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姑娘是？”云拾月行至晉王府門口，被迎客的下人攔住，上下打量著她。

        一襲雪色狐裘內隱隱露出一抹紫紅色，似清晨山中破霧綻放的山茶花，目光行至云拾月的面容上時，下人微微一愣，臉頰泛紅緩緩低下頭去。

        “云將軍府——云拾月！”云拾月掃了一眼王府門內，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臉上頓時喜笑顏開，收回目光問迎客的下人，“我可以進去了嗎？”

        那人立即退到一邊，云拾月小跑著進去了。

        前面的夫人小姐們個個慢條斯理地走著，唯見她在王府內橫沖直撞。

        “這怕又是哪家養在京都外的，敢在這樣的場合如此無禮莽撞，也不怕給她爹娘丟臉！”滿身華貴珠寶的夫人嘟囔一句。

        “聽說云將軍府的嫡女年前進京了，所以榮國公夫人和小公爺今日也來了！”旁邊的一位夫人小聲說著。

        “你們可知，為何早春宴拖延到今日才舉辦？”說話的夫人問著，旁邊的人接茬道，“難道那個傳言是真的？”

        另一位夫人一臉茫然：“什么傳言？”

        “就是被人稱作血手人屠的定遠侯言鶴之啊！”

        說話之人話剛出口，急忙回頭看了一眼身后，見沒人注意到他們這邊，方才繼續說道，“聽聞他在北境僅以三千長云軍，便一舉攻破赤洛城內的一萬精兵，前幾日在陛下的授意下秘密回京了。”

        “聽聞言鶴之今年已經三十有五，仍是孤身一人，這次的早春宴便是為了等他回京，才特意延遲至今。”

        “方才進來時你沒看見嗎？今年來參加宴會的女子比往年增加了不少，就連鮮少出門的瓊翎公主都來了。”

        云拾月自顧自穿過這幾人，追上最前面的一行人，當中有一個身著藕粉色素衣長裙的女子，看上去二十不到的模樣，低著頭走在那些人的后面。

        她名喚薛蓉兒，是云拾月前世最好的朋友。

        故友重逢，云拾月剛要張嘴叫她，忽而又用手將自己的嘴捂住，險些忘了，這一年和薛蓉兒還不認識，只好默默跟在她身后走著。

        宴會設置在王府后花園，此時木槿、木蘭爭相開放，還有芍藥牡丹媲美，百花齊放引群蝶飛舞。

        花叢之中的過道上隔一段路便會擺放一些桌椅，上面或是放置古琴、棋盤、筆墨紙硯，或者放置著各種糕點果盤。

        年輕的公子小姐們三五成群結伴，或是賞花撲蝶，或是撫琴、作畫、對弈……各展其能。

        稍有些年紀的夫人們全都聚集在廊下的桌椅旁，暗自觀察著自家兒女在人群中的表現，若在別家兒女中看到合眼的，便差下人去打探。

        這邊，圍在桌子旁剛畫好一幅牡丹圖的云紫月正在享受著周圍人的贊揚，無意間瞥見正朝里面走來的云拾月，見她臉上非但沒有紅腫，反而妝容精致，比周圍的芍藥還要嬌艷幾分，眉頭隱隱皺起。

        與云紫月同在一處的幾個公子小姐也注意到了走在薛府夫人小姐身后的云拾月，只見她緩緩取下狐裘的帽子，發髻倒是尋常，只是簪在發間的珠釵有些別致，眾星拱月一般襯托著她的一張俏臉。

        待她解開身上的狐裘脫下抱在懷里，一襲紫紅色長裙置身百花花叢中，頓感百花失了顏色，眾人皆目不轉睛打量著她身上的衣裙和發飾，不似京都店鋪中那般華貴，卻又不失雅致，叫人挪不開眼睛。

        “喲，薛夫人，你們府上何時來了這么一位標志的姑娘啊？”

        圍坐在棋盤邊的公子堆里，不知是誰問了一句，薛夫人這才發現走在他們身后的云拾月。

        “你是何人？”薛夫人狐疑地盯著云拾月，見她與薛蓉兒走得近些，挑眉問道，“你認識？”

        薛蓉兒搖搖頭。

        云拾月睨了一眼薛夫人，腦海中閃過前世她欺辱薛蓉兒的畫面，眼底的怒意一閃而過，朝薛蓉兒有禮地點點頭，繞開眾人徑直朝云紫月走去，口中親昵地喚著：“長姐！”

        園子里頓時炸開了鍋，有議論她身份的，也有好奇她一身的行頭是出自哪家鋪子的，還有人眼神不斷徘徊在云拾月和另一邊亭子里坐著品茶的幾個公子哥身上。

        其中一個身著湖藍色竹紋廣繡長袍的男子，手中握著瓷白茶具，凝眸注視著逐漸被人群包圍的云拾月。旁邊有公子調笑道：

        “本以為紫月姑娘已經是人間絕色，沒想到這嫡女的容貌更加超凡脫俗，小公爺真是艷福不淺啊！”

        此刻，云紫月也在朝亭子這邊看，視線與那位被稱作小公爺的男子對上時，柳眉微蹙，順著他的視線看回來，正好落在站在她身前的云拾月身上。

        畫桌邊的幾個世家小姐得知云拾月的身份，無不上前來打招呼，話說不過三句便繞彎子打探她是在哪兒做的衣裳首飾。

        云拾月縮著脖子躲到云紫月身后，一副膽小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被逼問得緊了，就推說是自己從梧州帶來的。

        殊不知，這一身行頭皆是她親手打造，妝發貼合臉型和自身的氣質，服飾裁剪貼身，繡工更是前世十年光陰累積下來的。

        既然要好好活一世，自然是離不開權勢或是錢財，所以今日盛裝出席，便是為了日后開店拋磚引玉。

        “你來找我做什么？”

        云紫月滿眼厭惡地看著她，明明小自己兩歲，卻因為母親是正妻，便占了嫡女的名分，好不容易自己的母親成為了將軍夫人，她與哥哥也可以走到人前來。

        可云拾月一出現，大家眼中就只有她。阿爹也將原本屬于自己的寵愛分了一大半給她，還有費了那么多心思才能與之結識的榮國公府的小公爺……

        云紫月撇了一眼桌上放著的畫作，嘴角浮起一絲謾笑：

        “我記得妹妹在梧州時曾畫了一幅《雪中綠梅圖》送給祖母做壽辰禮物，不如今日就當場再畫一幅，一則也讓大家開開眼界，二則晉王妃也是喜愛綠梅之人，一會兒宴會上也可借畫獻佛！”

        “雪中綠梅？這場景我可是聞所未聞，”旁邊一位姑娘說著，已經給云拾月讓出位置來，其他人也是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云紫月直接將畫筆塞進云拾月手中，笑吟吟道：“妹妹不要再禮讓了，若是再扭捏下去，大家還以為你是不愿作畫獻給晉王妃呢？”

        此話一出，惹得周圍哄笑一片，只當是打趣她，只有云拾月知道，這位長姐是在故意刁難自己。

        前世的她幼年喪母，父親又著急迎娶新夫人，膝下除了云拾月，還有另外的兩個兒子和女兒，對云拾月而言，這個父親形同虛設。

        好在有祖母憐惜，將她養在梧州，每日由著她的性子任她流連山間田野，與莊子里的丫頭小子們抓鳥摸魚，故而對琴棋書畫不甚精通。

        這些，云紫月是知曉的。

        就為了能嫁給風流成性的榮國公府小公爺，不惜如此踩踏自己，云拾月深吸一口氣，握筆沾了沾墨汁，抬眼看向云紫月，訕笑道：

        “難為姐姐遠在京都，還能對我在梧州發生的事如此了如指掌。”

        云紫月臉色僵住，勉強咧嘴笑了笑，剛才的話，是她隨口說的，所謂的雪中綠梅圖，自然也是杜撰出來的。

        卻沒料到，云拾月僅在一炷香的時間內，便在宣紙上畫出了傲立雪中的綠梅，栩栩如生引來無數人圍觀贊嘆。

        “沒想到拾月姑娘不但人長得漂亮，畫工也如此了的，當真是才貌雙全啊！”

        “這位便是云將軍府的那位嫡女嗎？”

        廊下夫人之中有人向楊氏打聽，她此刻氣得咬緊后槽牙，費盡心思收買金嵐在脂粉中下毒，便是想讓云拾月無法出席今日的宴會，沒想到平日里一身樸素的病秧子，今日如此出風頭。

        楊氏心里雖惱，卻不能面上表現出來，只得笑臉迎人：“正是。”

        一直坐著不言語的榮國公府的國公夫人聞言，吩咐身邊的婢女幾句，那婢女便朝云拾月走去。

        眾人見此，忙退朝一邊，云紫月心中不忿卻也不敢發作，沉著臉回到楊氏身邊。

        這邊不少世家公子見此佳人，還未來得及上前結識一番，便得知她是云將軍府的嫡女，也是那榮國公府小公爺未過門的妻子，全都沒了興致，繼續下棋聽琴。

        云拾月隨婢女來到國公夫人跟前見禮，這位國公夫人與她母親本是舊識，兩家兒女也是指腹為婚。

        人人都羨慕她能嫁入國公府，卻不知她正暗暗琢磨著日后該如何解除與他們家的婚事。

        “多年不見，你倒是長得愈發標致了，若是我兒見了你，怕是得嚷著今日就要將你娶回家去呢！”

        國公夫人正說著，身后便有人朝他們走來：“母親是在說我嗎？”

        云拾月忙低下頭，等那人走近些，以一副膽小的模樣朝他欠身行禮，他倒也不客氣，走過來伸手就要來搭云拾月的手，被她后退一步避開。

        “拾月妹妹好，”陸之觴歪頭打量著她，笑容自眼底蔓延至嘴角。

        云拾月微微抬頭打量著他，前世今生，今日方是第一次相見。

        倒是一副風神俊朗的模樣，瞧著周圍有不少女子側目偷瞄他，云拾月朝后退了一步，趁其他姑娘上前見禮的空隙，縮著身子往后退去。

        忽地，后背撞到了人，她急忙躬身道歉。

        直起身子時，只看到這人的背影，身形修長一襲玄色束腰長衫，上繡著銀色云紋，在微暗的日光下泛著微光，隨意散在肩后的長發僅以一支劍形木簪束著。

        見到那劍形木簪時，云拾月琥珀一般的眸子顫了顫，急忙追上去，穿過月洞門時見他進了這邊院子正中間的屋子里，門口還有佩刀的護衛守著，只得望而卻步。

        “難道是我眼花了？”云拾月愣在原地，心中回想著方才見到的男人發間的劍形木簪，雖是乍一眼瞧見，卻與她前世送給云澤的那支劍形木簪如出一轍。

        她嗤笑著自言自語道：“一定是我眼花了，前世的東西，怎會出現在這里？”

        細細推算回來，這一年的云澤，也該四歲了。

        只是從有記憶起他就被人販子不斷轉賣奔波各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如今便是想去找，也無從找起。

        “拾月妹妹，原來你到這里來了！”

        云拾月回過神時，陸之觴不知何時已來到身邊，手里用帕子捏著兩塊芙蓉糕遞給她，說道：“離開席還有一陣子，先吃塊糕點墊墊肚子吧！”

        “多謝！”云拾月撇了一眼那糕點，“我不餓。”

        見她要走，陸之觴大步過去攔住她，輕聲問道：“妹妹可是不喜歡這芙蓉糕？”

        云拾月搖搖頭繞開他，沒走幾步又被他追上來：“妹妹這是要去何處，我可以作陪。”

        上一世，這陸之觴聽聞云拾月是個見不得人的丑女，差人當街將她擄走，然后扔到煙花之地賣了，待她被救回將軍府時，便有榮國公府的人借機來退婚。

        如今，再不想與他過多牽扯。

        “小公爺說笑了，”云拾月一改人前柔弱的姿態，冷眼仰頭看著陸之觴，“你我雖有婚約，但還未成親，一切都是未知之數，你我還是不要過分親近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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