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有德者居之

“王爺大概是不會相信，這世界上是有這么巧的事情的吧？”

姜鳶梨隨著對面人的視線緩緩回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側的盛景修。

從曹渙開始說話的那一刻開始，姜鳶梨就明顯的能夠感覺到盛景修身上傳來的緊繃感，那是一種類似于近鄉情更怯一般的感情，是害怕，又是一種近乎解脫的激切。

姜鳶梨甚至想，這些年，或許盛景修早就察覺到了什么蛛絲馬跡，只是出于一些原因，他不愿意往這些方面想，或者是在沒有絕對的證據之下，盛景修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去往這近乎荒誕的一面去考慮。

可是如今，曹渙像是那把人從夢中敲醒的冷錘一樣，無情地把那些心里最后的幻想都盡數敲散，讓人忽然從夢境之中醒來，面對漆黑而又冰冷的長夜。

曹渙的苦笑一聲，臉上也有瞬間的迷茫與不解。

“當我知道，皇上暗中以私銀供給西北諸國，以銀養賊，以此來牽制二皇子的西北軍時，我甚至還想過，要是我把這件事情捅出去，或是尋了什么機會，一刀殺了這大離的皇帝，是不是我也可以名垂青史，就算是失敗了，后人也應該要贊頌我，因為我這一刀下去，不知道救了多少無辜可憐的士兵，還有那背后無數個因此得救的家庭。”

姜鳶梨眼睛瞬間不可置信地睜大。

“以銀養賊？你是說，西北的戰事之所以連年不休，根本的原因是當今的皇上抽調國庫的銀子來養西北諸國的兵將？”

姜鳶梨因為震驚的緣故，甚至覺得眼前的一切在某個瞬間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這怎么可能？國庫的銀子是有數的，六部這么多人，戶部也不可能在沒有名目的情況下，給皇上撥調這么多的銀子出來，這怎么可能瞞得住呢？”

“光是戶部的銀子怎么夠呢？”曹渙的聲音平靜，幾乎沒有任何的波瀾，可是這其中卻又分明有一種莫名的悲涼，“西南這么大的地方，鹽鐵賦稅，你們當這些銀子果真都是進了西南王的腰包嗎？”

姜鳶梨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旁的盛景修忽然起身，抓起一旁的東西，直接就砸了過去。

嘭的一聲，瓷器在曹渙的身邊炸開，他與盛景修，沒有一個人去看的。曹渙只是掛著一抹輕笑看著自己眼前的地面，始終沒有移開眼睛。而盛景修則喘著粗氣，失神地看著自己左手邊的桌面。

盛景修的胸膛急速地起伏著，眼眶中，黑亮的眸子像是月色下被狂風卷動的海面，洶涌而壓抑，孕育著可怕的風浪。

姜鳶梨有些害怕地上前，想要去握住盛景修的手，卻是被盛景修一把給揮開。

姜鳶梨一個不妨，往后倒退了好幾步，險些摔倒在地上。

盛景修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眼前一幕幕，全是這些年來無數人在他眼前奏報時候的場景。

“西北軍將士陣亡三百四十一人，重傷七十二人。”

“西北軍將士陣亡四千三百七十余人，重傷上百人。”

“西北軍將士陣亡三萬五千余人，重傷八千人。”

……

盛景修緩緩閉上了眼睛，眼前是血染的黃沙，耳邊是西北夾著暴雪的狂風。

原來，那些人的命是這么死的。

原來，那些莫名其妙泄露出去的情報，是這么到敵人的手里的。

原來，那些忠君愛國的將士，全部都是死在了自己效忠和保衛的主子手里。

怪不得！

怪不得！

這么多年，這么努力的肅清西北軍營，朝里朝外，一邊查，一邊殺，可是奸細怎么也殺不盡，那軍營里出的“意外情況”怎么也沒有辦法全完杜絕。

竟然是原因這個。

原來是因為這個！

盛景修的眼眶猩紅，身子因為內里狂暴的情緒被理智壓抑著而不住的顫抖著，姜鳶梨甚至可以聽見他骨頭震動的聲音。

屋外，追影也完全看傻了。

此刻的盛景修就像是一頭暴怒的獅子一樣，沒有人敢上去，因為此刻不管是誰上前，都會被他給不分敵我的咬個稀碎。

盛景修的感覺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不斷地往里充氣一樣，這些年來的隱忍、不解、憤懣，在這一刻盡數反蝕回來。

盛景修忽然轉過身，一把將地上的曹渙給抓起來，近乎瘋狂地看著他。

“你到底收了西南王什么好處，是誰叫你說這些話給我聽的？你們的目的是什么，要造反嗎！”

曹渙看著盛景修此刻的樣子，反而表現出一種不同尋常的平靜來。

他嘴角扯動，露出黑黃的牙齒，笑的詭異而令人厭煩。

“王爺，你是聰明人，你我都知道，不是我說什么你就信什么，而是王爺你非要從我的口中聽那些你心里早就已經知道的事情，用我來逼著你去面對那些你不愿意面對的現實。”

“王爺，大離朝早就爛了。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皇室爛了！皇室內  斗，這后果比王爺你以為的還要嚴重不是么？”

“王爺，你機關算盡，可是你有沒有想到，從某種程度來說，西北枉死的將士，其實也是被你跟二皇子殿下聯合殺死的不是么？”

“你胡說八道！”

盛景修猛地將曹渙拽起，那衣領將曹渙的皮肉勒的通紅。

曹渙笑的越發暢快了。

“我是不是胡說，王爺心里是最清楚的。你們自以為是，以為是在拯救蒼生，可實際上，大離的百姓，全部是因為你們枉死的！天上神仙跺跺腳，地上的百姓死一片。盛景修，其實我倒是想問問你，你是真的對這些全無察覺，還是說，有些時候，你也認為，一些人的命其實不算命，比起你們心里的宏圖偉業來說，這些人命只是必要的犧牲而已。此刻你難受，有多少是因為不知？又有多少是因為這些人命的數量超過了你以為的那個數字所以你才接受不了呢？”

“主子的命，一條命可以抵得過上萬人的姓名，就像是你的妻兒，出一點閃失，對你而言其實都比死上萬人要來的更加的刻骨銘心不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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