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小说网 - 无弹窗无广告小说在线阅读

大眾小說網(wǎng) > 漠上人家 > 買種

買種


一連耽誤了好些天,石郁南也有些著急了,畢竟節(jié)氣不等人。可是哪里有松苗賣?什么價錢,一無所知,這時石郁南忽然想起早些年大會戰(zhàn)時指導種植防護林的于木生,當年大會戰(zhàn)期間老于就吃住在他家,二人關系也是很不錯,找他或許能知道在哪買,還能問問松子怎么播種。

        黃牛正在路邊悠閑的啃食著青草,時不時吃上幾株莊稼,孩童拿著一根樹枝跟在后面揮舞著玩耍。石郁南微笑著看著,這一幕出現(xiàn)在李家村的田間地頭,那將是多么美妙的畫面。石坳村比起李家村而言,從房屋來看并沒有多少差別,都是低矮的土屋,不過門窗都經(jīng)過修繕,干干凈凈的,不像李家村那般破損,而今地里活都干完了,男人們都進縣城做小工了,女人們則侍弄著房前屋后的菜園子。石郁南走到老于家屋前,站在院子門口大聲喊:“老于在家嗎?老于?”“在呢。”石郁南尋聲看向院子一角那顆老槐樹下幾片木板和破布搭建的簡易茅房,老于提著個糞勺走了出來,見喊他的是石郁南,驚訝地說:“老石!你怎么來了,來進屋里坐。”上前迎石郁南進屋,找了個凳子坐下。石郁南環(huán)視了一下這間屋子,屋里沒有什么家具,桌椅被褥也顯老舊,卻都是干干凈凈整整齊齊的,屋里處處收拾的井井有條,石郁南感嘆:“這才是過日子的啊。”老于端了杯水過來遞給石郁南,說:“這都好幾年沒見了,你這回來找我有什么事啊?”石郁南接過水,說:“沒什么事,好久沒來你這走了,過來看看,順便再找你買點松樹苗跟樹種。”老于疑惑地問:“樹苗?我這都多少年沒種了,你們村那防護林大會戰(zhàn)不搞了以后,就沒人找我買過樹苗了,那年你們鄉(xiāng)說要搞防護林,那口號喊得響啊,說要種上幾十萬棵樹,說要石河子從此不再受沙塵暴襲擾,結果呢,就搞了一年,就種了兩萬來棵樹,為這我還特意跑了趟漢中,買了幾十公斤種子,后來放久了都壞了。”石郁南聽聞種子都壞了,有些失落,說:“哦,這樣啊。”老于起身爬到炕上,從上面那個抽屜里拿出一包煙,小心撕開包裝,遞了一根給石郁南,說:“來抽抽這個,金絲猴,半月前就你來的那條路上一輛吉普車開地里去了,陷里邊出不來,趕巧我扛著鋤頭出門干活,幫著把車給弄出來了,那人給了我兩包金絲猴,一包給了我女婿,剩下這包我平時也舍不得抽,一直在那放著。”石郁南接過煙,就著老于遞來的火點著了,吸了口說:“嗯不錯,確實比咱這旱煙好抽啊,難怪有錢人都抽這個。”老于笑了笑說:“嘿嘿,那是,哎對了,你買樹種干嘛啊,我之前剩的那些樹不都讓你買回去種了嗎,咋,都死了?”石郁南擺了擺手說:“沒呢,長得可好了,我只是想把后面的面積擴大點。”老于說:“那你不要買種子,你買些苗回去就行了,種子買回去你還得費心思去種,對吧,你那本來就已經(jīng)種了那么多了。”石郁南點了點頭,說:“哎,你知道哪里還有苗賣嗎?”老于想了想,說:“縣城有,城南那邊,這兩年縣城擴張,到處都在修路建公園,樹都在那買的,還有附近農(nóng)村人自家門前的槐樹棗樹什么的也都在那買的,你可以去那看看。”石郁南掐滅煙頭,說:“哦,那行,那我去縣城看看。”起身要走,老于一把拉住他,說:“哎,著什么急啊,那縣城就在那,又跑不了,吃過飯再走。”石郁南推辭說:“不了,吃過飯都下午了,再去縣城可就沒車回去了。”老于仍舊不肯放手,說:“回不去那就在這睡唄。”石郁南還是繼續(xù)推辭說:“下次吧,你看今天我這么冒失的來,什么也沒帶,下次,我專門來你家做客,好吧。”老于雙手拉住石郁南,說:“老石,當年我去你們村教你們種樹的時候,是你拉著我去你家睡的,怎么今天來我家了還這么客套了,這回是這回,下回是下回,你這好幾年都不來一趟,怎么可能抽根煙就走,坐著,我去把老婆子叫回來,讓她炒倆菜,咱老兄弟喝幾杯。”于木生將石郁南摁回凳子上,把手里的金絲猴塞給了石郁南,出門去尋地里老婆回來,石郁南推辭不了,只得坐在凳子上,把煙放回炕上,拿出自己的煙鍋抽著。

        在地里扎秧苗的老于媳婦侯秀英見老于空著手來了,有些生氣,罵道:“不是叫你挑桶糞來嗎,糞呢,你吃了?”于木生也顧不得妻子的責罵,將妻子拉起來,說:“老石來了,你趕緊回家做飯,我去鎮(zhèn)里買點菜。”侯秀英疑惑的問:“老石?到咱家了?那你趕緊去吧。”于木生把手一攤,說:“沒錢我怎么買啊。”侯秀英拍了拍手上的塵土,說:“嘶,錢放哪你不知道啊,還得回去多跑一趟。”老于不耐煩地問:“那我可以自己拿咯?”侯秀英指著于木生說:“你敢,要讓我知道你偷拿了錢,你看我不打斷你的腿。”石郁南干坐著有些無聊,在別人家里又不好亂動亂看,便走到院子里坐在磨盤上抽煙,抽了不多會兒,見于木生兩口子回來了,起身說:“弟妹,在忙呢。”侯秀英說:“老石你坐院子干啥啊,快進屋坐。”迎著石郁南進了屋,進屋后,侯秀英爬上炕,從柜子上的被褥里拿出一塊布包,石郁南側身看向屋外,侯秀英從里邊拿了錢,交給于木生,說:“買兩斤羊肉一條魚,魚買大的,回來剩了多少錢一分不少的交給我,不許私下藏著。”于木生接過錢說:“放心吧,我走了。”石郁南趕忙拉住于木生,說:“老于你這是干啥啊,不要去買菜,家里隨便做點就行了。”侯秀英把石郁南拉回了凳子上,說:“老石啊,你看你好容易來一回,還不得多做幾個菜啊,待會兒你們老哥兩個多喝點,喝醉了就在這睡,我家炕有的是。”于木生把錢揣好出去了,侯秀英見桌子上有包金絲猴,拿起塞石郁南手里,說:“來抽煙,這煙好,你先坐著,我去摘點菜。”石郁南拿著煙看了看,拿了一根聞了聞,有股煙葉香,確實是好煙,又把那根煙放回盒子里,把煙放在桌子上,掏出自己的煙桿走到院子里坐在磨盤上抽煙。不一會兒,侯秀英用盆裝著兩棵白菜和兩根蘿卜回來了,從井里打水洗菜,石郁南說:“弟妹,你們這井里水多吧?”侯秀英洗著菜,說:“比以前少了,一年比一年少,不過還夠用,你們那靠近沙漠,水應該比較少吧。”石郁南說:“勉勉強強夠做飯用吧,井里已經(jīng)沒有多少水了。”“喲那你們那也挺不容易的啊。”侯秀英端著洗好的菜進屋,見石郁南仍舊坐在院子里抽著煙,上前拉起石郁南說:“老石,坐院子里干嘛,院子里風大,上屋里坐,咋來這了還那么客氣干嘛啊。”石郁南笑了笑,跟著進了屋,坐在炕上,點了一鍋煙,說:“誒弟妹,孩子呢,怎么沒見著啊。”侯秀英一連驕傲地說:“老大老二進城了,把媳婦孩子也接過去了,時不時回來看看,閨女在鎮(zhèn)里當老師,嫁了個干部,也在鎮(zhèn)里上班。”石郁南說:“好福氣啊,生的兒子女兒都這么有出息,你們兩口子也可以享享清福了。”侯秀英笑著說:“哎呀,享啥福啊,兒女自有兒女的難處,咱們做父母的幫不上忙也就算了,也不能給孩子添麻煩啊,對吧,哎老石啊,你幾個孩子啊。”石郁南吧嗒了口煙,說:“我就一個,兒子,現(xiàn)在在南畔鋪煤礦當工人。”侯秀英說:“哎呦,在煤礦上班啊,我可聽人說煤礦上班掙得可多了,你這一個頂我仨啊。”石郁南說:“你這說笑了,煤礦上班很危險的,你想想在那地底下做事,那頭頂上時不時的掉個石頭下來,去年那礦上就有一個被砸死的。”侯秀英切了菜,說:“所以說啊,咱們做父母的,既然幫不了兒子什么,就別給孩子們添麻煩了。”

        于木生提著肉和魚回來了,把魚和肉遞給侯秀英,轉身坐在炕上,拿起那包金絲猴抽了一根扔給石郁南,說:“怎么沒抽啊,來抽煙,咱倆說說話,這么些年了,你也不說過來看看我。”石郁南笑了笑,就這老于遞過來的火點著了煙,于木生說:“孩子怎樣?添孫子了嗎?”石郁南說:“沒,還是就一個,我那兒媳婦生老大的時候難產(chǎn),落下病根?”于木生說:“哦,那也沒事,你那孫子可聰明了,那回我在你家見他的時候還是四歲五歲吧,那家伙院子里到處跑,饞棗吃了知道拉著我去棗林里,讓我抱著他用棍子去打,地上的還不吃。”石郁南說:“現(xiàn)在還是一樣調(diào)皮,經(jīng)常欺負班上女同學。”“男孩子嘛,調(diào)皮點正常。”老于掐滅煙頭,又拿出一根扔給石郁南點上,侯秀英責怪說:“你就不知道點上煙再把煙頭扔了啊,又浪費一根火柴。”老于對妻子的責怪沒做理會,老朋友來了不能太節(jié)儉,對石郁南說:“你們村現(xiàn)在怎么樣了,雖說現(xiàn)在種了防護林,可就那么幾棵樹,沙塵還是有吧。”石郁南說:“有,而且這兩年越來越大了,那防護林公社種那,可后來這幾年就沒人管了,死了不少,村里人還砍了些回來做壽材,其實那片林子根本擋不了風沙,那風刮起來,沙塵能吹起幾十米高,靠擋根本擋不住。”于木生翻了好幾個柜子翻出些瓜子塞給了石郁南說:“說的也是,之前去你們村,聽一些老人說原先你們村北邊還有好幾個村子,再早一點的時候那邊好像還有個鎮(zhèn),現(xiàn)在什么都沒了,再過幾十年恐怕我們這也成沙漠了,你看那縣城里現(xiàn)在還在建房子修公園,那幫當官的就知道看報紙喝茶,幾十年后咱們這什么都沒了,還修什么修,眼皮子真淺。”石郁南聽完哈哈大笑,說:“我說老于啊,你操這份閑心干嘛,幾十年后咱們都去見馬克思了,那些當官的也去了,管的了那么些。”于木生似乎有些生氣,說:“那沙漠來了誰擋得住,你現(xiàn)在花那么多錢建房子,到了不都得埋沙漠了,那都是國家的錢啊,你說是吧。”石郁南拿起那包煙抽了根給于木生,說:“來抽煙,咱們不談論這個,那些是大人物考慮的,咱們就是個小老百姓,犯不上也操不著這份閑心,咱們只管過好咱們自己的日子就行。”侯秀英也說:“就是,你就是個農(nóng)民,天天去想這個你不累得慌啊,還天天跑大隊部去看報紙,你認識幾個字啊。”老于被媳婦說的有些急了,當著老友的面,有些下不來臺,不耐煩地說:“做你的飯去,男人說話女人別插嘴,做你的飯去。”侯秀英也意識到丈夫生氣了,自己當著他老友的面說了他好幾句一點面子也沒給他留,便也沒有責怪丈夫,繼續(xù)做飯。

        飯菜做好了端上桌,于木生從碗櫥下舀了一碗酒,到了一半給石郁南,說:“老石,這酒里放的可是我姑爺托人從東北帶過來的人參,咱們這可買不著這么好的參。”石郁南嘗了口說:“嗯,不錯。”石郁南忽然想起今天過來的事,夾了塊魚吃,說:“老于,問你個事,這松樹種咋種啊?”老于喝了口酒,說:“這個也挺簡單的,你找塊地,要肥的,用犁深翻,然后把地耪一遍,再做成三尺寬左右的高床,再適當?shù)臑⑿┓剩@地就算可以了,種子呢你要用溫水泡兩天,這是催芽,在播種前呢要在地里澆水,你們那水少,你可以適當?shù)臐玻@個時候水宜多不宜少,一畝地大概15斤到20斤左右,你直接灑在上面,在掃些細土就可以了,你也知道這松苗出圃得等到第二年,所以六月和八月你得在加次肥,另外這個種子啊你不用年年去外面買,你們村后邊不是有片松林嗎,你在8月到10月期間,你挑那種長相好的松球撿回來,曬兩天,然后把外殼敲了,里面的那個小的就是松子,你可以留到來年開春用,這樣你可以省下不少錢。”

        侯秀英聽石郁南問育苗的事,疑惑的問:“老石,你學這個干嘛啊,咋要種了賣還是干嘛?”石郁南笑了笑說:“我那窮山溝了誰買啊,我是育了種自己栽種。”侯秀英聽完更不解了,問:“自己種?前幾年我家老于去你們村幫忙種了兩年防護林剩的種子在我自家種了二分地,不是都讓你買走了嗎?咋,不夠?”石郁南說:“夠,可這兩年風沙不是越來越大了嗎,我尋思著把那片林子擴大,在后面再種點。”侯秀英放下筷子,語重心長的勸導石郁南,說:“我說老石啊,該放下的得要放下了,嫂子都走那么多年了,再說你也這么大歲數(shù)了,不要再折騰自己了,孩子不是在南畔鋪有了家嗎,你就去跟孩子過吧,操勞了一輩子,也該享享福了。”石郁南苦笑說:“我十四歲那年遭了饑荒,全家出門逃難,路上父母被日本人的飛機給炸死了,弟弟在跳火車的時候丟了,只剩下一個三歲的妹妹也餓死在我懷里,我逃難進了陜西討了五年飯,被狗攆過,被人打過,睡過山洞,也躺過墳堆,在我快要餓死的時候我老丈人收留了我,還把淑華嫁給我,你說這份恩情,我怎么敢忘,所以現(xiàn)在不管是沙塵還是洪水,我是不會走了,所以我想反正也沒幾年了,沒事的時候可以種上幾棵樹,不管到最后能種多少,至少在我死之前不能讓李家村和淑華埋在沙漠里。”說著說著,石郁南的眼眶紅了,這么些年來,石郁南難得能這么暢快的說出心里話。

        侯秀英不知道石郁南原來經(jīng)歷過這么多事情,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么,于木生端起碗,說:“老石,我以前只知道你是河南逃荒過來的,不知道原來你受了這么多苦,說真的,我是真沒想到你是這么重情重義的人,嫂子當年沒有嫌棄你是個要飯的,這么些年你為嫂子做的,證明了嫂子當年沒有選錯人,老石我敬你,敬你的情義,來。”石郁南也端起碗,說:“慚愧,來,干。”兩人端碗一飲而盡,侯秀英下炕走到碗櫥邊,把酒壇子抱到炕上,挪到桌子邊上,打開蓋子,又從碗櫥里拿出一個長勺,分別給兩人添滿,老于夾了塊魚給石郁南,說:“老石,說真的,我挺佩服你的,老丈人把你當親兒子養(yǎng),你待他老人家比親爹還好,說真的,我對我爹都沒你老丈人好,直到我爹臨走前,我都沒給他早上擦臉晚上擦身,端屎端尿的。真的,那年我聽你們村那個叫什么來著,那個青山他爹說的,是叫青山吧。”石郁南點點頭,說:“嗯,那老爺子是個好人,一輩子記人升米恩不記斗米仇。”老于接著說:“那老爺子是兩個兒子吧,好像。老大玉山,老二青山。”石郁南說:“嗯,兩兄弟都還在村里,老大玉山?jīng)]結婚沒孩子,老二青山是一兒一女,閨女嫁給了石油工人,現(xiàn)在好像搬到青海去了,說是在戈壁上挖石油,兒子在西藏還是哪當兵,時不時寄點錢過來。”于木生頓了頓語氣,說:“說到這個青山,我跟你說這人可不怎么樣,心氣高,吃不得半點虧。”石郁南聽完笑了笑,慢慢的,老于有了些醉意,似乎忘記妻子就在旁邊,吃了口菜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說:“老石,你知道嗎?那年我住你們家的時候,說實話,我是特別羨慕你們兩口子,你老婆跟你說話不管什么時候說話都是特別客氣的,你這在外面累了一天回家她能給你揉揉腰,捏捏腿,有什么好吃的都給你留著,從來不罵你,特別是她非常喜歡聽你說外面發(fā)生的事,聽得非常享受,不像我老婆,不讓喝酒不讓抽煙,你說我也一把年紀了,除了抽煙喝酒也沒別的愛好了,煙酒是碰一回罵一天,這非得把我憋死。”石郁南也有些醉了,微醺醺地說:“弟妹也是為你好,擔心你身體。”老于冷笑了聲,說:“哼,好?你說咱也五十多了,還有幾年活頭啊,我跟你說,不只是她說,兒子女兒回來一次說一次,就連我那孫女回來也開始說我了,抽煙喝酒也就算了,平時屁大點事也罵,起晚了罵,吃飯吃慢了也罵,就連跟村口那幾個老頭說話說久了也罵,你說我大字不識,大隊部的報紙我哪看的懂啊,不都是跟他們聊天知道的那些嗎,啊,這輩子我做的事她就沒一件看得上的,可能在他眼里我就是一個什么都干不成的廢物,有時候我真的在想,你說誰家兩口子過日子能過成我這樣啊,天天罵,沒有一天不罵的,你說這么多年我?guī)讜r回過她一句啊,你說這日子我過得有個什么勁啊,啊。”說著竟哭了起來,石郁南也被老于這一幕驚呆了,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老于擰了把鼻涕,擦在桌子上,這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妻子竟一直坐在旁邊,老于一下就慌了,眼淚瞬間止住了,也明白接下來會面臨妻子暴風雨般的咆哮,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妻子異常平靜,臉上竟然連一絲怒氣都沒有,這使得老于更加不安,哆哆嗦嗦的拿起筷子吃菜,時不時關注著妻子的動靜。侯秀英沒有說話,草草吃過飯后便去了地里,把屋子留給兩人,也能讓丈夫和老友說心里話的時候能夠沒有顧忌的宣泄個夠。

        侯秀英忽然有些自責,這么些年來自己沒有盡到做妻子的職責,丈夫?qū)ψ约簬缀跏茄月犛嫃模瑓s只是流于表面。她能從兩人談話語氣見感覺得到兩人不像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更像是一對知音,因為這么多年來丈夫和自己說話從來沒有帶著這樣的笑容,即便有,也能看得出來那是裝的,此時,侯秀英也有些懊悔,兩人在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孕育了三個兒女,而自己卻從來不是那個能讓丈夫傾述心底最深處的話的人,也在自責自己這么多年從未走進丈夫心里,甚至拒絕了丈夫試圖與自己傾述內(nèi)心秘密而自己這么多年一直在說教責罵丈夫。

        看著妻子離開的背影,老于有些后悔,不該喝這么多酒的,剛才說的那些話肯定傷了妻子的心,老于想追上去道歉,卻有些抹不開面子,再者酒勁上來了,手腳不怎么聽使喚了,但又想,難得能有這么個機會能跟老友坐一塊喝酒,自己也已經(jīng)很久沒有喝的這么開心了,索性不去理會妻子,先喝個痛快再說,要打要罵那也是酒醒之后的事了。老于端起碗,對石郁南說:“老石,我這酒怎么樣,除了這人參是東北來的,其他的全是我自己做的,糧食我自己種的,就也是自己釀的,酒里其他配料也是我自己琢磨出來放的,不是我跟你吹,就算是那西安城里的西鳳酒也比不過我這酒,你信不信。”石郁南頭也是暈乎乎的,沒怎么聽清老于說了些什么,點了點頭,說:“嗯,沒錯,來把碗里這點喝了吃面,弟妹做的面都坨了。”老于也端起碗,說:“嗯,干了吃面,我媳婦做的面那絕對是一流。”兩人喝了酒,端來面卻沒吃上一口,緩緩倒在炕上睡著了。

        侯秀英抬頭看了看太陽,估算著時間,兩人該喝的差不多了吧,要是醉倒了倒炕上睡覺那還好,這要是喝多了出去耍酒瘋給摔了撞了,那可麻煩了,侯秀英放下手里的活,起身趕忙回家了。見二人都已醉倒在炕上,侯秀英便放下心來,收拾了碗筷,掃凈了地,此時老于打起了鼾,侯秀英看著丈夫側身躺在被子上,蜷著腿,張著大嘴打呼的樣子竟覺得有些許可愛,忍不住笑了笑,侯秀英把丈夫的腿拉直,扯來一床被子給兩人蓋上,便安心出去了,此刻侯秀英心情十分愉悅,腳下步子也輕快了許多。

        傍晚,太陽褪去了耀眼的強光和烘烤大地的熾熱,只剩下一抹橘紅色的殘陽還在照亮著天邊的一襲云彩,雖說是殘陽,從云彩縫隙里穿透出來光束依舊能夠照亮著大地,盡管很快會消逝,卻能在無盡的黑暗和寒冷到來前為這片大地散盡最后一道光最后一絲熱。屋外兩個小孩為了一根彈弓樹杈而發(fā)生了爭吵,進而動了手,個子較小的那個爭搶不過,被個子較高的推倒在地,看著那人拿著樹杈離開,倒在地上的小孩傷心的嚎啕大哭起來。這哭聲也吵醒了石郁南,石郁南坐起身來,瞇著眼睛看著從窗戶里射進來的光,拍了拍昏漲的頭,一時竟不知道現(xiàn)在是傍晚還是早晨。石郁南看了眼旁邊還在睡覺的老于,緩了緩神,待稍微清醒點后,慢慢的穿上鞋走到屋外。遠處放牛的孩童趕著牛往村里走,地里勞作的人們也陸陸續(xù)續(xù)的扛著鋤頭回來了,石郁南這才確定現(xiàn)在是傍晚。石郁南走到院子里來回散著步,活動活動手腳。這時侯秀英挑著糞桶回來了,見石郁南在院子里散步,說:“老石,醒了啊,”石郁南笑了笑說:“啊,這酒勁還挺大的,一覺睡到了晚上,你看著搞的挺不好意思的。”侯秀英笑著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跟我們家老于是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今天晚上在這住下,啊,我兒子那屋被褥什么的都是新的,你就踏踏實實的住,那你先走走,我去做飯,晚上你們老哥倆再喝點。”石郁南擺了擺手說:“不了,不能再喝了。”侯秀英說:“怕啥,喝多繼續(xù)睡唄,唉,我平時對老于也是管的太嚴了,我一直都以為我是為他好,可是今天看到他跟你喝酒的時候是那么的開心,我也想不起來他有多久沒有這么高興了,所以以后你有時間就多過來看看他,跟他說說話。”“哦,行。”石郁南答應道。

        看著還在熟睡的丈夫,侯秀英小心的將丈夫喚醒:“老于,老于,醒醒,天黑了,你起來走動走動,洗把臉,等會兒吃完飯了。”睡夢中的老于聽見這溫柔的聲音恍惚了,以為自己是在夢中,但終究是睡夠了,老于看著妻子趴在旁邊輕輕的搖晃自己,再度恍惚了,這是夢還是現(xiàn)實,妻子居然會這般溫柔?老于摸著昏漲的頭腦,定定的看著妻子,侯秀英見丈夫已經(jīng)醒了,便點燃了油燈,下炕去做飯了。突然覺得有股尿意,起身去了廁所,出來后見石郁南正坐在磨盤上抽煙,老于走過去坐在石郁南旁邊,雙手揉搓著臉,又拍了拍額頭,說:“老石,你幫我想想,中午喝酒的時候我有說什么胡話沒?我腦子蒙的,什么也想不起來了。”石郁南想了想,說:“我也想不起來太多,就記得一句你不想跟她過了什么的。”“啊!”老于聽完大驚,說:“真的假的?我真的說過這話?我媳婦聽見了?”石郁南朝屋里看了眼,說:“我也不知道,當時我也迷迷糊糊的,不過照弟妹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應該沒啥事吧。”老于也探頭朝屋里看了看,趕巧侯秀英從屋里走了出來,老于趕緊把頭縮回去,侯秀英走過來說:“天都黑了還坐外面干嘛,進屋啊,馬上吃飯了。”老于跟著石郁南進屋,坐在炕上一句話也不說,等老婆把菜都端上桌準備吃飯時,老于拉著妻子的手,用極其卑微的語氣說:“媳婦,我中午說的那些都是醉話,我喝多了的,你不要生氣啊,我錯了,我再也不喝那么多酒了。”侯秀英握著丈夫的手說:“你中午說什么了。”老于有點蒙,侯秀英接著說:“行了,想不起來就不想了,來,陪老石多喝幾杯,老石好不容易來一趟。”說罷再次把酒壇子抱到炕上,給兩人舀了酒,見二人都呆坐不動,說:“咋啦,這才不合口味?”石郁南搖了搖頭說:“不是不是,可口的很。”石郁南見侯秀英看著自己,忽然想起傍晚侯秀英跟自己說的話,喝了口酒說:“哎呀,這睡了一下午,竟還有些口渴,哎,老于,你還記得肖主任嗎?”就是我們石河子主任。老于想了想,說:“哦,記得,你們村的防護林大會戰(zhàn)就是他搞的嘛,當初他來找我去你們村教你們種樹的時候特別客氣,他那是請我去的,不像是其他領導,說的話就是命令。哎他現(xiàn)在怎樣了?”石郁南說:“退休了,在副縣長的位子上退的。”老于點了支煙,說:“他可是個好官啊,我記得大會戰(zhàn)那會兒你們是白天種樹,晚上開批判會,尤其是你們那個副主任,娘的,真不是個東西,白天啥也不干,手里拿條皮帶,帶兩個民兵,看誰干活慢了,嘴里發(fā)了牢騷,上去就是兩皮鞭,晚上再拉上臺去批斗,我都挨過他兩鞭子,倒是肖主任人好,時不時過來看看,悄悄把人放了,經(jīng)常幫著老百姓說話,唉,肖主任那么好的官只能當個副縣長,姓方的卻能去市里當官。”中午吃太飽了,還沒消化,石郁南放下了筷子,點了支煙,說:“有些事咱們也管不了,哎你知道嗎?肖主任的兒子肖書文還在石河子當鄉(xiāng)長,真的,這孩子跟他爹一樣,就他當鄉(xiāng)長這兩年學校給建起來了,現(xiàn)在又忙著修路,你也知道,我們鄉(xiāng)是個窮鄉(xiāng),別的后生都不愿意來,當初要把他調(diào)到縣里去,他不肯,說要把石河子鄉(xiāng)治理好。”老于不以為意,說:“哎呀,反正幾十年后都得埋在沙漠里,治他有什么用啊。”石郁南說:“哎,老于,這話不對了啊,要埋也得幾十年以后了,中間這幾十年里石河子出來的孩子還是要上學的啊,石河子的老百姓還是要過日子的啊,怎么沒用呢?”于木生說:“哪還用得了幾十年啊,你看看你們那邊的村子那還有年輕后生啊,不都在往外跑嗎,但凡在外面能有條活路,不都把老婆孩子接出去了嗎,有點良心的也把爹娘接出去了啊,等留下來的這幫老家伙一死,石河子鄉(xiāng)不就沒了嗎,再過幾十年,咱們定南縣不也就這樣沒了嗎?”石郁南笑了笑,端起碗說:“那就是為了最后的老家伙,走一個。”老于一愣,也大笑,說:“對,為了最后的老家伙,干。”兩人端起碗一飲而盡。

        第二天早上,石郁南隱約聽見刷鍋的聲音,起身見老于正坐在灶邊生火,侯秀英在刷鍋,石郁南揉了揉眼睛,問:“什么時候了啊?”侯秀英笑著說:“啊,還早,太陽剛出來,你再多睡會兒。”石郁南起身去上了個廁所,回來后坐在炕沿上,見老于居然老老實實的坐在那燒火,感覺有些好笑,說:“老于,你怎么起這么早啊,還幫忙干活了,想起昨天喝多了說了些什么了?”老于看了石郁南一眼,說:“說什么了,我?guī)拖眿D干點活不應該的嗎,再說了,我也經(jīng)常干啊。”侯秀英看著丈夫,說:“咋,你都忘啦?我可沒忘。”于木生驚恐的看著妻子,侯秀英接著說:“以后啊,咱們倆可以隔兩個月吵一回架,把問題都說出來,不要別在心里。”于木生小心翼翼的問:“那以后我也可以罵你嗎?”侯秀英笑了笑,說:“你可以試試。”石郁南看著老于兩口子溫馨的一幕笑了,笑著笑著想起來妻子,曾經(jīng)自己兩口子也曾在灶臺邊多次出現(xiàn)這一幕。

        吃過了飯,石郁南抹了把嘴,說:“哎對了,老于,你昨天說賣樹種的是在城南吧,城南哪啊?”于木生說:“你瞧我這記性,你不要坐到汽車站,你就在中醫(yī)院前面那個十字路口下車,下車后往南走,去縣高中的那條路上,你找到麻子飯店,然后從那邊拐進去的那條街邊,你去那找找。”侯秀英說:“你說的這哪記得住啊,干脆你陪老石去。”石郁南說:“啊,不用,縣城我熟,老于這么一說我大概知道在哪了,十幾年前我送我兒子去縣里上高中的時候去過那里。”老于叮囑說:“挑樹種的時候你要挑顏色深一點的,還有外殼要完整不能有破的,這樣長出來的松樹才健康,那種顏色太深又雜,表面不坑坑洼洼的,也不能要,那是陳種,放了好多年的,發(fā)芽率不高。”石郁南聽完點了點頭,吃過面后,石郁南說:“老于,時候不早了,我得去縣城了,下午去石河子的班車就一趟。”侯秀英起身說:“哦,那行,那就不留你了,路上注意安全,老頭子,你去送送老石。”老于快速扒拉碗里的面,起身說:“老石,走。”石郁南擺擺手拒絕說:“不用送,我知道路。”老于挽著石郁南的手說:“走吧,我還有些話要跟你說。”石郁南便同意了。

        路上,老于搓了搓手,說:“老石啊,我今天早上想了很久,我還是覺得你種這個樹沒有必要,也沒有什么用,你知道那個沙漠有多大嗎,你知道你要花多少錢進去嗎,你兒子也有家要養(yǎng),再說你也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是應該聽你兒子的話去那邊享享清福,你種樹這個事怎么想我都想不出哪里劃算。”石郁南抬頭看了看天,說:“老于啊,這世上有些事是不能用劃不劃算來考慮的,因為有些事明知道劃不來但一定要做的,嗨,老于啊,我知道你是替我考慮,種樹這事我跟我們村的人說過,他們也不支持我,有人當這是笑話,也有人像你這樣勸我,我也解釋了很多次,但沒辦法,我這老頭子就是倔,華生這些年給我的錢我都存著,我仔細算過了,種樹就買樹苗樹種花錢,其他地方用不著錢,今年買樹苗樹種用些錢,后面幾年都不用花錢了,那時我就可以用自己地里的苗子了,我就能一直種下去了,等哪天我死在沙漠里了,我就不管了,哈哈。”老于看著石郁南,許久,嘆了口氣,說:“老石啊,說實話,我佩服你這種精神,但我卻做不到像你一樣。”石郁南聽完大笑,說:“老于啊,什么佩服不佩服的,你我不都是農(nóng)民嗎,有什么分別呢。”老于聽完一笑,說話間便到了主道上,石郁南說:“行了,就這吧,你回去吧,我在這等班車了,不過說真的,昨天趁著喝酒說的那些話,弟妹聽進心里了,估計以后對你會好點,不過你也別使性子,兩口子嘛,把話說清楚不就好了,別憋在心里,啊。”老于點了點頭,說:“嗯,那我回去了啊,你路上注意點,有空多過來走走。”“好。”老于轉身回去了。

        不一會兒,滿載著人和貨班車來了,石郁南上車后見車上沒有空座,便靠著座椅站著,石郁南環(huán)視了一下車廂車廂前半部坐著歲數(shù)偏大的農(nóng)民裝扮的老人,頭上裹著條變色的毛巾,過道上雜亂的堆放著他們挑進城販賣的農(nóng)產(chǎn)品,當然,也可能是送到城里給孩子的,后面則坐著幾個帶著孩子的男人女人以及幾個小青年,最讓石郁南受不了的是其中兩個留著長發(fā)的青年,那頭發(fā)似乎個把月沒洗了,那青年不停地捋著那油光的,帶著一副破損的蛤蟆鏡,里面穿著一件脫線毛衣,外面裹著夾克,懷里抱著一個收音機,雖然沒有出聲,兩個青年卻搖的十分陶醉,不時用下流隱晦的話語挑逗著旁邊那位姑娘,石郁南雖是看不過,這二人卻無過分之舉,也不好說些什么。

        按照于木生指的路,石郁南在縣醫(yī)院下車,順著去往縣中的那條道慢慢走著,尋找那家叫麻子的飯店,看著路邊聳立的樓房,石郁南感慨10多年前送華生過來上學的時候這條路還只是一條泥濘小道,兩邊雜草叢生,而今路也打上了水泥,兩邊也蓋起來許多樓房,各種店鋪飯館,十來年時間荒野變成了城市。找了許久,終于找到了這家麻子飯館,石郁南順著旁邊的一條馬路轉進去,這條巷子里有四棟居民樓,遠處馬路盡頭還有三棟在建樓房由于這里偏僻,所以房價低,里面住的大多是農(nóng)村進城討活的,自然這附近開店買日用品的、生活用品的居多,此外還有賣早餐、賣樹苗菜種的居多,因而這條馬路也被成為農(nóng)民街。石郁南順著馬路一家一家找,不時找人打聽,最終找到了這家店,門口雜亂的堆放著棗樹苗、蘋果樹苗、槐樹苗等,屋里靠近門口的地方用磚塊和木板搭建了一塊簡易的案板,上面擺放著裝有各種種子的袋子,另外兩側墻壁下則壘放著化肥,石郁南見屋里沒人,便大喊了聲:“有人嗎?”“有,有。”一位雙手和圍裙沾滿面粉的女人從里屋走了出來,說:“你要點什么?樹種樹苗還是化肥,菜籽也有,你先看一下,我先去洗個手。”石郁南說:“奧,行。”石郁南把那幾個袋子打開仔細看了看,確認沒有松樹種,對洗完手回來的老板娘說:“老板娘,你這沒有松樹種啊怎么?”老板娘笑了笑說:“松樹種?沒有,現(xiàn)在都沒人種松樹,長得又慢,又不值錢。”石郁南又問:“那你知道哪有賣的嗎?”老板娘想了想,說:“你去隔壁那家店問問,前兩天我聽老板娘跟人聊天說她老公犯傻從他哥那買了些松樹種,一直沒賣出去,要不你過去問問?”石郁南說:“哦,那行,謝謝啊。”說罷轉身去了隔壁。

        石郁南走進去后發(fā)現(xiàn)這是家雜貨店,墻壁上掛著掃把塑膠盆,柜臺上擺放著牙膏毛巾雨傘等,地上則擺放著雨靴解放鞋等,只有門口的一個小攤位上放著兩個盆,里面放了些種子。見有人進來了,老板娘放下手里的瓜子,拍了拍手,起身走過來說:“要點什么?”石郁南這才注意到這位從昏暗角落走來的女人,下身穿著一條的確良的褲子,上身則穿著一件緊身毛衣,外面套了件牛仔夾克,臉上也也照著電影院廬山戀女主海報的模樣化了妝,頭發(fā)也照模樣扎了兩條辮子,這似乎是最時髦的打扮,她似乎不愿意讓人看出她曾是農(nóng)村婦女,并努力追趕時髦,為此廬山戀的海報被她貼滿了墻壁,只不過在這些時髦的裝扮下,那個大肚子異常明顯。石郁南說:“你這有松樹種松樹苗嗎?”那女人聽完,向后屋喊了句:“老廖,買樹種的,趕緊的。”說完便又坐回去了,繼續(xù)翻閱那本雜志。一個身形消瘦的男人掀開門簾走了出來,走到石郁南面前,問:“你要買什么樹種啊?”石郁南說:“哦,我想買點松樹種,另外松樹苗有嗎?”老廖說:“松樹種我這還有二十斤左右吧,你要多少。松樹苗我這沒有,不過鄉(xiāng)下我哥那還種了一畝地,你要的話我給你個地址,你可以找他嗎?”石郁南說:“那你先把樹種拿出來給我看看,要是種好的話我都要了。”“行。”老廖從擺放雨靴的門板下拿出一個編織袋,拎到石郁南面前,石郁南打開袋子,抓了一把仔細看,說:“你這種子不是去年新采的吧,有些年頭了吧。”老廖笑了笑,說:“這是大前年的,前年我哥看到縣里到處都在種樹,便想種些松樹賣到城里掙些錢,結果去年一顆都沒賣出去,就把剩下的種子放我這里賣。”石郁南仔細看了看,這些種子雖說是陳種,但外殼還算完好,質(zhì)量還不錯,還能發(fā)芽,石郁南把種子扔回袋子里,說:“這些種子我都要了,怎么算?”老廖想了想,說:“這些種子放我這也有一年了,都沒人問,這樣,你給四塊錢就行了。”坐在一旁的女人走過來,把他拉到一邊,說:“去年從你哥那拿過來的時候還給了他十塊錢,你現(xiàn)在四塊錢就賣了,你腦子有屎啊。”老廖說:“那是我哥,也當是幫幫他,現(xiàn)在好容易有人全要了,你還不賣,早晚得爛在店里。”那女人甩臉走到后面去了。石郁南問:“怎么了?”老廖笑了笑說:“哦,沒事,哎,我?guī)湍憬壠饋怼!笔裟蠑?shù)了四塊錢遞給老廖,說:“謝謝,哎,你哥家住哪,你跟我說個地址。”老廖收下錢,說:“水南鎮(zhèn)東樹村,靠近石河子,你坐車跟司機師傅說到大梁村就行了,司機會把你放到一個路口下車,你順著那個路口往里走個個把小時就到了。”說到石河子和水南鎮(zhèn)交界的那個路口,石郁南大概知道了具體位置,說:“行,知道了,謝謝啊。”石郁南扛起種子出去了,順著原來的路走回到縣醫(yī)院去等車。

        石郁南扛著種子,路上走走停停,等他走回村子時,天已經(jīng)黑了,石郁南扛著種子走到院門口,隱隱約約看見有個人蹲在自家門口,卻又認不清那人是誰,只能看見忽明忽暗的火星,石郁南把袋子抱在懷里,躡手躡腳的走過去,石郁南尚未開口,那人站起身來先說話了:“是郁南回來了吧?”石郁南這才看清是拐子,石郁南說:“是我,你怎么在這啊,找我有什么事?”拐子把煙袋插在腰上,說:“沒啥事,就是兩天沒見著你了,也不知道你去哪了,所以來你家門口等著,你沒事就好。”石郁南說:“哦,我昨天去水南石坳去找老于了,問他些事,喝了點酒就在那過夜了,今天去縣城買了些樹種。”拐子說:“哦,是這,沒事就行,我先回了。”說罷,撿起身旁的棍子,拄著一瘸一拐的走了,石郁南喊住他,說:“哎,吃飯了嗎?”拐子轉過身說:“沒呢,現(xiàn)在回去吃。”石郁南說:“在我這吃點吧,我等會兒煮點面,咱倆喝點。”拐子笑了笑,說:“不了,家里留著飯,晚上不吃就壞了。”說完便拄著棍子一瘸一拐的走遠了。石郁南看著拐子離開的背影,感慨著原來自己也還有人惦記。推門進屋了,石郁南把樹種放在炕上,摸著黑找到了煤油燈和火柴,點亮了燈后,開始生火做飯。石郁南舀了小碗酒,就著咸菜吃飯,想想剛剛拐子竟在等自己,石郁南覺得有些好笑,自從妻子走后,兒子也遠在南畔鋪,自己孤身一人過了這么多年,也是出門一孤影,關門一盞燈,從未有人關心過天黑了他到?jīng)]到家。石郁南嘆了口氣:一直以為自己有錢有糧,兒子在外也有份體面的工作,便將自己與其他人區(qū)別開來,以憐憫的眼光看待他人,到了卻與他們并無二致,甚至還不如有些人。


  (https://www.dzxsw.cc/book/75752589/2992981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