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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喪


地里活忙完了,該是忙活翻種松子的地了,這天石郁南正在家修鋤頭,李俊文神色慌張的跑進來,拉著石郁南的手說:“郁南,你嬸子怕是不行了,沒氣兒了現(xiàn)在。”李俊文幾乎快要哭出來了,石郁南聽完大驚,前幾天還好好的呢,今天怎么突然就,放下手里的活,跑向李俊文家。石郁南坐在炕沿上,俯身輕聲呼喊著:“嬸子,嬸子,我是郁南,嬸子。”又用手指在鼻孔下探了探,確認沒有呼吸了,石郁南低著頭坐在炕上,李俊文哭著說:“你嬸子昨天晚上突然說要洗澡,讓我給她洗澡,洗完后,又說要換身衣服,要穿最紅的那套,我剛開始還不明白她什么意思,還笑她怎么還臭美上了,今天早上我叫她起來吃飯怎么叫都沒理我,后來我上炕喊她,動也不動了現(xiàn)在,唉,老婆子昨天晚上一直跟我念叨著兒子,說也不知道兒子現(xiàn)在在哪,是死是活吃得飽穿得暖嗎,還囑咐我要把兒子找回來,一直在說兒子跑都怪她,當(dāng)初要不是她非得跟領(lǐng)導(dǎo)犟,兒子也不會為了她去跟人打架,也就不會被批斗了。唉,老婆子這輩子受盡了罪,一天福都沒享過,小時候逃了饑荒,嫁給我后也是沒吃過一頓飽飯,我現(xiàn)在覺得特別對不起她,你說這么好一女人嫁給了我,結(jié)婚這么多年我沒給她買過幾件像樣的衣服,結(jié)婚的時候我連件首飾都沒有,她也不嫌我窮,給我生孩子,還跟我熬這苦日子,這么多年也沒回去看過老家,你說她現(xiàn)在這么一走,我咋活啊。”說著說著伏在炕頭大聲哭了起來,石郁南握著李俊文的手,陪著他哭,他每天活著的唯一念想就是給老婆做飯,陪她出門走走,把村子里發(fā)生的事講給她聽,現(xiàn)在這個人走了,李俊文的精神世界空了。

        過了好一會兒,石郁南對李俊文說:“俊文叔,看開點,嬸子已經(jīng)走了,咱得把她的后事辦好,讓她走的體面。”李俊文這才從悲傷中醒來,抹了抹眼淚,說:“你說的對,我得給她做口棺材,我這就去砍樹去。”說罷便起身要去拿刀,石郁南拉住他說:“俊文叔,咱倆先去通知村里人吧,找大家一起幫忙,男的幫忙砍樹做棺材,女的幫嬸子洗把臉。”李俊文點了點頭,從箱子里翻出半截白布,蓋在媳婦臉上,跟著石郁南去村里各家報喪,這時李青山兩口子正坐炕上吃飯,商量著開春要不要買點化肥回來,李俊文和石郁南走來進來,李青山見李俊文哭腫的眼睛,急切的問:“俊文,咋啦這是?”李俊文帶著哭腔說:“我老婆走了,我來麻煩你們幫忙送她一程。”李青山媳婦宋紅英說:“喲,我前幾天見她還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唉,是這,我們吃過飯后馬上過去。”“那多麻煩了,我先去別家了。”李俊文朝兩口子鞠了一躬,退了出去,二人把村里所有人連同半仙都通知了,除了拐子去鄉(xiāng)里還沒回來。

        村里所有人都擠在李俊文家里,女人們待在屋里抹著眼淚說話,男人們則商量著給她做副壽材,宋紅英對秋萍說:“咱們幫她洗洗身子,衣服也好好穿一下,讓她好走。”秋萍把門關(guān)上,燒水的擦席子的,搬盆的忙碌起來了,安排好屋里的工作后,宋紅英出來對李俊文說:“俊文,壽材你備了沒?沒有的話要趕緊做,另外還有紙錢紙人你也得買,還有壽衣,你也給買一件,記得要棉的,咱們也不要什么五領(lǐng)三腰,你就備件外套就行。”李俊文說:“壽材早備好了,從防護林里砍的松樹,就堆在柴棚里,待會就釘起來就行,紙錢什么的我馬上去買,這屋里就拜托你了。”宋紅英拍著李俊文肩膀安撫說:“放心吧,都一個村的,都會給你弄好的。”這時石郁南走來,從兜里掏出十塊錢對李俊文說:“俊文叔,壽材備了嗎?沒備的話趕緊去砍,下午我去王老師那請他寫個牌位,待會你去找半仙去看看風(fēng)水,找個好方位,另外你拿著錢趕快去鄉(xiāng)里買些紙人紙錢香啊什么的回來,。”李俊文忙把錢推回去說:“不用,郁南,錢我有,我那存了幾塊錢本打算帶她去看醫(yī)生的,現(xiàn)在也用不上了,我柴棚里有松樹,把它釘起來就行了。”石郁南把錢強塞給李俊文,說:“你就別跟我客氣了,拿著吧,嬸子活著沒享過福,走了不能簡單了,就當(dāng)是我和華生的一點心意。”接著對宋紅英說:“那個紅英啊,男人們都出去了,這里就麻煩你了,等俊文叔把紙人買回來了,你幫忙把這屋里里里外外布置一下,另外大家的飯還得麻煩你帶人幫忙做一下,糧食不夠我那還有,不夠了你跟我說,我去磨,還有我嬸子還得麻煩你們給好好拾掇一下。”宋紅英說:“放心吧,都給安排了,里面在洗了。”李俊文顫抖著聲音說:“我代我老婆謝謝你們了。”說完就勢要給兩人鞠一躬,宋紅英趕忙拉住他說:“哎呀,這可受不起,趕緊去置辦吧。”李俊文抹了把眼淚,石郁南把半仙拉到一邊,說:“半仙啊,待會得麻煩你幫忙看一下方位。”半仙也一改往日的架子,和氣的說:“那行,看風(fēng)水我在行,那你打算把墓穴選在哪個位置啊,跟他們一樣放防護林里?”石郁南說:“放我那片棗林里吧,到秋天也能落下棗嘗嘗,還能和淑華做個伴,年輕的時候就經(jīng)常坐一塊聊天,現(xiàn)在到了那邊也讓她們倆做個伴吧。”李俊文點了點頭,半仙見狀,說:“那行,我現(xiàn)在回家取羅盤,另外你跟拐子說一下,今天讓他跟我走,這看風(fēng)水的事得兩個人才行。”石郁南說:“那行,我待會兒跟他說一聲。”接著把拐子叫來說:“有個事得麻煩你一下,嬸子的墓已經(jīng)請半仙幫忙去看了,但半仙說這事得有人幫忙,所以想請你,和半仙一起去,我屋里還有些石灰,你也一并帶去。”“哦,那行,那我去找他。”拐子聽聞有他能幫上忙的,欣然同意。

        石郁南召集站在院子里的勞力說:“哎,大家?guī)兔Π褖鄄淖銎饋戆桑蓸渚驮诓衽锢铮蹅儼阉斊饋砭托辛恕!闭f罷帶著眾人把松樹桿翻出來搬到院子里,李福民拿起木棍用眼睛瞄了瞄,說:“這棍子有些彎,再者這棍子上皮太厚了,拿刀把皮削了。”眾人都同意,各自回家拿刀。

        安排好家里的事后,石郁南和李俊文一同前往石河子鄉(xiāng)里去置辦喪葬用品,行至半路,李俊文情緒突然崩潰,坐在路邊嚎啕大哭起來,石郁南蹲在旁邊,手搭在李俊文肩膀上,李俊文擤了把鼻涕,抹在石頭上,說:“原來在這世上還有個人陪著我,現(xiàn)在就剩我一個人了,以前我老想著她就是病的再重,只要她還陪著我,能陪我說說心里話,現(xiàn)在她走了,再也沒人愿意聽我說話了,這么些年她給我養(yǎng)出了話癆的病,現(xiàn)在要我怎么治這個病啊,你不知道,不管地里的活多累多重,只要回家跟她說說話,拌個嘴,逗逗她,我就會好很多,唉,郁南啊,人們都說苦盡甘來,這老婆子吃了一輩子苦,可還是沒享過一天福啊。”哭的涕泗橫流,痛徹心扉。石郁南拍了拍李俊文的肩膀,說:“沒事,以后你要是想找人說話,你就來找我,我那還有酒,起來吧,村里人還等著咱賣菜回去吃飯呢,走吧。”李俊文站起身來,擦去眼淚,跟石郁南一起朝鎮(zhèn)子里去了。

        不是趕集的日子,街上也沒什么人,李俊文對石郁南說:“哎郁南,咱們要買的就紙人紙錢壽衣對吧?再買些菜,沒漏什么吧。”石郁南說:“咱們就買些麻紙就行,紙人找后垴村的撇子幫忙扎一下,紙錢咱們買些麻紙回去自己裁,自己打,壽衣是貼身的,咱上壽行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有就在壽行買,沒有咱就買布回去做,哦對了,還得買點菜油回去做長明燈。”李俊文想了想覺得石郁南想的非常周全了,便也不在想這些,跟著石郁南來到了壽行,老板見來客人了,放下手里的瓜子,起身說:“來看看,這里有紙人紙馬,壽材壽衣,都有。”石郁南上下打量了這家簡陋的壽行,老板接茬問:“請問是家里哪位歿了?”“我老伴。”李俊文說。“哦,那她多大歲數(shù)了?”李俊文想了想,說:“五十幾了好像。”石郁南走到掛壽衣的墻前,問:“老板,你這壽衣怎么賣?”老板指著墻上的壽衣介紹說:“哦,這有綢的有棉的,綢的貴些,棉的便宜,要哪個?”石郁南轉(zhuǎn)頭對李俊文說:“俊文叔,你看看,挑那件?”李俊文看了看,指著那件花樣最多的那件說:“要這件吧,老婆子就愛這艷的衣服。”石郁南對老板說:“老板,就要這件了,另外麻紙有嗎?”老板看了石郁南一眼,說:“有,你要多少?”石郁南說:“來五斤吧,另外再買把香和一封鞭炮。”“好嘞。”老板嘆了口氣,拿來麻紙稱好,連同壽衣香和鞭炮包好遞給石郁南,石郁南付了錢拿了東西出門了,老板念叨著:“撇子又來生意咯。”石郁南把東西遞給李俊文說:“這些東西你先拿著,我去買點肉。”李俊文接過東西,靠著路邊一棵樹蹲著,看著包好的壽衣,小心的撫摸著,輕輕捻去灰塵。石郁南拐過路口來到主街道上,雖說今天街上沒什么人,不過賣羊肉的攤整天都在擺著,畢竟鎮(zhèn)子上還是有幾戶人家是天天吃的起肉的,石郁南來到攤前,挑了四斤肥的,又在供銷社里買了半斤菜油,本想再買條魚,可今天不趕集,魚販也就沒來,石郁南提了肉和油便回去找李俊文了,李俊文見石郁南回來,便起身等石郁南來了一同回去了。

        走到半道,石郁南對李俊文說:“俊文叔,把麻紙給我,我拿去找撇子做銅錢,扎紙人紙馬,菜和壽衣你先拿回去,這肉,我買了三頓的,你回去跟紅英說清楚,可別一頓就給做了,要你那糧食沒有了,你就去我家拿。”李俊文答應(yīng)說:“哎,知道了。”石郁南抱著麻紙朝后垴村的路上,忽然想起李俊文說的話:都說苦盡甘來,可多少人吃了一輩子苦,遭了一輩子罪,臨死不還是草草埋了,哪來的福啊,這老話也沒說錯啊,可現(xiàn)實又是如此殘忍,石郁南思來想去,也沒想明白矛盾點到底在哪。思索間,便到了后垴村,因為給李淑華扎紙人的時候來過這,石郁南倒也知道撇子家在哪,拐過兩棟房子就到了,撇子正坐在門口同別人聊天,那人看見石郁南手里的麻紙,對撇子說:“撇子,來生意了。”撇子扶著門站起來說:“扎紙人啊?”石郁南點了點頭說:“啊,是啊,家里人過了,來請你幫忙做些銅錢和紙人,麻紙我都帶來了。”石郁南將麻紙放在撇子面前,打量著這個因小兒麻痹癥而有所殘疾的人,說來撇子倒也不算可憐,雖說打小落下殘疾,這輩子也沒成個家,可后來大會戰(zhàn)的時候也因為這殘疾,幸而逃過這些勞動,后來又學(xué)會了做紙錢扎紙人紙馬的手藝,日子竟過得比村里大部分人家要好,所以撇子家門口也時不時的會聚些人,陪他聊聊天,盤算著幫他打打下手,掙幾個錢補貼家用。

        石郁南恭敬的站在撇子身邊,問:“這著急用,你看這什么時候能做好啊。”撇子看了看這些麻紙,說:“你這些紙都要做了?”石郁南說:“那當(dāng)然了,我買都買了。”撇子點上一鍋煙,抽了口說:“那你明天早上過來拿吧。”石郁南遞了根煙,問:“哦,好,那這得多少錢啊。”撇子雙手接過煙,劃了下麻紙,說:“給五塊錢就行,我今天晚上連夜給你做好。”石郁南從兜里數(shù)了錢,遞給撇子,說了聲:“那麻煩你了,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早上過來。”

        李俊文提著東西回到家,院子里,擺放著一根根被削的光滑順溜的松樹棍,李玉山見李俊文回來,說:“俊文,這些棍子已經(jīng)削好了,待會兒釘起來就行,下午可以去挖墓坑了。”李俊文看著躺著曬太陽的木棍,說:“麻煩你們了,半仙回來了嗎?”福田說:“沒呢,這看風(fēng)水方位可得花點時間。”李俊文說:“哦,那行,你們先忙,馬上吃飯了。”說完提著東西進屋,說:“紅英啊,我這買了件壽衣,你們幫忙換上吧,另外幫忙做飯吧,我這還有些羊肉,郁南說他買了三頓的,叫你看著做。”宋紅英接過東西,說:“我知道了,你家糧缸里也沒多少糧食了,你先去郁南家拿些過來,下午再去磨些。”“哎,我這就去。”李俊文轉(zhuǎn)身出去了。宋紅英拿出那件壽衣,對李福民老婆秋萍說:“秋萍嫂子,壽衣買回來了,咱們幫忙換上吧。”二人小心翼翼的將俊文老婆扶起,將壽衣穿好,平躺在炕上,給她梳了梳頭發(fā),整理一下衣服。宋紅英拿刀切了一塊肉,將剩下的包好放進糧缸里,李俊文提了袋玉米面進來了,將袋子遞給宋紅英,宋紅英接過糧袋,對李俊文說:“你先出去,你安排他們把壽材做好,飯我們來做。”李俊文聽完出去了。男人們抽了袋旱煙,便開始動手釘壽材了,半仙遠遠的看見院子里的忙碌,老遠就喊:“你們肯定猜不到,我剛發(fā)現(xiàn)一個風(fēng)水寶地,那地背風(fēng)向水,面朝南,得日照可吸天地之靈氣,定可庇佑子孫萬代。”李青山打趣說:“真有那么好?你這話不會也是和神仙學(xué)的吧,還挺像回事的。”半仙上前說道:“真不唬你,真是個好地方,這看方定位你們哪個有我懂哩,他里邊道道可多了,這風(fēng)水學(xué)經(jīng)書說:氣有風(fēng)吹就散失,遇上界水就止步。風(fēng)水中以得水最好,第二個要求才藏風(fēng),明白不。”李福民笑著說:“喲,那半仙,你看看咱們村還有那塊地方風(fēng)水好的啊,你也給我們幾個瞧瞧唄。”半仙坐在院墻上,不緊不慢的點上一鍋煙,很少得意地說:“那行,這點小事包在我身上。”李青山接著說:“哎我說,你這么會看風(fēng)水定方位,以前咋沒看你做這生意啊?”半仙翹著腿說:“唉,看風(fēng)水多累啊,又要出遠門又要爬山的,今天走了一上午了,腿都快斷了,在家做做神仙多好啊。”一句話惹得眾人大笑,因自己這幾年行牛鬼蛇神騙人之術(shù),不受人待見,鮮少與他們有過溝通和交流,因而半仙自認為在村里沒有存在感,可他內(nèi)心卻渴望與這些從小一起長大的同村人溝通,渴望能像石郁南那樣遇見誰都能簡單輕松的聊聊天,現(xiàn)在能和他們這樣坐在一起說說話,半仙感覺非常高興了。

        半仙抽著煙,悠然的坐在院墻上看他們忙活,聽見拐子說:“郁南回來了。”半仙立馬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微笑著說:“墓穴方位看好了,我和拐子用石灰劃了線,你放心,絕對是個風(fēng)水寶地。”石郁南笑了笑說:“喲,那可真是太感謝你了,來抽煙。”石郁南端著剛從家里拿來的煙絲,半仙笑著抓了點放進自己煙袋里,石郁南將煙絲盒放在長條凳上,說:“來歇會兒,抽點煙,中午咱們喝羊肉湯,下午還得勞煩大家去給我嬸子挖個墓坑。”李青山拿刀將壽材板表面粗糙的地方刮了刮,說:“郁南,你堂嬸子的事,你這么上心,這前前后后,又出錢又出力的,你這做人真沒的說啊。”石郁南頓了頓,說:“嬸子操勞了一輩子,沒享過一天福,唯一的兒子現(xiàn)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這個做侄婿的幫點忙不應(yīng)該的嗎,再說了,當(dāng)年淑華生孩子,不也多虧了嬸子照顧嗎。”說起兒子,李俊文一時情緒上了頭,蹲在墻根下,哭著說:“都怪我沒本事,兒子兒子沒保住,老婆也遭盡了罪,臨了走了,我都沒錢讓她走的體面,我這輩子活的太窩囊了。”李福民停下手里的活,說:“行了,俊文,生在這種鬼地方,能好好活著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都一個窩囊樣。”石郁南起身正準備去安慰李俊文,宋紅英開門出來說:“飯好了,快進來吃飯吧。”石郁南也招呼說:“走啦,吃飯了。”說完拉起李俊文進屋,宋紅英對進屋的人說:“每人兩個饃一碗羊肉湯,這屋里站不開,你們端了去院子里吃吧,秋萍嫂子,你來舀湯。”

        本來都是莊稼漢,蹲在院子里吃飯對他們來說也不算什么,所以男人們手里拿了兩個饃,端著一碗羊肉湯,各自蹲在墻根,坐在院墻上,狼吞虎咽起來,吃完后把碗送回屋里,掏出煙鍋抽煙,眼睛時不時盯著灶臺,顯然這些分量是不夠長時間沒沾過葷腥的他們過嘴癮的。

        一行人穿過田野,來到了半仙畫的風(fēng)水寶地,離李淑華墓不遠靠近沙柳林的一塊半腰上,石郁南看了眼,感覺這地方不是很好,但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其他人顯然也看出這地方并不像半仙說的那么靈,他們看了看石郁南,石郁南見眾人都看著自己,都在等著拿主意,石郁南思索片刻,說:“挖吧。”福民吐了口痰在手上搓了搓,按半仙畫的線,挖了起來,福民帶了頭,其他人也不再多想,跟著忙活起來。

        挖了整整一下午才挖好,幾個人累的腰酸腿疼,這墓坑只有表層是松土,下面的土質(zhì)很硬,還有石頭,半仙也有些不好意思,礙于面子不好意思道歉,只好回去的路上主動和拐子幫忙拿撅頭和鐵鍬。

        第二天一早,石郁南跑到李俊文家,喊道:“俊文叔,起來了,咱們?nèi)ズ筵翊迤沧幽悄眉埲思堮R呢,俊文叔。”等了會見沒回聲,石郁南又拍了拍門,還沒怎么用力,門自己開了。李俊文端坐在他老伴身旁,神情恍惚,忽然感覺門被打開,屋里忽然亮了起來,這才緩緩抬起頭來,看著門口被嚇著的石郁南,微弱地聲音說:“哦,郁南啊,有什么嗎?”石郁南被嚇得許久才緩過神來,走上前去,握著李俊文的臂,緩緩說:“俊文叔,你昨晚一夜沒睡啊?咋樣了現(xiàn)在?”李俊文深吸了口氣,有氣無力的說:“我也不知道為啥就是睡不著,想著多看老婆子一眼,這往后就見不著了,你這么早來找我啥事啊?”石郁南頓了頓,說:“是這,咱們昨天不是買了麻紙找撇子扎紙人嗎,他說讓咱們今天早上去拿。”“哦,那走吧。”李俊文起身準備下炕,但坐了一夜,腿已經(jīng)沒有知覺了,艱難地爬起身準備穿鞋,石郁南趕忙制止他,說:“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你先躺會兒吧,待會兒等大家到了你就有的忙了。”李俊文從兜里掏出被揉的皺巴巴的一疊錢,遞給石郁南,說:“郁南,這錢你拿著,這是我這些年攢的。”石郁南疑惑的問:“叔,你這是干啥啊?”李俊文把錢塞給石郁南,說:“郁南,我媳婦走了,跟我過活一輩子的媳婦走了,生前我沒讓她過過一天好日子,如今走了倒讓你出錢出力的,郁南,這錢你拿著,我知道沒有你昨天花的多,你也看不上,但這是我唯一能拿出來感謝你的,這錢你收了我才能心安。”石郁南握著李俊文的手說:“俊文叔,你這就見外了,我一個逃荒的能在這成個家,這些年來能少的你的幫襯啊,我?guī)瓦@點忙你說我還能收你錢嗎。”但李俊文仍堅持給錢,石郁南也只好收下錢,對李俊文說:“叔你躺下歇會兒吧,天還沒亮呢。”說完扶著李俊文躺下,把門帶上出去了。

        石郁南走后,李俊文閉著眼睛躺在炕上,卻怎么也睡不著,側(cè)身看著妻子,伸手去拉著她早已冰冷僵硬的手,閉著眼睛回想起去妻子初次見面時的模樣。宋紅英也已起床,梳著頭對還在睡夢中的李青山說:“青山啊,起來了,快,天亮了,俊文和郁南應(yīng)該去后垴村拿紙人去了,咱們趕緊過去,幫忙做飯,把俊文她媳婦的物件收拾收拾。”李青山翻了個身,說:“哎呀,做飯收拾東西這些事你們女人去不就行了嗎,干嘛叫我啊。”宋紅英一把掀開被子,說:“人買了那么多紙人,還有幡,半仙還要去做法,你不得去幫忙啊。”李青山有些不耐煩了,說:“嘶,你那么上心干嘛啊,還做法事,還買紙人,干嘛,他石郁南有錢就不一樣了是嗎,他一個堂嫂子過世要鬧到全村人陪著忙里忙外啊,那二憨走的時候不就裹了床席子嘛,他家做起了排場就高人一等了?那他石郁南死了是不是得全鄉(xiāng)人都來送葬啊。”宋紅英狠狠的打了李青山兩下,瞪著他說:“你瞎說什么呢你,人郁南好心出錢出力,這是人家重情義,你說這些年,人也沒少幫襯些村里人吧,現(xiàn)在咱們?nèi)蛶腿思遥皇菓?yīng)該的嗎?別睡了,趕緊起來。”見妻子瞪著眼睛看著自己,李青山不情愿的起來了。宋紅英放下梳子,說:“我先去喊秋萍嫂子去幫忙了,你穿好衣服了也馬上過了。”

        熬了一夜,剛有些睡意的李俊文忽然聽見有人拍門,起身說道:“哦,在家呢,等一下啊。”李俊文慢慢的坐起身來,拖動著麻木的雙腿,小心的把老伴的手放回去,將被褥鋪好,下炕去開門,宋紅英對李俊文說:“俊文你在家呢,我還以為你和郁南去后垴村了。”李俊文倚靠著門框,疲憊地說:“哦,郁南一個人去了。”宋紅英看著李俊文滿眼血絲,問:“咋,俊文,昨天晚上沒睡好啊?”李俊文揉了揉眼睛,說:“不是,昨天晚上就沒睡,我睡不著。”秋萍說:“那你趕緊上炕躺會兒,其他的事我和紅英來做就好了,別熬壞了身體。”李俊文點了點頭,帶著二人進了屋,宋紅英和秋萍進屋后開始忙活了起來,宋紅英和面,秋萍生火,李俊文斜躺在炕上,看著二人忙活,隨著灶里的火生了起來,李俊文感覺到了一絲暖意,慢慢的,身體也開始有了溫度,身體也逐漸伸展開了。

        天色慢慢變亮,村里其他人也慢慢的來到了李俊文家,蹲在院子里抽煙聊天。李福田吸了口煙,說:“這紙人銅錢郁南是找后垴村撇子做的,撇子那手藝還不錯,扎的挺像模像樣的,哎你們說這撇子的手藝和鄉(xiāng)上壽材老板的手藝誰的好啊。”拐子站起身來,走到李福田面前,蹲下來從李福田煙袋里挖了一鍋煙,借這李福田的煙鍋點著,吸了口煙說:“這要我說啊,還是壽材老板的手藝要好些,他那扎的花花綠綠的,可好看了,人不光扎的有模有樣,那糊上去的紙,風(fēng)都吹不掉,不像撇子做的,模樣又不好看,糊的也不結(jié)實,撇子用的面糊比人家的要稀,那紙上也舍不得多刷點面糊。”李福民打趣說:“拐子,人壽材老板連手藝都能讓你知道,那你們很熟了,回頭你走的時候那老板是不是得送你幾件啊?”拐子臉漲的通紅,解釋道:“我不認識那老板,我只是看過他做的,那有些地方是可以看的出來嘛。”說完便把頭低下去,自顧自的抽著煙,拐子這副模樣惹的眾人笑了,其實大家不過是看不慣拐子像個乞丐一樣每天大早上跑鄉(xiāng)里去撿別人吃剩的食物,過了嘴癮后再溜進各家店里瞧熱鬧看新鮮,有的沒的再閑諞幾句,回去以后如同小丑一般碰著人就跟人說鄉(xiāng)上哪家店里新到了什么貨,哪家店里來了個不同尋常的人,時間長了,大家也都不愿再聽他說話,只想著捉弄他來取樂子。

        李福田嘆了口氣,說:“拐子,你要真認識那老板就好了,等我死的時候也給我弄一兩個來,我死也瞑目了。”李青山笑了笑說:“哎福田,你一把年紀咋還在乎這個啊,這人死了最后最后不都成了一把灰,你要那些紙人有啥用,你還真以為帶過去那邊能用啊,半仙告訴你的?”大家聽完都笑了,拐子也抬頭跟著笑了起來,福田嗔怒道:“青山,你還說我,你不在乎這些個你們兩口子準備的樹比其他人的都要大,防護林里最大的都被你砍回家了吧。”李青山有些生氣,問:“你咋知道啊?”福田冷笑了一聲,說:“哼,你們幾個的壽材木料我也都看了,我都知道在哪。”見弟弟生氣了,李玉山幫襯著說:“嘖,我說福田啊,你看這個干什么啊,真是的,不過說真的,俊文家口子走得早,還有咱們這些人送,那咱們這些人里邊最后走的那個可咋整啊,誰來給他埋啊。”大家都沉默了,李福田敲了敲煙鍋,重新裝上一鍋點上,說:“管他那么多,反正我不是最后一個死。”拐子也附和說:“我身體也沒你們好,我肯定也不是最后一個走的,福民、青山,你倆歲數(shù)小,身體也最好,到時還得麻煩你倆了。”李青山聽完說:“想球那么多,這不還有郁南呢嗎,他身體更好,他不還有兒子嗎?到時要村里就剩他一個了,他兒子肯定會接他的,再說了,鄉(xiāng)里肖鄉(xiāng)長不是他兒子同學(xué)嗎。”這時石郁南推著滿載喪葬品的車回來了,李福田和李玉山上前拿起紙人紙馬仔仔細細的察看,并評論著手藝做工,李青山和李福民依舊坐在院墻上抽著煙,拐子也湊到車前,加入討論。

        屋里宋紅英聽見外面嘈雜聲,出門見是石郁南回來了,熱情的說:“郁南回來了啊,喲,買了這么多嘿,秋萍嫂子,你也來看看,這紙人扎的還不錯誒。”秋萍應(yīng)聲出來,拿起紙人和幡小心的看著,李俊文也出來了,蹲在墻根,掏出煙袋抽起了煙。李青山見老婆對石郁南說話有些親昵,頓時心生醋意,卻又不好表現(xiàn)出來,喃喃道:“這有什么好看的,都是白紙糊的。”宋紅英也注意到了李青山微妙的表情變化,招呼李青山說:“飯馬上就好了,青山,你看看人都齊了沒有。”李青山白了眼,說:“就半仙沒到,就那么幾個人,誰來沒來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嗎?”宋紅英走過去推了李青山一把,說:“去,你去叫半仙。”李青山并未理會,可宋紅英一直盯著他,李青山不情愿的從院墻上下來,去叫半仙了。

        不一會兒,半仙和青山抬著一張八仙桌來了,半仙身著道袍竹冠,手里拿著浮塵,背上背著桃劍過來了,李福民上前抽出桃劍,看了看說:“嘿,這桃劍做的還挺好看的啊,哎呀,不錯不錯。”半仙趕忙搶過來,說:“這可是法器,不可亂動。”李福民笑了笑,說:“干嘛那么小氣,看看都不行嗎,又不是不還你,哎,半仙,這兩天你幫俊文家忙活,家里來不了信徒,你這兩天少收多少糧食啊。”半仙把劍擦干凈,插回劍鞘里,知道李福民在取笑自己,也就沒回李福民的話,將桌子拖到院子正中,擺放香爐,放上紙錢和蠟燭等做法事需要的東西。

        “吃飯啦,進來端碗啊。”秋萍站門口喊。院里人收起煙袋,有的插在腰帶上,有的拿在手上,唯獨李青山和李福民兩人心照不宣,坐著不動,等所有人都出來了才不慌不忙的進屋,宋紅英拍了下李青山,說:“怎么了今天,吃飯都不積極了,肉都沒幾片了。”宋紅英感覺到了丈夫情緒不對,李青山?jīng)]做理會端了碗就出去了。

        吃過飯后,石郁南等人將李俊文妻子抬入棺槨里蓋好蓋,將棺槨抬到院子里,半仙整理好著裝,拿著桃劍,嘴里念念有詞,眾人圍在一旁看著半仙各種夸張的舉動,但出于禮貌也都沒說話。

        北風(fēng)驟起,吹起漫天黃沙,風(fēng)沙遮天蔽日,將整片天空染成暗黃色,使得他們眼前的路越來越模糊,模糊到他們看清自己的路都已艱難,已無心再顧及別人,一行人走走停停,行進在這漫天黃沙中,耳邊已聽不清旁邊人說什么,只能聽見風(fēng)的哀嚎,這哀嚎似乎在述說這一位在人間遍嘗苦辣咸的小人物悄無聲息的離開,除去身邊幾人,似乎無人知道她也曾在這世上艱難地走過一遭,也無人知道她叫什么。

        安葬好李俊文妻子后,李俊文小心擦拭妻子牌位,立在墓前,其他人都已離開回家避風(fēng)沙了,只剩李俊文一人坐在妻子墓前發(fā)著呆,久久不愿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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