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遠侯府內

        小廝在書房外稟報：“侯爺，四小姐來了！”

        言鶴之“騰”地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三步并作兩步來到門口。

        忽然又頓住，往后退了幾步，許久之后才開口：“我餓了，把她帶去廚房！”

        小廝站在門外愣了愣，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不敢多問，應了一聲“是”，轉身去給穆淮傳話。

        穆淮聽了小廝傳的話雙眉緊蹙，眼神落在云拾月一雙被衣袖遮掩了大半的蔥白玉指上。

        試探著問：“四小姐在家中時可曾下過廚？”

        云拾月被問得懵了一下，道：“不曾。”

        穆淮的笑臉即刻垮下來，心道：自家侯爺又給他出難題了。

        貼在小廝耳邊小聲吩咐幾句，對云拾月和慧心說道：“請跟我來！”

        一路引著他們來到廚房，云拾月掃了一眼空無一人的廚房，里面炊具鍋碗瓢盆一應俱全，心中嘀咕著：該不會要讓我下廚吧？

        這時，先前離開的小廝回來了，身后還帶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腰上還系著圍布。

        穆淮道：“我家侯爺今日忙了一天，到現在都還未進食，有勞四小姐親自下廚為我家侯爺做些吃食吧！”

        完了還點了她一句：“吃飽了才好說事情嘛！”

        “可我并不會做菜，”云拾月一臉的為難，從小到大，除了狗，最怕的就是火，每次接近灶臺時都會緊張，更遑論做菜。

        慧心睨了一眼穆淮，低聲問道，“奴婢倒是會做些尋常的家常菜，不知可否讓奴婢代勞？”

        進定遠侯府前，慧心被楊氏叫到沒人的地方訓了一頓，楊氏更是威脅她，若是救不了云紫月，便要將她轉手賣進煙花之地。

        進府來的一路上她都是惶惶不安。

        誰料穆淮瞪了她一眼，繼而指了指小廝身后的婦人，對云拾月說道：“這位是徐大娘，她會教四小姐做一些侯爺喜歡吃的菜。”

        “若四小姐不愿，在下也不會強人所難！”

        言外之意便是，要么做菜，要么立刻離開。

        有求于人，確實得拿出些誠意，云拾月脫了外衫卷起袖子，規規矩矩跟著徐大娘學著擇菜、洗菜、切菜、炒菜。

        許是徐大娘也看出她并沒有什么做菜天賦，便教她做一道簡單的青椒炒肉，外加一鍋排骨蘿卜湯。

        穆淮倚門而站，時而瞟一眼灶臺邊手忙腳亂的云拾月，時而抬頭看看廚房外的碧藍天空

        心中感嘆著：如此晴朗的天氣，若是能去郊外騎馬，該有多好啊！

        忽然，視線下移時發現對面屋頂上有人在偷窺，穆淮即刻來了興致，悄悄退出去，趁大家不注意，翻身來到這邊的屋頂上。

        “侯……侯爺！”

        穆淮張大嘴瞪大眼睛看著那個一身玄色錦袍趴在屋頂上的男人，“你在這兒做什么？”

        言鶴之抬眼瞪著他，穆淮即刻閉嘴

        看到不是刺客，穆淮便要跳下屋頂去。

        又見言鶴之朝他招招手，只得乖巧地挪過去，隨他一起趴下。

        “你還別說，這樣趴著曬太陽感覺還挺不錯，”穆淮喜滋滋地將腦袋枕在手臂上。

        下一刻，后腦勺實實在在挨了言鶴之一巴掌：“小點兒聲！”

        穆淮看了一眼還在廚房里忙碌的幾個人，再看看一臉專注盯著廚房里看的言鶴之。

        一邊讓人家姑娘給自己做菜，一邊又趴在屋頂上偷看，這都是什么癖好啊？

        “她在做什么？”言鶴之問。

        穆淮隨口答道：“做菜唄，你不是都看到了嗎？”

        話剛出口，他立馬就后悔了，正要往旁邊挪挪，言鶴之的巴掌已經劈頭落下。

        他扁著嘴說道：“我如今都是巡防營的統領了，你怎么還像小時候那樣動不動就打我？”

        抬頭迎上言鶴之微微垂下的眼眸，穆淮即刻朝旁邊挪了挪，乖巧地回答他問的話：“好像是在做什么炒肉和排骨。”

        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你是不知道啊！那四小姐連切肉都不會，我看她用刀都是驚出一身冷汗來！”

        “她受傷了？”言鶴之這人不但腿長，手也長，伸手一把拽住穆淮的衣領將他扯了過去。

        穆淮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我只是擔心她會把砧板砍斷。”

        言鶴之聞言這才送了手，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區區一塊砧板算什么，只要她高興，就是把廚房燒了我也由著她。”

        自小就跟在言鶴之身邊，穆淮鮮少見他笑。

        可這次回京，更準確地說是言鶴之從宮里的早春宴回來之后，他就是一個人呆坐著也會發笑。

        自那日言鶴之留云家父女在府上用過飯后，有關言鶴之與云拾月的傳言多不勝數。

        此前也有人謠傳過言鶴之與瓊翎公主兩廂情愿，最后都因為言鶴之的置之不理謠言也因此煙消云散。

        再看他現在的樣子，“喜歡”二字早從眼底蔓延出來了。

        “侯爺，你不會是真的……喜歡上四小姐了吧？”

        言鶴之一怔，別過臉去：“她這樣好，誰會不喜歡。”

        穆淮立刻閉嘴，自己就是自討沒趣多嘴問他這一句。

        突然，不少黑煙從廚房窗口內竄出，言鶴之心下一緊，剛要翻身出去，遲疑一刻又退了回來。

        穆淮正盯著瓦片上的兩只運食的螞蟻看得聚精會神，冷不丁后腦勺又挨了一巴掌。

        言鶴之：“都是你這烏鴉嘴，非要說什么燒廚房，快下去看看，四小姐要是擦破了一點兒皮，看我揍不揍你！”

        穆淮整個人無語住，翻身下去了。

        “明明是自己說什么‘區區一塊砧板算什么，只要她高興，就是把廚房燒了我也由著她。’現在又來賴上我了，難道真是年紀大了急性也不好了？”

        本以為自己聲音已經很小了，卻還是傳到了言鶴之的耳朵里，隨之而來的便是言鶴之肅冷的目光，還有一顆砸在后背的石頭子。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穆淮一邊抱頭一邊朝廚房跑去。

        過來時，廚房內果然黑煙籠罩，穆淮立即提桶從外面的缸里舀了水進來，嘴里嚷著：“快躲開，水來了！”

        沖上前去，只見濃煙是從大鍋里冒出來的，云拾月與慧心被煙嗆得直咳嗽，徐大娘捂著嘴巴鼻子正在往燒干的鍋里加水。

        好好的小炒肉，徐大娘去了個茅廁的功夫，就被云拾月炒成了黑炭。

        “穆將軍，要不就讓我代替四小姐隨便炒幾個小菜送去給侯爺吧！”徐大娘被黑煙嗆得老淚縱橫。

        穆淮回頭瞟了一眼那邊屋頂上的人影，哀哀嘆了口氣，實在猜不透他非要讓云拾月做菜，究竟是圖什么。

        云拾月惋惜地看著被徐大娘倒進泔水桶里的“黑炭”，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了，又見穆淮面露難色，說道：

        “要不再讓我試一次？方才是火太大了，這一次一定不會再燒黑了。”

        看著云拾月干勁滿滿，穆淮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那就有勞四小姐了。”

        許久之后。

        在眾人的矚目下，云拾月的一菜一湯終于出鍋了。

        穆淮親自端著去了言鶴之的房間，似是賞玩什么珍寶古董一般，言鶴之圍著這一菜一湯看了又看，筷子拿起又放下，然后再拿起來。

        “侯爺，你要再不動筷子，菜可就涼了！”穆淮忍不住催促，反遭了他一記白眼。

        “要讓四小姐過來見你嗎？”穆淮。

        言鶴之咬著筷子猶豫了一會兒，吩咐道：“把她帶去西院暖閣，再送些可口的飯菜去。”

        “今夜，我要留她在府上過夜。”

        “啊？”穆淮剛驚訝出聲，反應過來后即刻將嘴巴閉上，麻溜地出去做事去了。

        “讓她身邊的那個婢女出府去吧！”言鶴之說道，“把云常叫進來。”

        “是！”

        云常惴惴不安跟著穆淮進來時，言鶴之正在桌邊吃飯，穆淮將人帶進來之后就退出去了。

        “不知侯爺叫屬下進來有何吩咐？”云常低聲詢問。

        言鶴之并未搭理，低頭吃得津津有味。

        房間里安靜得只聽得見言鶴之咀嚼食物的聲音，云常俯首立在原地不敢亂動。

        許久之后，言鶴之終于吃飽喝足放下碗筷，小廝進來收碗筷時，發現言鶴之竟然將所有的飯菜都吃完了。

        言鶴之指了指旁邊的凳子，示意云常坐下。

        “謝侯爺賜坐，”云常躬身走過去，一半屁股坐在凳子上，身子直挺挺地立著。

        言鶴之修長的雙腿交疊在一起，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搭在桌邊，食指指腹與拇指指腹來回摩擦著。

        “云將軍！”

        云常立刻從凳子上彈起來，朝言鶴之躬身俯首：“請侯爺吩咐。”

        言鶴之說道：“本侯要娶你府上的四小姐云拾月過門，你可愿答應？”

        觀他神色又或是聽他說話的語氣，一點兒都不像是在詢問云常的意見，倒似是告知他一聲。

        云常先是一愣，而后作揖言道：“承蒙侯爺不棄，屬下求之不得。”

        言鶴之“哈哈”大笑一聲，起身來將云常攙扶回凳子上坐下，朝云常作揖道：“既如此，岳父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

        他這一拜，也就是彎了個腰而已。

        云常一臉的受寵若驚，慌忙站起身還禮。

        言鶴之俯身附在他耳邊咬牙說道：“既然岳父大人應允了，那云拾月從即刻起便是我言鶴之的人了。”

        聞言，云常臉上的笑容立馬僵住，身軀微微一震。

        “若是日后再讓我知曉，你或是你府上的人對她有一分一毫的不敬，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云常踉蹌后退一步，險些摔在地上。

        言鶴之伸手拉住他，換了個笑臉，道：“想來岳父已經聽明白我的話了。如此，今日我們就先聊到這兒，等我將此事稟明陛下后，再親自上門拜訪。”

        云常走后，言鶴之轉身來了西院。

        站在高高的閣樓上，透過窗縫眺望著對面暖閣里的月色素衣姑娘。

        看著她一口接一口吃著桌上的菜肴，言鶴之嘴角泛起一絲淺笑，可見她早就餓了。

        整個下午就這么木訥地站在窗邊，看著云拾月悠哉游哉吃光桌上的菜肴，見她無聊去拽從外面鎖上的門，見她在屋中無聊地來回踱步。

        直到她斜坐在軟榻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言鶴之這才敢將面前的窗戶推開。

        許久之后，終是沒忍住，他翻窗跳了出去，踩著瓦片從這邊走到那邊，又在窗外停了許久，還是爬窗進去了。

        似做賊一般，躡手躡腳走過去，看著軟榻上那個如同畫里走出來的妙人兒，伸出手去，又顫顫巍巍縮了回來。

        無邊的春風不住地往屋子里涌進來，拂過言鶴之的背，落在云拾月身上。

        吹得他衣擺紛飛，拂動她裙擺翩翩。

        他輕輕喚了一句：“姐姐！”聲音低若蚊蠅。

        走近時，他用衣袖裹住自己的手，將她從軟榻上橫抱起來。

        向床邊走去時，她的小腦袋緊緊貼著他的胸口，那顆原本沉寂的心，逐漸躁動起來。

        拉過枕頭，他又小心翼翼將云拾月放在床上，然后拉了被子過來蓋上。

        忽然，從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溫熱而又輕軟，緊緊捏著他的手腕。

        “你……醒了？”

        云拾月拉著他坐起身來，將自己的身子往上仰了仰，湊近他臉邊，隔著咫尺的距離細細端詳著他。

        “原來……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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