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劣兵
盡管已經到了深秋,只要稍微穿得單薄些,便會被習習涼風凍得寒入骨髓。但劍廬中只要多開幾個爐子,又會讓人如處盛夏,揮汗成雨。
澄意山莊此次預計鑄一千把兵器送往北境青州,其中利害,劍廬中的每個人心里都有數。一旦出了岔子,即會招來滅頂之災。
程芙挽著袖子在劍廬中來回巡視,她憑一雙精敏如鷹的眼睛做監工,很快便發現了疑似的劣等品。
“這一把劍尺寸似乎不對,略長了一些。”她拿起了一把已經鑄好的劍,食指與拇指張作一拃,用來測量劍長,果然證實了自己的發現,于是冷聲問道:“這是誰鑄的?”
旁邊的一位男子抬起頭,惴惴不安地舉起了手。
程芙把劣劍遞給男子,冷面苛責:“張玄,你也是使劍的,應當知道順手的武器用起來才是好的。這是要送往軍中的武器,若是尺寸有了偏差,士兵用起來就會不順手,也許會因此陪上性命,甚至會打敗仗。這個后果,不僅是要你一個人承擔,而是要山莊上下的所有人連坐。”
她慣以淡漠的口吻去指出別人的不是,令張玄如芒在背,連忙把劣劍扔進劍廬融解,打算重鑄,并向程芙解釋,說他想著半個月后就要帶隊護送兵器北上的事,并為此心花怒放,難免分了心。
“你年年都去,往年怎么沒見分心。”張玄解釋完,身后便響起一個脆若銀鈴的聲音,他覺得這聲音熟悉無比,回頭一看,居然是離開山莊數日之久的莊主。
程芙挑眉,沖終于回來的裴雁晚點點頭,便離開了此處,到別處檢查去了。
張玄驚喜若狂,小莊主回來了,他終于不用被程芙冷言嘲諷了!
裴雁晚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張玄跟前,將張玄已鑄好的幾把劍都檢查了一遍,搖搖頭道:“張玄啊張玄,你長腦子的速度,怎么跟不上長個子的速度啊。今年劍柄上要刻四朵半祥云,你倒好,直接刻了五朵完整的上去。”
為了區分兵器年年的不同批次,澄意山莊每年會在劍柄刻上不同的圖案。今年所刻的,就是四朵半祥云:一是表明這把劍產自云州,二是以祥云的吉祥寓意為將士們祈福。
至于為何是四朵半,則是開廬時程芙心血來潮定的數字。
“……”張玄立刻鉗口不語,傻傻笑了起來,只顧低頭錘煉鑄劍臺上的武器。
現在要被小莊主和程芙聯合起來冷嘲熱諷了!
張玄鑄劍的手藝的確平平,但因為腳踏實地、勤于練習,山莊才會年都給他這樣一個機會,讓他把親手鑄造的武器送往北境,以此激勵他奮進。即使前不久他因冶鐵的溫度太高燙傷了手,留了一道疤痕,也沒有中止鑄劍的任務。
雁晚看見張玄沮喪的神情,立刻想到了遠在京城的江允。江允沮喪失落的時候,也會像張玄這樣,把眉毛、眼角一齊耷拉下去。
她與張玄多年同門,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于是心有不忍道:“劍廬里太熱,你若是熱糊涂了,便出去透透氣,回來再忙,也是一樣的。”
張玄搖搖頭,他深知自己的天賦不如他人,而澄意山莊中的天才屢見不鮮,他付出加倍的汗水,也只能剛剛追趕上別人的腳后跟。
雁晚見張玄重新拿起了冶煉錘,便不再相勸了。她一回山莊就趕來了劍廬,見程芙如往常一樣把鑄劍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心中半懸著的大石頭終于落了地。
她星夜兼程地趕回來,已經精疲力竭,現在只想回到屬于自己的小院子里,安穩睡上一覺。
流光瞬息,深秋匆匆過去。云州每年的冬天都來得相當早,當第一聲冬雷劈開灰云時,便是澄意山莊護送兵器的隊伍啟程時。若再晚些,只怕北境大雪封路,來回都難。
張玄帶著十幾個人的隊伍出發時,山莊里許多人都來相送。令他甚至是所有人吃驚的是,岳知節居然也破天荒的趕來了山莊門口。
岳知節掌管藏書閣,一天十二個時辰,他恨不得有十個時辰都在藏書閣中藏匿著。這樣深居簡出的習慣讓岳知節生得白皙驚人,他又偏偏長了雙細長的眸子,且慣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讓雁晚想起藏書閣里的書籍中記載的銀狐。
據傳銀狐生長在極寒之地,大殷境內無處可尋。但你只要曾聽過銀狐這種東西,再看見岳知節,便好像看見了那伺伏在雪地里的狡猾生靈。
張玄訝異地用拳頭碰碰岳知節胸口,打趣道:“老岳,你怎么出來了?”
“我哪里老了?裴雁晚是‘小’莊主,我僅比她大三四歲,輪到我就是‘老’岳?”岳知節伸手攔住張玄熱情的拳頭,往后退了半步。
雁晚暗暗嗤笑眼前這個曾經的手下敗將,不知岳知節深夜入夢,腦子里是否都是輸給她的那三招。
人們喊她“小莊主”,是因為她年歲輕輕,的確配得上一個“小”字。而張玄今天稱呼岳知節為“老岳”,則是因為張玄同誰都愿意親近,性格使然。
她厭惡岳知節的狹隘心胸、斤斤計較,不愿再與他吹同一處的風,生怕與岳知節在一起呆久了要折損自己的壽數,便扔下一句“祝各位一路平安”,轉身進了山莊大門。
眾人對雁晚的隨性早習以為常,未把她的離開放在心上,唯有程芙緊緊跟了上去。
岳知節見心頭刺離開了,便長長舒出一口氣,微笑著祝福即將上路的十幾個同門,朗聲道:“一路平安,快去快回,莫要被大雪堵住了。”
張玄點點頭,惋惜道:“可惜周師姨今年又沒有來。”
周照卸下莊主的擔子后便居住在后山,不問世事,當然不會管北上送兵器的事情。而張玄巴不得山莊里的每一個人,乃至小貓小狗都來送送他,所以才會惋惜連連。
人群中,一位師妹笑聲爽朗,道:“你別管周師姨來不來,我們這么多人送你,還比不上周師姨?”
“是呀師兄,你記得給我的小貓帶、帶,帶那個叫什么來著……”
“老張,趕緊走吧!千萬照顧好大家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終于把張玄一行人送上了路。
護送兵器的隊伍姍姍來遲,青州等待這批武器已經許久了。
大殷的江湖門派盛行,雖說俠以武犯禁,但大殷朝廷沒有禁止這些“俠”私鑄兵器的行為。只要詳盡地報備,便不會去追究。
何況澄意山莊與青州軍營多年合作,早已獲得了信任。
軍營門口的將士是今年才上任的,他從未見過澄意山莊的人。而且將軍先前給他交代,若澄意山莊送來了兵器,需要先去通報,再將人放進來。
“你叫什么?”小將士詢問領頭的大漢,嚴肅緊張,唯恐有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張玄。”來人抱拳致意,高大的身軀幾乎把小將籠在了陰影中。
小將士得了答案,朝張玄拱手道:“哦,張少俠稍等,我去通報將軍。”
他年輕力壯,即使身著輕甲也跑得飛快。不一會兒,營中便快步走出一個勁裝女子,正是永寧將軍,江卓。
江卓繼承了母親的美麗,又在深宮長大,姣好的面龐也曾艷若桃李、耀如春華。但自她投入軍營,這種得天獨厚的美貌便漸漸逝去了。風吹日曬令她的肌膚日益粗糙、黝黑,高強度的訓練使她的身軀擺脫了纖細窈窕,變得健壯硬朗。
不管是誰來,都不會把現在的江卓和京城中養尊處優的公主聯系在一起。
張玄一眼便看見了江卓臉上顯眼的傷疤,居然為此一驚,輕輕“啊”了一聲。
“嚇到了?”江卓見澄意山莊的領頭人一見到自己便忽地戰栗,立時知道了原委。她指指橫貫自己左眼的疤痕,解釋道:“餓狼抓的。”
曾在一個深夜里,一只饑餓的野狼潛進她的營帳,欲飽腹一頓。江卓拼死與餓狼搏斗,最終以勝利取勝,可臉上也永遠地留下了一道猙獰疤痕。
張玄躬身行禮,致歉道:“哦,無事。只是我膽子小,驚擾公主殿下了。”
江卓皺起眉目,她十年前逃婚后,便不再喜歡別人稱她為“公主”。但張玄僅是來送兵器而已,故而她沒有追究,只是道了一句:“有勞澄意山莊了。客人遠道而來,路途勞累,不如在官驛歇幾天吧。”
“不必,張某怕大雪封路,回不了云州,這便帶同門兄弟姐妹們踏上返程。”
江卓抬頭望望天空,只見烏云滾滾,便道:“天色陰沉,馬上就要下雪。閣下還是等這場雪停了再走,我派人領你們去官驛稍歇。”
張玄神色為難,思慮良久才道:“那便多謝公主殿下。”
方才進去通報的小將士見狀,便上前領張玄一行人離開,往官驛的方向去。而江卓見他們走遠,立刻揮手招來幾個士兵,厲聲道:“快!把車駕拉去練武場,好好驗驗這批兵器!”
青州營的練武場寬大開闊,江卓從澄意山莊送來的利劍中挑了一把,向假人揮去,劍氣破空而響。
并無異樣。
她挑出另一把劍,再次用力揮向假人。
“錚”的一聲,這把劍在砍到假人身上的瞬間,便應聲而斷!如此劣等的劍,如何在戰場上應付敵人的鎧甲!
圍在一起的將士們大為錯愕,只聽江卓冷笑一聲,下令道:“找一隊人,一把一把地試這批兵器,數數有多少把不合格。”
她看向頗得自己信任的一位女兵,囑咐道:“你帶幾個人,把澄意山莊的人追回來。”
如果,還追得回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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