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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章 幸好


因為此次遠(yuǎn)行的路途和時間不算短,萃華園里的一切都要準(zhǔn)備妥當(dāng),于是好容易能緩口氣的大伙兒又忙活開,日日席不暇暖。

“師姐您可真行,不過倆月沒見,您就千里奔襲去見您爺們兒。論起癡情,”肖玫忙個倒仰,騰出空還豎起大拇哥兒挖苦她,“您是這個!”

任胭不愿搭理她,依照早先定下的單子一一給人去電話賠不是,若是不慌忙且等她回京再給人做膳食,若是等不及就請另尋高明,退還雙倍的訂錢。

萃華園的席面已經(jīng)排到三個月后,好在都是熟客,哪里不明白這個情兒,敞敞亮亮地應(yīng)了,捎帶手托她到廣州后給七爺帶好。

肖玫看她陪著小心,戲謔道:“我瞧你也是上不得高臺的,這會都只認(rèn)任師傅,你指鹿為馬人也得應(yīng)和,何況多等兩天呢,大家大業(yè)就急那一口吃的?”

“還沒哪兒呢,尾巴就翹天上了!”任胭在她腦門上彈一記,“人使銀子供你吃喝,不得客氣點兒,叫你爸知道又得數(shù)落你!”

肖玫撇嘴:“知道你還上外頭去!聽說你還得帶走位潮汕的大師傅,誰呀,這么些天怎么從沒見過,你相好的?”

小姑娘嘴跟炮仗似的,嗆了任胭一臉煙:“別胡說八道!”

“那你倒是領(lǐng)出來叫我見見吶!”她越藏著,肖玫越覺得有古怪,老往歪邪里想,“你行啊任胭,說我尾巴不藏好,您這嘛呢!”

任胭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大姑娘沒出閣天天叫囂著見爺們兒,不害臊,你想見,人想見你嗎?”

說完話,她先走了。

肖玫是個機(jī)靈姑娘,但愿她能想明白。

在門上叫了車,一路奔去梁家。

成徽瑜懷孕四個來月,已經(jīng)顯了懷,可臉上還是瘦削的沒點血色,成日懨懨地臥在房里,見了她來才勉強(qiáng)露出點笑模樣。

“害喜的勁兒剛好些,得虧你現(xiàn)在來,要是早一倆月準(zhǔn)得嚇著你。”她說著話,又有了難受勁兒,梁拂來給喂了杯溫水才見她眉頭舒展。

任胭揮著小扇子輕輕給她扇風(fēng):“我是個賊大膽,你也知道,不怕的。”

成徽瑜笑,推了點心放她手里:“要南下啊,看哪兒特產(chǎn)土儀好,記著點兒我,懷著他哪兒都去不了,悶得慌!”

“怎么就悶了,我聽奶媽講昨兒晚上你先生給講故事,后半夜熬不住從床上掉下來啦。”任胭往外頭比劃,“我聽著很有意思!”

成徽瑜紅著臉推她一把:“你呀,少聽人嚼舌根,他……很好,真的很好!”

很好,就夠了。

她身體不適,任胭并沒有多留,說了半晌的話就要告辭走:“托我給成先生帶個好,回頭怕是來不及見了。”

成徽瑜點頭,卻又小聲嘆氣:“即便是有空閑也未必見的到,他回家是為了同連繡離婚,大理院轉(zhuǎn)一遭還是得走的,今年接了一摞的活。”

任胭想起上回醫(yī)院里撞見:“她還是不愿離婚?”

“是啊,她認(rèn)準(zhǔn)了哥哥,如今還有一雙孩子,離了成家可怎么活呢,可不離開誰也不得安寧。”

過了年,成家父母就同她提起這件事,直鬧到如今酷暑七月仍沒個完,據(jù)說上回抱了孩子要點房子同歸于盡,這事兒才暫且擱置下來。

來來回回的鬧,只怕最后還是得不歡而散。

說起她來,誰都不痛快,任胭勉強(qiáng)坐了會,起身離開。

梁拂代太太送她出門:“替我給廷聞帶好,若是無他,嵩渠如今……”

他知道如今再說這話不妥,笑一笑,遮掩過去。

任胭心知肚明,點頭:“您和徽瑜好好的,回頭家來,我和廷聞一塊兒看你們。”

“好,保重!”

他替任胭叫了車,虛虛比了個手勢請她登車。

車還未行,就見胡同口匆匆又來了一趟,上頭的人還未等車停穩(wěn)就跳了下來,遠(yuǎn)遠(yuǎn)地就作揖,一路小跑到跟前。

穿著短褂的年輕伙計先行了禮,才小聲說:“小姨奶奶沒了,老爺太太叫知會姑爺一聲,若是小姐知道了,您千萬慢著點兒言語,甭驚著孩子。”

任胭從車上下來,打發(fā)了車夫,這才好問:“是連繡?”

小伙計又行個禮:“是,一個鐘頭前打井里撈上來的,泡了一宿又腫又臭,任小姐您可千萬別再打聽,她身上就沒好事!”

如今人都沒了,還叫人嚼舌根,可見連繡在成家的日子難捱。

任胭皺眉:“怎么就投了井的?”

小伙計嗤之以鼻:“昨兒晚上同老爺太太干仗來的,死活不同意和大少爺離婚,還說逼急了連老爺太太一塊兒宰。她的氣性您是知道的,興許回院兒里就沒想開!”

他絮絮叨叨地交代完,垂著首等梁拂示下。

梁拂給了幾個錢打發(fā)人回去,站家門口哂笑:“我這岳丈岳母……”

怨不著他往壞里想,任胭也是這么個主意。

連繡鉚勁兒都要跟成世安過一輩子的,要說她把成家老爺太太給捅了,任胭都相信,就是不信她一氣之下投了井,何況屋里還有倆沒滿歲的孩子。

可外人再怎么懷疑,成家都已經(jīng)蓋棺定論,哪里再容她質(zhì)疑?

梁拂看出她的不忿:“莫要多事。”

“一條人命,梁先生可以等閑嗎?”

梁拂搖頭:“還記得祥生和那個無名的車夫嗎,廷聞費(fèi)盡周折也無能為他們正名,一張摁了手印的口供就是最后的證據(jù)。大理院只認(rèn)這些,你我又能如何?”

“可連繡她不同,左右仆從那樣多,問幾句就能知道來龍去脈。”

梁拂笑笑:“知道來龍去脈就會多數(shù)條人命,哪個下人會為個死人搭條命?在那個宅子里,我的岳丈和岳母就是律法和真相,任小姐你得明白!”

他勸她:“你與廷聞結(jié)婚后也是要住到宅院里的,現(xiàn)在不明白不要緊,婚后不能莽撞,是為了你,也是為了廷聞。”

梁拂重新替她叫了車,送她離開:“留學(xué)時我仍舊以為世事非黑即白,到如今……罷了,罷了。”

快離開胡同時,任胭回頭,梁拂佝僂著背正緩步登上臺階,入了家門。

厚重的府門將世事與兩家徹底隔開。

任胭是下半晌見到的成世安,他來送慶賀萃華園開張的禮物,可寒暄的話沒說幾句,就落在了連繡身上。

“我進(jìn)家門時候,她已經(jīng)被安葬了,立了塊碑在城外,去拜祭過,也只能這樣了。”

任胭無言。

成世安叫肖玫挑瓶酒來,坐在涼亭上喝到兩眼發(fā)紅:“她愛我沒錯,想同我在一起更沒有錯,錯只錯在存心害人,我厭她恨她也是為此,可從沒想過要殺了她……”

他推開酒杯,拎了壇子往喉嚨里灌,灌到最后竟嗆出淚來:“我不該遇見她,不該同她好,不該容她留在成家……”

吃醉了酒,他趴在石桌上,哭到收不住聲:“我恨我爸,恨我媽,終歸恨我自個兒……”

下半晌來的,人在天黑時才徹底醉過去。

任胭叫了人來給他送廂房休息,他耷拉著腦袋,還低聲地說著話:“幸好,幸好……”

幸好什么,等進(jìn)了屋,任胭才聽明白。

“……不是你,小胭……”

他躺在榻上,翻個身還在說著話:“幸好,你沒嫁我……”

倆伙計是新來的,鬧不明白這里頭的彎彎繞,以為聽著什么了不得的事兒,嚇得臉色都變了。

任胭也沒工夫理會這個,只讓他們好生看著人,推門而出。

肖玫背著個手在院兒里亂溜,見她就揚(yáng)起握著的文件袋:“民事庭的那起官老爺可真費(fèi)勁,磨蹭了一下午才松口,吶——”

年后,辜廷聞代任胭向大理院民事庭遞送了起訴連繡的文書,推事知會成家后進(jìn)行過調(diào)停,可辜廷聞堅持要起訴連繡,因此民事庭約定在八月開庭審理。

如今連繡沒了,任胭叫肖玫去撤回起訴文書。

肖玫跑得累了,跟院兒里大馬金刀一坐:“要不是她害過你,我還挺欣賞這娘們兒,敢愛敢恨,敢打敢殺,可惜了的!”

任胭皺眉:“可收聲兒吧,人爺們兒跟這兒呢,落倆沒媽的孩子,傷心得不成!”

肖玫當(dāng)即跳起來:“怎么個意思,他成個老鰥夫又打上你的主意了是不是,老頭兒劈叉的玩意兒,看我不揍他!”

任胭作勢要揍她:“好好的姑娘滿嘴胡話,人就來喝酒消愁,邊兒坐好了!”

肖玫跟她瞪眼兒:“我瞧你倆有事!”

“你瞧誰沒事兒?”任胭搡她一把,“給我行李收拾好沒有,明兒要走了。”

“知道啦,再給你查一遍,尤其給七爺?shù)奈锛鼙I俨涣耍 ?br />
天將亮,任胭起身。

伙計來回話,說成先生半夜里頭就家去了。她也沒在意,點驗過萃華園里外,帶了麥奉輝和辜家隨行去火車站,沒想到車站里頭會遇上成世安。

他懷里的倆孩子個頭長大些了,左右一個抱著吃力,尤其不常在家,抱孩子的姿勢顯得尤其滑稽,她見了直笑。

成世安難得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這回去香港,走個一年半載,孩子在家不放心,索性帶著了。”

他不能讓孩子們落個和連繡一般的下場。

任胭心里明鏡似的,只順著他的話說:“您這模樣也不是會帶孩子的架勢,到地兒尋個信得過的奶媽,好生跟人學(xué)學(xué)。”

“是這個道理,你不知道我這一路上來車站,左鬧又哭,哎呀——”

懷里的孩子叫火車鳴笛嚇著,又哭上了,他低著頭軟聲軟氣兒地去哄,去親。

任胭不忍打擾,招招手:“再見了,成先生。”

他心里疼,可還是開了口: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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