋總咳,我心里頭焦急。”
任胭哦了聲:“那是得回去,往后你要有煩惱,還……”
可她轉念一想,自個兒馬上就要被掃地出門了,怎么收容人家呢?于是這話說了一半,吞了一半。
不知道哪句惹著成徽瑜的傷心處,她低下頭,搓著腿上的裙子:“小胭謝謝你,可是往后咱們恐怕不能常見面了,我心里不痛快,過不去那道坎,我……”
什么坎,任胭腦子里轉一圈也就明白了。
打早上到晚上統共見了仨回,頭回說笑她和張先生;二回急赤白臉地抱著孩子送醫院;第三回是辜廷聞替她擋災,成徽瑜打院外頭瞧著。
她當時只顧著肖同,沒注意成家兄妹。如今回過味來,倒是把這里頭的彎彎繞繞給理明白了,成徽瑜還是介意上了。
想想也是,一面是親密的姐妹,一面是喜歡的爺們兒,如今姐妹和心上人在一塊兒,哪有不鬧心的?
任胭站在客廳里,絞著手:“這事,我對不住你。”
成徽瑜還是搖頭:“辜世兄不喜歡我,我就不許他同別的女孩子好,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索性是你,可我卻不知道怎么樣面對……”
任胭也沒了話。
成家的管事來,拎走了箱子再請小姐出門登車。
成徽瑜打沙發里起身,走了兩步住了腳,卻又沒有回頭:“小胭,你容我想想,再想想。”
“好。”
她走了。
佟太太是站在屋外廊上吃著零嘴監工,這會換了把花生,一面把醬紅的花生皮拍的到處都是,一面拿眼往屋里瞅。
任胭的行李沒多些,收拾了兩包衣裳鋪蓋,還有一筐鍋碗瓢盆的零碎,肩上挎倆手里一搬就能走人,十分方便。
當初怎么來,如今就怎么去。
她出了門,把一串銅鑰匙給人遞回去,勉強笑著:“謝謝您往日照顧,后會有期。”
成天給這屋里添東置西的,讓她也過了陣舒坦豪奢的日子。
“謝不著我,我是拿了錢替人辦差。”她往對門努嘴,眉開眼笑,“七爺給了不少錢,花這些日子也沒完,你要走啊我老舍不得呢!”
任胭抿唇,往對門瞅。
門上落著鎖,窗戶暗著,絲絨簾布被風推出來又卷進去,就這么一處活泛的地界兒,顯得這晚上不木訥。
她瞅完,上對門。
打筐里翻出瓶桂花酒,釀的日子不長也不短了,從窗戶里遞進去;捎帶手拿自來水筆在張紙上寫了告別的話,壓在酒瓶下頭。
再出了門,就真的剩她一個。
天邊的月亮半圓,約莫著要到十五了,亮堂堂的。
她站在空蕩蕩黑的胡同里,抬頭沖它一樂,接茬往前走;拐出了胡同口上大路,街邊尋了家破爛的旅店貓一宿。
虧得她初進城時候到處溜達,不至于這樣的晚上無處可去。
店伙計揉著眼打著哈欠給領到一間屋,收了幾個大錢不情愿:“屋里頭有冷茶,熱水沒啦,自個兒對付吧。”
說完,掉頭就走。
巴掌大點的地界兒橫七豎八躺了十來號女客,鋪上的都是年輕力壯的,占了的好地兒舒坦躺著,年老些或抱著孩子的掙不過人家,就躺在地上鋪的薄褥子里。
老的少的,哭的笑的,頂里間還有個蜷著身子靠著唯一一盞油燈抽大煙的,烏煙瘴氣里,十幾雙昏黃的眼睛一霎直瞅著她。
有瞅她的人,也有瞅她包袱的,自然更多的是在琢磨她的的行李里有沒有值錢的物件。
抽煙的那位撂了煙槍,餮足地抻個懶腰打個噴嚏,懶洋洋地靠床頭上沖她呲出滿口黃牙:“妹子,打哪兒來?”
任胭悄沒聲兒往后退了一步。
那女人又樂:“甭怕,我只吃煙泡子,不吃人,上我這兒住來,這兒寬敞。”
話音落,任胭抱著她的小筐子已經竄出了門,后頭跟一串古怪的笑聲。
柜臺前,她咬牙拿出塊大洋給了伙計。
小伙計哈欠也不打了,滿臉是笑,領著她去樓上干凈寬敞的屋。
干凈寬敞是比著剛才那間,屋里有股淺淺霉烘味兒,杵在墻根的木板床上堆著還算齊整白凈的被褥,玫紅色的窗簾布落著,小伙計給撳亮燈轉身跑下樓。
任胭撂了物件,推開窗的一瞬又給闔上了,樓下胡同里那味兒能給人嗆昏過去。
重新放下窗簾,她長長吁了口氣。
抖開被褥的時候,小伙計殷勤地送了熱茶熱水,還有一紙兜熱乎乎的胖包子,客套兩句再跑出去給她把門拴上。
聞著肉香,任胭才覺得饑腸轆轆。
忙活了一整天,凈顧著別人的吃食,自己的五臟廟壓根兒顧不上,這會知道有祭品了就開始跟她唱空城計,一勁兒鬧騰。
倒了熱水洗干凈手,湊活著熱茶把包子吃完,身上這才溫和起來,覺得有了勁頭。
她坐在小木椅里瞅著自個兒拉在地上的影子,樂,這算不算是個輪回?
打保定奔北京城來,一貧如洗;后頭因為包子的事兒,進了鴻雉堂;如今一無所有,落到這地步,又跟這兒吃包子。
兜兜轉轉,她又過回去了。
她坐那發傻,琢磨著從頭再來。
可好似身上那股勁頭被磨平了,提不起拼搏的精神,只想跟這兒坐著,腦袋瓜里空空蕩蕩,不知道何去何從。
要不說連繡是個狠角兒呢?
做廚子的在吃食上動手是自尋死路,這輩子都甭想再抬起頭來。釜底抽薪,一悶棍直敲在她天靈蓋兒上,掐斷她所有的信仰。
雖然事兒不是她做的,但是除了同她親近的人,誰能鬧明白呢?
難道有個替罪羊,大伙兒就不嘀咕了?要不老話說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呢,沾了這盆臟水就別想獨善其身。
連繡啊,是真的狠。
任胭抱著薄被躺床上,倆眼瞅著呲呲啦啦的電燈,想一陣樂一陣又恨一陣。
恨完了,想明天的事兒。
先找到落腳的地兒,然后去探望師父,最后上醫院給人賠不是,再解釋清楚,至于什么后果她都擔著吧。
心事都倒,她悶頭睡。天一亮,就搬著鋪蓋卷兒離開旅店,接茬在各式胡同里穿梭。
忙活一上午也沒個落腳地能容她,眼瞅著快到了肖同家,她決計先去看看師父師娘,再做別的打算。
肖家門敞著,亂蓬蓬的,當地還落著幾件箱子。
收拾行李的仆人接出來,小聲說:“肖師傅和太太正打仗呢!”
任胭沒敢往屋里進,就跟院里等著。
師娘是個大嗓門,一時間沒勒住火氣,沖著爺們兒嚷嚷:“……你什么大瓣兒蒜充水仙花出頭替她頂罪,你不要臉不打緊,我跟小子姑娘就要喝西北風了,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一陣沉默。
師娘憋不住火兒:“好啊,你還敢沖我橫,我明兒不跟你走了,這就收拾東西帶孩子回娘家!”
屋里頭腳步聲,師娘緊追慢攆:“你上哪兒,給我站那……”
夫妻倆前后打著簾子出來,看到任胭臉上都訕訕的。
師娘抿了抿頭發,冷著臉:“小胭來了。”
“師父師娘好!”
“你里頭坐,我給你們倒茶去。”她臉上繃不住,掉頭走了。
任胭沒往里頭去,鞠躬給肖同賠不是:“對不起,師父。”
肖同扶她起來:“別往心里去,你師娘尋常頂好,就是偶爾撒個潑胡言亂語,沒別的意思。”
任胭點頭:“我就來看看師父和師娘,您二位好好的,我忙著找窩,這就去了,回頭再看您二位。”
“哎——”
肖同要留她,小姑娘早撒腿跑出了胡同口。
跑出老遠,實在沒勁兒了,撂了行李跟腳底下,人靠墻上喘氣。
這都叫什么事兒,真是,尷尬極了。
街口來輛車,火急火燎地停了,車窗搖下來,有人叫她:“任姑娘——”
她睜開眼,就笑:“梁先生好。”
梁拂探出身子招呼她:“搬家吶,上來,我送你一程。”
任胭搖頭:“謝謝您,您忙,我這兒能夠。”
梁拂點頭:“那成,我今兒忙著送朋友,怠慢你了,回頭上俱樂部給你賠不是。”
汽車風風火火地開走了,去的是肖同住的那胡同。
這么巧嗎?
任胭不由得多看了眼。
別人的事兒問不著,接茬收拾自個兒的;轉悠到下半晌轉到了豆腐胡同,她很想問問豆腐婆婆是不還一個人住著,能不能再容她?
可巧她跟老樹底下轉磨,豆腐婆婆就趕著驢子回來了,見了她喜不自勝,拉了就往家里頭去:“沒地兒住就上婆婆這兒,當自個兒家似的。”
任胭心里暖洋洋的。
到了門口,院兒門敞著,婆婆徑直推開。
任胭四下里望望,就問:“還搬了新鄰居?”
“哪兒,是我兄弟家的大侄子。”婆婆拴了驢子出來,沖她原先那屋喚,“祥生啊,出來見人來。”
門里出來高個兒黑臉的爺們兒,膀大腰圓,穿個對襟布坎肩系著倆扣,見了人就憨憨厚厚地樂。
婆婆也笑:“祥生就你剛搬走那會來的,跟城里當腳夫,腳行掌柜的說還有半年能升車夫頭了,這樣爺們兒多有本事!”
任胭聽著古怪,敷衍著應了。
“往后你跟我住一屋,賃金都省了。”
婆婆熱絡地讓祥生來拿她的行李,順手悄悄杵了杵任胭,“你們年輕的有話說,處久了就知道他是個老實過日子的爺們兒,力氣大能干活兒,還不打老婆,比外頭什么先生少爺強!”
(https://www.dzxsw.cc/book/75895583/3636596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