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章 多大仇
小丫頭在眾目睽睽之下激他,前所未有的事兒。
要說杜立仁這位大師傅也是位天賦異稟的,擎小拜師,學徒工到飯館子跑堂再到后來的掌勺,功成名就也就十七八的光景,輕巧站到別人一輩子攀不了的頂。
打那兒起威風了二十來年,本事大脾氣也大,甭說吃軟不吃硬了,旁人在他面前也連個苦臉都沒有過,結果破天荒收個女徒弟全壞菜。
就說女人不成事兒吧,他成天琢磨這個,還是個半大的黃毛丫頭呢,再長個幾年,北京城都擱不下她了!
扎眼里的刺,一天不給鉗嘍就寢食難安;鉗了半晌鬧得自個兒折面子,人還在這兒活蹦亂跳的,沒傷著元氣。
杜立仁覺得人一旦不要臉面,神鬼都沒轍,更何況他,哪能是任胭的對手?
越這么著,他的斗氣越強,什么里子面子都不管了,先把任胭攆走再說,回回挑刺也不過是這么個緣由。
可這小丫頭筋骨梆硬不說了,還叭兒狗咬月亮,不知道天高地厚,聽聽這說的都是什么話,敢質疑起他的手藝來了。
多大的臉!
杜立仁連眼風都沒往她那兒掃,哼笑一聲,滿滿地嘲諷,不自量力的玩意兒!
任胭緊追不舍:“沒對您不敬重的意思,我只是知道您瞧不上姑娘。您樂意做給爺們兒吃,我是做給女人吃,回頭您使了我這方子又不好好做,打誰的臉!”
畢竟在他那兒,看人下菜碟,男女是分三六九等的,連帶著這飯菜也有挑剔。
杜立仁嗤之以鼻:“娘兒們唧唧的玩意兒,好不好能打誰的臉!
就知道準得是這么個下場,誰樂意給他呢?
任胭低著頭扒拉手指頭,嘴里頭不饒人:“您倒是爺們兒呢,瞧瞧八寶全鴨里頭擱著什么?淫羊藿肉蓯蓉,身子骨得虧空成什么樣兒啊,也不怕給補脫嘍!”
“你說什么!”
杜立仁被她嗆得險些背過氣去,口不擇言:“一個沒出閣的女孩兒,滿嘴污言穢語,有娘生沒爹養的玩意兒!”
“可不么,爹媽早沒了!比坞俣抖缎渥觽z手往里一兜,輕飄飄地看他一眼,“就一師父還被您擠兌走了,師伯,我跟你多大仇!”
回回吵架,都能被她兜得找不著路,杜立仁吃了幾回悶虧也找著竅門了,死盯著一點兒不撒手:“甭廢話,方子交出來!”
又繞回來了。
任胭執著地搖頭:“不交!”
這是又掐上疙瘩了,頂大個爺們兒又是大拿,成天跟個小女孩兒過不去,掌柜的瞅著揪心,聽著信兒來先數落任胭:“有沒有點兒規矩?”
任胭耷拉著腦袋瞅鞋面,咕噥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白活什么玩意兒?”掌柜的沒聽明白,也沒打算再問,“白案師傅掛紅案的牌,哪家館子也沒這理兒,都是一鍋里吃飯,你的我的分那樣清楚?”
廚師這行業單打獨斗哪成,靠的就是同僚間互相幫襯。以往成日里被肖同耳提面命,任胭心里明白,可遇上杜立仁就得犯軸。
她撅著嘴:“那我給薛師伯,要不郭師叔?”
“不開竅!”掌柜的點點她腦門:“少嘞嘞,把菜做出來試菜,掛誰的牌有你什么!”
小姑娘不情不愿地進了廚房。
她走了,掌柜的掖著手沖杜立仁笑:“您多個大個兒,她多大個兒,您心里還沒譜嗎?”
掌柜的是個懶散人,話說一半就停了,不能往深里想;仗勢欺人么,誰還差點什么?
杜立仁沒有不明白的,冷靜下來也是滿腦門的汗,任胭但凡歪歪心思告回狀,他這輩子也就走到頭了,可還是忍不住不是?
他就是不服氣,一個女人這樣大能耐是要壞規矩翻天的;別人家的事兒問不著,自個兒面前一畝三分地里就不能出一顆歪秧子,怎么著都得給掰正嘍。
吃了這些虧,退而求其次尋個幫手吧,轉臉對新來的倆師父言語:“二位可看著,上回我說的哪句話,不對了?”
何鄧兩位師傅同任胭沒有什么宿怨,相反的,在進鴻雉堂之前同她是點頭之交;處了這些日子覺得她除了驕橫之外也沒別的毛病,覺得女人么,進不得也遠不得。
至于杜立仁哪里,囫圇應付著,如今敞開了說話沒法再敷衍,這是要挑陣營搖旗吶喊了。
鄧師傅言語:“杜師兄的話,都對!
何師傅沒搭腔,就那么笑笑,心里頭算盤珠子撥得飛快。這光景占山頭,為時過早。
任胭跟后廚里做全鴨,不明白外頭的彎彎繞,試菜掛牌也就前后腳的事兒,掛的是紅案另外一位師傅的名兒。
為了區分男客和女客菜式的不同,她的那道八寶全鴨招牌底上拓了朵玉蘭花,遠遠地望過去,栩栩如生,有種婉約柔麗的美。
任胭很滿意。
只要客人喜歡,模樣漂亮,她沒強求的心思。
畢竟,早晚得屬于她一個人的。
嗆行到人家紅案那兒,上了后廚,她也不大好意思,低著頭做差事,順順當當熬到晚上。
興許中晌吵架傷了元氣,杜立仁難得和顏悅色的,說了幾句就放人下工。
任胭捧著她裝書的小包袱準備抄近道上女校去,后門那兒排著一溜黑汽車,十來個大漢往車里裝行李;再往最前頭看,成世安盤腿坐車頭上抽煙。
他瞅著她來,彈走煙頭捋把臉:“上學,送你啊!”
任胭前后看個遍:“您這是,要搬回家住啦?”
他跳下來,笑笑:“母親和徽瑜不堪其擾,我總要回去收拾簍子。好在還剩四五月光景,等她生完孩子就給送承德去!
任胭啊了聲,沒話。
他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看她的反應:“你會不會覺得我心狠?”
任胭想了想:“您二位鬧成這模樣,分開些時候興許能冷靜。”
成世安搖頭:“沒用的,可我跟人有了孩子又不能不問,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他孤零零站那兒,背后是無盡的夜色,頗有點看破紅塵的意味。
任胭扒扒頭發:“您別這么說,回頭遇上志同道合的女孩子……”
話說不下去了,連繡還懷著孕,她背著人跟這兒挑唆成世安離婚不大好,她訕訕地笑:“您明白我意思就成!
“小胭——”
“成先生,您千萬別想不開……”
“跟我私奔吧!”他打斷她的話,近前一步,將她困住,“我帶著你離開這兒!”
任胭茫然地看著他:“咱上哪兒?”
“哪兒都行,你想做廚師我陪著,不想做就養著你,窮盡這一輩子也要對你好,小胭你跟我吧!”
任胭嘆氣:“成老爺和成太太不管了,徽瑜跟張先生也不問,會計局的工作您舍得下么?還有您沒出世的姑娘小子,您也不想見了?”
他垂著頭:“我只想要你!
“可我已經許了人了!
他執著:“我知道,我不在意!
“我不喜歡您!
成世安落拓地笑:“我這人沒什么心肝,可也會疼,小胭,你總這樣傷害我!
她兜兜手里包袱:“對不住您!
他氣:“你走,不想看到你!”
“哦!彼吡藘刹,又回頭,“明兒出去郊游,您別忘了點兒!
“不去!”真氣著呢。
到了胡同口,任胭回頭——
他還站那,倆眼望著她,什么模樣,看不清;想什么,也并不知道。
任胭下了課,抱著書本出女校,嘴里咬著涼透的芝麻酥看漆黑的夜色,最先想到的,卻是辜廷聞的眼睛。
夜幕沉沉里,最流麗的光。
她承認,今天晚上格外想他。
燈底下的白紙上,是她拿鉛筆寫了他的名字;寫到第六十四個,電話進來,她幾乎是跳過去接了起來:“廷聞——”
電話那頭的人在笑:“慢一點。”
她也笑,坐進沙發里,抱著電話:“你到哪兒了?”
他說:“明天可以陪你去郊游!
那很好。
她動動身體,趴進沙發里:“我最近好像越來越能適應廚房和刀具了,小刀子的那模樣的。”
辜廷聞還是笑:“八寶全鴨?”
隔著這樣遠,消息還是這么靈通。
她嗤了聲:“還知道什么?”
“你沒有和世安私奔!闭f著很嚴肅的話,聲音里卻有隱約的笑意。
哎?
任胭覺得臉熱,咬牙切齒:“誰是你的耳報神,明兒揪出來下油鍋!”
他還是笑:“抱歉,我并非特意留心!
她的安全,是他如今最看重的,守著她的人明白這點,因此事無巨細。
她不好意思,惱羞成怒:“這會道歉,晚了!
“我曾遇到舊友,嘗過他做的炸響鈴,回頭做給你試一試,好不好?”他在哄她。
她嘟著嘴巴挑理:“知道,不過是豆腐皮嘛,這會應當貼秋膘,我要吃肉!”
“好!彼囊,他一一應下,“明兒去烤肉季,單辟三個炙子與你一人,不興別人來搶!
拐著彎兒調侃她不是?
她擠兌他兩句,閑散的車轱轆話說了半個鐘頭,撂了電話才記起忘了說晚安。這光景不知道他跟哪兒落腳,要說的等明兒見了面再言語吧。
任胭打沙發里跳下來,翻了兩頁書本上外頭洗漱,門一開,一眼瞧著廊檐下站的人。
手臂里掛著毛呢大衣,腳邊是棕色的行李箱,摘了禮帽沖她樂:“電話里忘了,是來同你道聲,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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