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天下本無主

“你說的這些，我不是不知道，甚至，沒有人比我更加清楚這些。可是，我年紀大了。”

曹渙最后的幾個字，像是一聲聲敲在古鐘上的鐵錘一樣，當當當，在曹慶的腦海里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來。

那一聲聲，都在清楚地昭告著曹慶——他算漏了一個最重要的點。

大半個身子都已經埋在土里的人了，無兒無女，又有什么可值得冒險的呢？

“年輕時候那一刀子，已經是要了我半條命去，五十知天命，我自己知道我自己，沒有幾年活頭了。我可以平平穩穩地度過這幾年。至于身后事，與我有什么干系？我時時刻刻的知道，我就是個奴才，這輩子就是一個最下賤的人，我只要活著，叫自己舒坦的活著就可以了。至于死后是暴尸街頭，還是厚土安葬，與我而言又有什么分別呢？更別說是他人的生死，在我眼里又算得上什么？”

“就連你，這個我親手養大的兒子，其實都算不上什么。”

曹渙起身，一步步朝曹慶走過去，終而在曹慶的面前站定。

他低頭看著他，面無表情。

“有朝一日，比如現在，其實我也不是不可以親手解決了你，這個給我制造問題的人，威脅到我的人。本來我以為，盡管你不是我的親生兒子，可是這么多年，我們父慈子孝，我對你也不能說是全無感情的，可是剛才我發現，對于殺了你這件事，我沒有絲毫的猶豫。”

曹慶忽然緊張起來，警惕地看著曹渙。

后者將自己腰間的腰帶解下來，握在手里拉直了，一下下拽緊，然后一下子拴在了曹慶的脖子上。

他用力收緊了力氣，蒼老的手臂上甚至爆出了可怖的青筋，渾身上下因為用力而劇烈地顫抖著，泛黃的牙齒暴露在空氣中，伴隨著猙獰的五官。

而曹慶也在本能地掙扎，可是卻沒有什么效果。

要是之前的話，這曹渙是一定扛不住曹慶的反抗的，畢竟兩個人的差距不僅僅是年紀的問題，還有那當年的一刀子帶來的生理上的損害。

可是問題在于，曹慶已經是餓了好幾天了，再加上剛才曹渙在曹慶的身上踹了好幾腳，幾乎是耗盡了曹慶身上最后的一絲力氣，現在的他就算是個女子只怕是也能夠輕松地把他制服。

于是，曹慶的掙扎肉眼可見的變得緩慢起來，臉上爆紅，眼珠凸  起，便是眼看著就要沒氣了。

但是在關鍵的時刻，房門卻被人給推開了。

一幫人忽然沖進來把兩人給分開，前一秒還像個兇神惡煞的殺神一樣的曹渙，此刻卻像是一個垃圾一樣被人給拖開。

“你們是什么人！你們要干什么？！”

曹渙震驚之余往門口看去，結果就看到了盛景修與姜鳶梨正站在門口。

而地上的曹慶也已經被人給救起。

曹渙反應了過來，一瞬間便是連基本的主仆尊卑之禮都忘了，朝著盛景修大喊，“你要干什么！這我的家！你怎么敢直接派人闖進來！我要上報皇上！”

姜鳶梨看著曹渙，此人這個時候的反應，顯然是害怕到了極點才會有的神情反應。

盛景修揮揮手，示意他們把曹慶給帶下去，然后轉頭看著曹渙。

“虎毒不食子。可見你的心比身上的老虎也要狠上幾分。”

“他背叛我，就不再是我的兒子。”

盛景修上前，看了曹渙一眼，抬手，一把扼住了曹渙的脖子。

“我沒有時間跟你廢話，我可以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曹渙感覺到了盛景修平靜之下暴虐的氣息，這是盛景修來西南這么久從來沒有在他面前展現過的氣息。

之前即使是對他們有所不滿，可是盛景修始終都是淡淡的冷漠與梳理，偶爾泄露出來的凌厲，卻也只是叫人覺得害怕，并不至于到了擔心自己性命的程度，可是此刻，曹渙卻是清楚地看到了盛景修身上不耐煩的殺意。

“我是皇上的人。”曹渙說。

盛景修眼皮翻起，靜靜地看著他。

分明，盛景修什么都沒有說，可是曹渙整個人卻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臉上再也沒有半分的僥幸。

他知道，皇上已經是鎮不住盛景修了。

曹渙癱在地上，像是被人抽去了骨頭一樣。

“我也是猜測……”曹渙緩緩開口，“我一開始也和朝中的所有大臣以為的一樣，皇上跟西南之地，還有周邊的敵國起碼都是絕對對立的狀態，可是我后來才知道一個道理。”

“大臣們做的，皇帝也可以做。大臣們可以為了牽制皇權，給自己謀取最大的好處，而出賣自己的國家，出賣自己的土地和靈魂，那么皇帝，也是可以的。”

曹渙不由得想到自己第一次發現一些不對勁的地方的時候，心里的那種震撼感，可是很快，他卻是可以想明白了。

江山本無主，有德者居之。

所謂這天下是誰家的天下，不過是在奪去了江山之后說給下面的臣民聽的罷了。事實上，江山是什么呢？誰能夠在這江山上面留下自己的名字，哪怕是一個筆畫？古往今來沒有人，江山代代傳，史書都不知道爛了多少本。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是利，是江山帶給上位者的無盡的利益，這才是他們可以實實在在的得到的東西，至于那身后的事情，誰人在乎？只要在自己閉眼之前能夠給自己謀得最多的好處就可以了不是么？

基于這個邏輯之上，其實大離天子的行為是完全可以被理解的。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西北的戰事總是打不贏？那些蠻荒之地的人真的有這么厲害么？這些年，大離幾乎把所有能夠調動的銀錢全部撥給了西北的軍餉，傾盡全國之力，雖然不能一口吃下西北諸國，可求得短暫的安寧難道也這么難嗎？王爺有沒有發現，每次西北之地只要打了勝仗，很快就會以一種莫名其妙的方式敗退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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