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章 炸響鈴
來道晚安的人,卻在一刻鐘之后占據她的小廚房,做上了宵夜。
刀背把剔過筋的瘦肉塊剁成細茸,磕枚雞卵倒蔥姜末子,再撒鹽巴混小半勺紹酒,拌勻了腌上入味。
干巴巴的豆腐皮潤一掊水,服服帖帖地攤在案板上,等著被切去發硬的邊角;竹片舀來肉餡包上壓實,卷成一鼓囊囊的小筒。
小筒固執地張著嘴,需要用淀粉糊把開口的地兒粘住,于是竹匾里碼了兩排寸把長小巧玲瓏的荷包,里頭餡足料滿,嫩黃模樣煞是喜人。
灶膛里的火燒得甚旺,烘的油鍋漸起騰云之勢,小荷包下了油鍋慢悠悠地氽。
任胭坐在一邊兒的長條凳上,翹著腳捧著下巴瞧;一時望著鍋里的炸響鈴,一時望一望夾長筷的爺們兒,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哪里夠使。
辜廷聞的眼睛里是她小小的身影,這些動作根本逃不過,他發自內心的愉悅,唇角勾起來:“去拿甜醬!
“好。”
小姑娘從長條凳上跳下來,扭頭去翻快要頂著天花板的壁櫥。盛甜醬的小瓷壇被擠在頂上頭,她抻長了手臂踮腳去夠,露出白花花細嫩的一截腰肢來。
她穿著月白的短褂,短褂包了霜色的緄邊,可她腰上的皮膚在電燈下泛著比衣料子還要白皙的光,裹著瘦弱的脊骨并不突兀,迤邐地向下蔓延。
不能再瞧了。
他艱難地收回了目光,覺得身子里氣血翻涌,不受控制;下筷子沒了輕重,熱油濺出來燙在他的手背上。
針扎似的刺痛成功地阻止了他腦子里冶艷的念想,炸響鈴最后被撈出來,瓤熟皮酥,可火候隱約有些過了,色澤不是上乘。
亂他心神的那個女孩子正捧著小瓷壇來:“唔,上回吃炸醬面舀了許多,沒剩多少。你也喜歡吃嗎,以后多做些?”
不知道是哪個字眼擾著他,洶涌的旖旎卷土重來。
他怕她看見,垂著眼睛,道一聲好。
聲音低又沉,勾勾撓撓的,任胭覺察了,抬眼瞧他:“你耳朵紅什么,熱嗎?”
他的手打滑,長筷子險些滑進鍋里:“嗯。”
也是,天雖冷,但悶屋里頭烤著個大油鍋哪能不熱呢?
任胭沒做他想,伸手去解他襯衫紐子——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眸子里是她細條條的身子,嗓子啞得不成調:“別動!”
“不是熱嗎,解開散散吶?”她古怪地看著他,“又沒有外人,你別不好意思,我真不笑話你!
正是沒有外人才要壞事。
這下他的脖頸下也發了熱癥,紅通通的一片。
小姑娘一門心思怕他熱,急得不成:“哎呀,怎么越言語越厲害呢,我給你扇扇——”
扇也不好好扇,鼓著腮幫子嘟嘴往他脖子上吹涼氣,絲絲縷縷的風順著襯衫領子鉆進去,刮過心口往下滲,擾得他心神不寧。
不經意的風月最要命,他自覺要不好,伸手把人給摁懷里了,唇貼著她的發頂,聲兒急切:“同你說了別動!”
沒怪她,是怨自己。
任胭伏在他心口,左耳朵聽著響鈴在鍋里翻滾的動靜,右耳朵里是他的心跳,一聲接一聲地急,最后跟她的合二為一。
她在這上頭反應慢,可不代表她傻,拱了兩下自覺不好意思,咕噥著開口:“七爺,你是不害羞了?”
嘖。
小丫頭!
辜廷聞箍緊她的腰:“再鬧,收拾你!”
最后一個響鈴撈上來,她悶著頭笑,嘻嘻哈哈的,甭提多開懷了。
他被戳穿了心事,驕矜的氣性上來,握住她的下巴,看著她水汪汪的笑眼又軟了心思:“可以,親一下嗎?”
回回親吻,他都要事先問一問她的意見。
辜七爺素來冰壺秋月,處事守禮守節,可在情事上的客套卻像是在認真地調情,說不盡的風流。
任胭被逗弄地紅臉,故意跟他唱反調:“不給親!”
他也不惱,細致地摩挲她的臉頰,笑著:“真的,不行嗎?”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最后得意的還是他。
一盤子炸響鈴沒幾個,吃到了后半夜。
任胭困得睜不開眼睛,強撐著趴桌子上同他繼續說話:“……師父住在哪家醫院,明兒得空,你帶我去瞧瞧他吧。”
辜廷聞沉吟片刻,撫撫她的頭發:“才請了醫生給他的手臂做手術,等清醒!
“哦,傷得重嗎?”
“不好說,等到術后。”
“師娘和小玫呢?”
小玫,是肖同的姑娘,師娘嘴里不愛讀書愛瘋鬧的心尖子。
“在無錫,只知道肖師傅訪舊友!
“她們還安全嗎?”
“有人護著!
候了片刻,也沒聽她沒再發問,大約是安了心,已經沉沉地睡過去。
長辮子也沒解開,順著圓潤的肩膀垂下來,搖搖晃晃。
辜廷聞嘆口氣,把人抱進被褥里再散了發帶;小姑娘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腰后的衣裳翻卷著,又露出細條條的腰身。
他靠在床頭,不甘心地替她掩實被子,坐了半晌,好笑地下床。
進了廂房,闔住門扇,他解襯衫紐子;上頭被一根長長的頭發纏住,手指上也繞了一根。
小別之后,都亂了。
星期天日頭極好,沒風,外頭轉悠兩步,身上哪兒都舒坦。
說是郊游,不過是什剎海前后溜達一圈,可成家的少爺小姐出門,車馬人等山呼海嘯地跟了一溜,儼然成了一道盛景。
成世安和成徽瑜不勝其煩,可是家里爹媽下了死令,他丟了不要緊,辜廷聞可不能出半點差錯。
正主反倒落個輕松自在。
成世安千萬個不服氣,尤其那位爺兒不漏痕跡地跟任胭親近,回回都能讓他撞見。辜廷聞在外頭還是素日不茍言笑的模樣,可是關心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流露。
街口成世安和任胭爭最后一碗羊雜碎,小姑娘耍賴,低頭舀了一勺含在嘴里示威似的瞪他;他敗北,悵然地回頭,那位爺兒正裝腔作勢地挪開目光。
滿滿的都是笑!
荷花市場僅剩一鋪面賣冰碗子,小姑娘樂得喜不自勝,撿了兩樣端在手里;還沒等他把錢包摸出來,那頭有人早付了賬。
還是那位爺兒,如今退在人后,不言語也不露面,膈應他一肚子火氣泄不出來。
小姑娘捧著冰碗子沖他做鬼臉,再轉身蹦蹦跳跳地沖辜廷聞去,腳下路面不平,歪歪倒倒卻被那人扶穩手臂,又很快松開。
冰碗子化了的水蹭了他手背,也沒見平時挑剔的人不悅,倒是取了手絹放進她手里,等人姑娘拾掇完了,再收拾自己的。
成世安哽得嗓眼兒發堵,再一回頭,好么——
張岳年正和成徽瑜并肩站在發枯的柳樹下頭,小丫頭片子的眼珠兒都紅了,羞羞怯怯的,嘴邊含著笑也不怕給人膩化了。
說好出來一塊兒郊游,剩的他孤家寡人。
可嘆,辜廷聞那棵老鐵樹都開了花了!
成世安落拓地坐在長椅子里,抱著肩瞧瞧看看,唇邊若有若無的笑——
任胭,本該是他的,對不對?
這樣的惡念,一瞬在心里生根發芽。
數天前他接到灤平來的電話,任越在死前想見他一面,理由是他手里的一張契約要兌現。
結果,他還為了那張契約,竟然饒了他一命。
可不可笑?
“……成先生?”
任胭叫了他兩回,他這才抬起眼笑:“又來跟爺搶吃的!”
人已經在烤肉季許久。
小姑娘嗤之以鼻:“您瞅瞅您手里的肉串子吧,都焦成渣了,這是我剛烤熟的,您嘗嘗?”
炙子上的肉串子熥起一溜兒黑煙,這回反應過來,嗆得他直咳嗽,皺著眉扔了手里的物什,接了任胭送來的肉串。
肉串子皮酥柔嫩,含著松塔子的清香,鋪子外頭一汪碧水,如今酒醉人闌,人間極樂。
他回頭,任胭正跟掌柜的侃手抓羊肉和扒羊蹄,回頭得空還要上人家這兒學燒駝掌,說得風生水起。
這樣美好的女孩子,他憑什么放手?
他想著曾送她的那對墜子是不是該配件鐲子項鏈,甚至體面的旗袍?是不是把天底下所有物件搬來供她賞樂?是不是該把她養在家里做富貴無憂的太太,不叫別人瞧見?
他入了魔障,直到肩上落下只手:“世安!”
是辜廷聞。
成世安一瞬慌亂,臉上還是笑模樣,富貴閑人的懶散:“您老什么吩咐?”
倒沒什么吩咐,辜廷聞拍拍他的肩,離開。
他目光最后落的方向,只站著任胭。
成世安收了笑。
回程的路上,街口分道,他搖下車窗,道一句回見:“來日方長!”
身邊的成徽瑜紅著臉兒,目光躲閃,對面車里的張岳年滿懷寬慰,任胭正好笑地望著被迫分坐兩車的一對兒男女,頗有看戲的意思。
辜廷聞在后座,扶了扶眼鏡,不動聲色。
明白人兒!
成世安不急不緩地搖了車窗。
汽車繞出磚塔胡同,直往櫻桃斜街去。報館跟前停了,辜廷聞欠身撫撫任胭的頭發:“等我片刻。”
“好啊!比穗x開,她扒在車窗上,對著夕陽吹風。
不妨斜刺里竄出鬼祟的一人,身量不算高,可身手異常敏捷,露了臉就直往她跟前撲闖。
任胭愣神的工夫,已有數十年輕人從不同方向趕到,牢牢守在她車前。
面前是烏壓壓的人墻,耳邊隱約的廝打聲,聽動靜,約莫都下了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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