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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信


按照老于教自己催芽的方法,燒了一鍋水,用冷水將熱水兌成溫水倒進桶里,放入種子浸泡,蓋上蓋。石郁南扛起鋤頭準備去把馬路南邊的那塊地翻了做樹種田,不過他打算就自己翻,不叫拐子和俊文一起,畢竟這不是種地。剛出門時,石郁南感覺今天的風比平日大了許多,猜想今天會起沙塵,跑到院子里往北一看,遠處一堵高達幾十米的黃褐色沙塵墻正緩緩向南移動,這巨大的沙塵暴宛如一頭巨獸,吞沒著所有存在他面前的一切,腳下的村莊已成廢墟,只剩李家村還在殘喘,他這次裹風攜沙而來,似乎要一口吞沒它然后消化它。

        沙塵暴慢慢的逼近了村莊并吞沒了它,陷入沙漠腹中的村莊遭受著狂風和砂礫的沖擊,砂礫在狂風裹挾下猛烈地拍打著房屋,被房屋阻攔下來的砂礫停了下來,堆積在墻角、屋頂,似乎在力量未能擊敗后還要以數量再戰。躲在屋里的人們聽著窗外的聲音估計著這場沙塵暴的強度,心里期盼著這場沙塵暴持續的時間不要太長,他們擔憂著自家的房屋和地里的莊稼苗,他們害怕房屋被吹倒,地里的莊稼被覆蓋,如果被毀,那與奪走他們性命一樣了。不過石郁南倒不擔心這些,自家房屋前幾年加固過,糧食也有富余,不過他卻擔心拐子,拐子那房子本來就有條裂縫,這場沙塵暴肯定會吹進不少沙,那樣房子就更容易倒了。思來想去,石郁南決定把拐子叫到自己家里來避避,他家太危險了。

        石郁南拿了件衣服,包裹在頭上,用力拉開門,向著漫天的黃沙出去了,石郁南抬頭看了看天,整片天空都是黃色的,太陽已經看不見了,石郁南過緊衣服,瞇著眼睛走去了拐子家。石郁南拍了拍門,里面卻沒聲響,又用力拍了拍,門才緩緩打開。石郁南進屋后把裹頭上的衣服拿下來抖了抖沙,拐子見石郁南冒著這么大的風沙來找自己,疑惑的問:“郁南,外面刮著那么大的風沙呢,你有什么要緊的事等風沙過去了,你再來嘛。”石郁南說:“沒什么要緊的事,你這房子也好多年了,這么大的風沙怕給吹倒了。”拐子笑了笑說:“怕什么,我這房子都多少年了,沒事的,再這要是倒了也好,也還省的麻煩你們埋了。”石郁南瞪了他一眼,說:“說什么胡話呢,走,跟我去我家避避。”拐子一愣,說:“啊,不用了,我這房子沒事的。”其實在石郁南來之前,拐子已經看見了輕微搖晃的墻體,拐子也很擔心墻會倒,卻還是有些不情愿,這房子不僅是他的住所,也是他最后的自尊,倘若這又老又破的房子已經庇護不了他了,他已經成為了一個完完全全需要依附他人才能生存的人,如同一株沒了根的野草。“什么不用了,這風沙我看一時半會兒的停不了,趕緊跟我走。”石郁南拉著拐子出門去了自己家。到家后,石郁南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和拐子一起坐在了炕上,拐子支著耳朵聽窗外的風聲,說:“郁南,你看著沙塵得刮多久啊,你看著風沙這么大,這要再刮上一天,那地里不都得蓋了啊。”石郁南笑了笑,說:“沒事的,以前又不是沒起過沙塵暴,蓋不了多少沙的。”說著話忽然覺得有些口渴,石郁南起身去碗櫥里拿了兩個碗,舀了些酒,端到桌子上,又用小碗裝了些咸菜,拿了兩雙筷子,坐上了炕,遞了雙筷子給拐子,說:“這樣干坐著說話也沒什么意思,來喝點酒,邊喝邊聊還能潤潤嗓子。”拐子接過筷子,就著咸菜喝酒。石郁南想著李俊文房子雖說還結實,可他一個人在家也是干坐著,倒不如把他也叫過來,三人一塊更熱鬧些。石郁南說:“你先喝著,我去把俊文也叫過來,咱們仨喝也更熱鬧一些。”拐子放下筷子說:“我跟你一起去吧。”石郁南把剛剛那件衣服裹在頭上,說:“不用,我自己去就行。”說完開門出去了。拐子把門關上,也沒再動筷子了,看著那扇門發著呆。

        李俊文回家后,覺得有些乏了,便靠著被子躺下,手枕著頭,聽著窗外的風聲,閉著眼睛休息,卻又睡不著,只好看著天花板發呆,忽然門外傳來了拍門聲,李俊文心想這么大風沙,天都黑了,誰會來呢?起身去開門,見是石郁南,趕忙迎他進屋,疑惑的問:“郁南啊,你咋來了?”石郁南笑了笑說:“外面刮著這么大風沙,一個人待在家里也是無聊,所以我想著把你和拐子叫到我家去喝喝酒說說話。”李俊文說:“哦,是這啊,那行,走吧。”李俊文見石郁南裹了件衣服,也從炕上拿了件舊衣服裹上,關緊門跟著石郁南走了。

        到了石郁南家后,石郁南說:“俊文,你先坐,我去給你舀點酒。”李俊文拍了拍身上的灰,脫了鞋坐在炕上,石郁南從碗櫥里拿了個碗,從酒壇子里舀了些酒,李俊文說:“郁南,少舀點啊。”石郁南笑了笑說:“怕什么,喝多了就在這睡唄,我這炕這么大,夠睡,睡晚了我還管飯。”說完便把酒端上了桌,拐子喝了口酒,說:“郁南,聽說你去老于那買了些樹種啊。”石郁南回:“啊不是,我本來前天是打算去老于那買的,結果他原來買的種子全壞了,那天還喝多了酒在他那住了一晚,第二天去縣城買的。”李俊文這才想起石郁南這兩天不在家,不過自己卻沒關心過,可拐子卻是如此關心他,想來石郁南也是自己的侄女婿,這些年來一直幫襯自家不少,連老伴去世也是他幫忙張羅的,而自己滿心卻自顧這盤算著缸里糧食和地里的莊稼,卻未曾關心過石郁南,想來有些慚愧,端起碗喝了口酒。

        拐子說:“郁南,種子呢?”石郁南抬頭示意在墻角桶里,拐子起身走到桶邊,用手撈了些看,李俊文見桶里有水,疑惑的問:“咋,那些個種子還要用水泡?”不等石郁南回答,拐子先接過話說:“那是當然了,這松樹種可跟咱們那些糧食種子不一樣,沒看見外面有那么硬的殼么?不拿水泡怎么發芽啊。”李俊文對拐子搶話很是不滿,明明自己和石郁南才是親戚,搞得現在他更親近一些一樣,拐子卻沒有注意到李俊文的表情,或許沒有想過李俊文會有什么不滿,因為自己沒有說錯什么話。

        石郁南說:“這個是啊是老于教我的,他說這松樹種子要泡水,翻地要澆水,長苗了還要澆水,而且還要多澆,到后面長大了才能更耐旱。”石郁南抿了口酒,咂咂嘴,說:“哎呀,老于現在是享福了,兩個兒子都住進城里了,都結了婚,隔三差五的回來看看老兩口,閨女在鄉里當老師,嫁了個吃公家糧的,那姑爺也是孝順的很,時不時就給老兩口送肉送糧,現在兩口子都不用摸鋤頭了,天天煮面條蒸白面饃吃,兩口子身體還好,老于還經常去大隊部看看報紙,和村口老頭聊聊天。”拐子把種子放回桶里擦了擦手,坐回了炕上一言不發,李俊文低著頭,喝了口酒,說:“那年他來我們村的時候,我還挺瞧不上他的,長那么壯,干起活來卻還比不上我,那時我和青山還在一塊說這人這么懶,種地肯定不行,他這樣干活,那家里的地得種成什么樣啊,這哪填的飽肚子啊,哼,現在填補飽肚子的卻是我,人家卻過得有滋有味的,唉,到底是人家命好啊,生了三個好兒女。”石郁南抬頭嘆了口氣說:“弘安今年35了吧。”李俊文點了點頭,說:“嗯,比華生小三歲,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石郁南感覺聊的話題有些沉痛,便想把話題轉一下,從炕上柜子里拿出那盒旱煙,說:“來抽煙。”先拿來煙鍋裝煙抽上,李俊文和拐子也跟著裝煙抽上,拐子也看出來石郁南想把聊天氛圍變一下,便想了個話題說:“哎,郁南,那年老于在咱們村是頭年播的種,第二年才種的樹,你這只有種子,那得明年才能種樹了?”石郁南說:“樹苗有,只不過我還沒買回來,我買樹種的那老板告訴我說這種子本是他哥的,他哥在家種了半畝地的苗,本來是種了賣錢的,結果兩年了一顆都沒賣出去,我那天本來是要去看的,可是回來的晚了沒去,我打算過兩天把我馬路西邊的那塊地翻好了,樹種也播好了,就推車過去分幾次裝回來。”李俊文說:“哦,是這,那你翻地的時候叫上我,我幫你一起。”拐子也附和說:“到時也叫上我。李俊文見拐子表態沒自己快,有些得意,石郁南端起碗說:“好,那我就先謝謝你們了,來干一杯。”拐子和李俊文也端起碗,說:“來來。”三人端起碗一口干了。

        石郁南喝完碗里的酒,已經有些醉了,不過卻也起了酒興,還想喝些,對坐的靠近碗櫥的拐子,說:“哎,拐子,再幫我舀點酒,就你身后那個壇子里,今天真的高興,還想再喝點,唉,喝多了睡一覺。”拐子端著石郁南的碗慢慢的扶著炕,走完壇子邊,舀了半碗酒,再扶著炕,慢慢的把碗遞給石郁南,拐子此時也有些醉了,剛剛蹲下的那會兒,頭有些暈,坐在炕沿上緩了好一會兒。石郁南吃著面喝著酒,疲憊的身軀在酒精的麻醉下很快失去了控制,斜身靠在被子上睡著了,拐子和李俊文見石郁南已經睡著了,輕聲快速吃完碗里的面,把桌子搬走,把石郁南身體攤開,蓋上被子。拐子酒勁也上來了,眼皮不斷打架,慢慢地,靠著石郁南身邊倒下了,只有李俊文稍好些,酒也是喝的最少的,背靠著柜子斜躺著,看著入睡的二人,聽著窗外風沙的呼號聲,安靜的躺著。許久,屋外的風聲小了許多,屋里也多了幾分寒意,李俊文起身走到灶邊,生了火,把炕燒熱,石郁南和拐子還沒睡醒,李俊文披上衣服走到了屋外,此時沙塵已經停了,西下的太陽重新射出刺眼的光芒,繼續照耀著逐漸明朗的天地,那場沙塵暴似乎已經退去了,除了仍在殘喘的風。

        李俊文穿好衣服,走到地里去看看受損情況,好在這場沙塵持續時間不長,都損壞不大,便拿出煙桿,蹲在田埂上抽著煙,村里陸陸續續有人出來了,不時有人大喊:“風沙停了,快去地里看看。”李俊文得意的抽著煙,看著奔向田間地頭的人們。李青山飛快的跑到地里,焦急的說:“這下可糟了,這地里苗剛發芽,這得被壓死多少啊,搞不好冬天還得討飯去。”說完,俯下身去,看見幼苗依舊頑強,確認沒什么損失,李青山這才放下心來,長舒了口氣,癱坐在田埂上。李俊文見李青山如釋重負的樣子,笑了笑,說:“青山,你怕什么啊,就算這苗全沒了,你也不至于去討飯啊,你兒子不是每年都會給你寄錢回來么,你兒子在部隊有吃有穿的,你那錢還存著干啥啊,留著下崽呢?”李青山白了李俊文一眼,說:“你曉得個啥,我兒子都三十了都還沒個媳婦,我能不著急嗎,當了十來年兵,在西藏呆了十來年,那部隊那也找不到媳婦,我不得在家給他張羅,他那三十的人找起來難啊,前些年廣西那邊打仗,他媽整宿整宿的睡不著,天天夢見他的連隊被調到前線去打仗了,有回半夜夢見兒子去了前線犧牲了,醒來哭了半夜。”李俊文收起了剛剛調侃的語氣,說:“前兩天我聽玉山說李軍現在當連長了吧,他在西藏哪當兵啊,怎么當那么久。”李青山說:“副連長,現在在那邊修路,從青海修條進藏的路,他剛當兵那會兒就在修,修了十來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啊,等哪天路修好了想讓他去看看她妹妹,丫頭快一年沒來信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怎么樣了?”李俊文抽了口煙,說:“敏敏是個好孩子啊,從小就懂事,那時候我還想說讓敏敏給我做兒媳婦呢,只可惜我那小子不爭氣。”李青山苦笑說:“真要嫁給你家弘安做媳婦那我還更樂意,偏偏要找個挖石油的跑那西北大戈壁灘上去,都說為祖國挖石油光榮,可誰又知道他們的苦啊,都是爸媽手心里的寶,誰家父母不心疼啊。”說著一顆淚珠從李青山眼角滑落。李俊文嘆了口氣,說:“誰說不是呢,弘安跑出去的時候啊,他媽急的天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哭了一個多月,眼淚都流干了,差點就瞎了。”

        李福民仔細檢查了地里,確認了沒什么大問題,見李青山和李俊文坐在田埂上聊天,走過來說:“你倆聊什么呢?地里都沒啥事吧?”李青山瞇著眼睛看著李福田,說:“餓不死反正。”李福民笑了笑說:“你餓不死反正,村里誰不知道你家箱底壓了許多錢啊。”李青山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李福民,疑惑他怎么會知道這些,李福民笑了笑,說:“這鄉里的郵遞員每隔幾個月往你家跑一趟,那么厚的信封里邊裝的不是錢還能是啥。”李青山有些不滿,卻也不愿再做爭執,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說:“希望送來的永遠是信封吧,天黑了,該回家了。”李青山背著手抬頭望著北邊的天空,慢慢地走了回去,或許是李青山年紀比他們小,身體相對壯碩,李俊文一直覺得李青山還是個年輕人,直到聊起了兒女,才發現他也快老了,頭發也白了。

        灶里的火逐漸燒完了,只剩下火星還在燃燒著,石郁南靠著墻坐起身來,努力睜開眼睛,發現拐子睡在一旁,俊文不知道去哪了。石郁南踢踏著鞋走到屋外,風沙已經停了,有些放心不下地里的莊稼,穿好鞋便要去地里,這時李俊文背著手回來了,見石郁南準備出去,說:“郁南,地里我都看過了,沒啥事,這場風沙時間不長,苗沒有被埋,放心吧,回屋歇著吧。”石郁南說:“我地里和拐子地里都看過了?都沒事?”李俊文笑了笑說,“沒事,村里其他人的地都沒事,放心吧。”“哦。”石郁南這才放下心來,拐子睡夢中聽見兩人說話聲,迷迷糊糊的起身看見一束光照在了門口,經過屋里漂浮的灰塵形成一道光束,拐子穿上鞋搖搖晃晃的走到門口,李俊文見拐子滑稽的樣子,打趣說:“拐子你是喝了多少酒啊,這都睡了一下午了還沒睡醒。”拐子揉了揉眼睛,問:“現在什么時候了?”李俊文笑了笑說:“早上了。”石郁南上前扶著拐子回屋坐下,李俊文走到門口,說:“郁南,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石郁南說:“回去干嗎啊,在這吃飯。”李俊文說:“不了,早上做了飯了,晚上要不吃了,留到明天就不好吃了。”說罷轉身回去了。拐子坐了會兒,腦子也清醒了許多,說:“中午喝酒太猛了,都喝醉了,是這,郁南,我也回去了,我早上也弄了飯在那。”說完也回去了。石郁南拿出煙桿,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的抽著煙。太陽慢慢落了下去,照進門口的那道光也逐漸變淡直至消失。

        清晨,石郁南正吃著早飯,李俊文扛著鋤頭過來了,把鋤頭放在門口,說:“在吃飯啊。”石郁南說:“啊,你吃了沒?”李俊文說:“吃過了已經。”石郁南說:“你怎么來這么早啊。”李俊文說:“不早了,這太陽都這么高了,待會兒不是要去翻地嗎,我就早點過來了。”“哦。”石郁南快速吃完手里的饃,下炕穿上鞋,從旁邊的柴棚里找出那架犁,扛上犁同李俊文一同去了馬路西邊那片地,路過拐子家時見大門緊閉,石郁南放下犁準備去叫他,李俊文說:“哎,郁南要不別去了,不是我說他壞話啊,拐子這人沒有主見的,他只會愿意去做大家覺得對的事,你種樹這事村里人都反對,這些日子我能看出來他很回避這事,那塊地就在他家門口不遠,一出門就看得到,他要愿意來自然會來,他要不愿意你又何必強求呢。”石郁南想了想,覺得李俊文說的有道理,便扛上犁同李俊文一道去了地里,石郁南背上繩在前面拉,李俊文在后面扶著犁,兩人一前一后犁著地。

        拐子昨天聽說今天要去犁地播樹種,回家后心中便多了些不安,倒不是怕累不想干活,只是怕被村里人看見拿這事取笑自己,可郁南對自己又那么好,因為這事,拐子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許久,終于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明天一早借口要買東西走到鄉里去,村里人一般都是早上不熱的時候才去地里澆水,澆完便回屋里呆著,等他們都回去了,自己再回來幫忙翻地,這樣既不會讓村里人看見,也不會駁了郁南的情面。

        第二天一早,天微微亮,太陽尚未露白,拐子鎖好門去快步走去鄉里了,待走遠到看不見村子時,拐子這才放慢了腳步,撿了根樹枝做拐杖,慢慢的走去鄉里,一路上踢踢石頭打打路邊野草,晃晃悠悠地走著。等他慢慢悠悠走到鄉里,街上的熱鬧已經上演了,買菜的賣菜的吃飯的各種聲音交雜,拐子穿過擁擠的人群,卻不知道自己來是要買什么,拐子忽然想起自己出門并未帶錢,根本就沒有錢,想來竟有些可笑,家里一分錢沒有的人竟起了個大早去趕集,拐子想想今天早上自己荒誕的行為,感覺自己就是個笑話,拐子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人群,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走到中學晃蕩了一圈,順著圍墻下那條小路,晃晃悠悠的往回走,路邊剛出爐的包子香氣四溢,拐子肚子也餓了,這要是平時,拐子會撿半碗面湯喝,可此時拐子卻堅定的往回走,年后石郁南說三家一起種地后他便沒去撿過幾回吃的,因為他也相信自己也會有糧食,到那時,自己也可以向他們那樣堂堂正正的坐在下來點上一碗面。拐子拖著饑餓的身軀一步一步往回走,他有些后悔自己為什么會想這么一出。

        等拐子走回村里時太陽已經老高了,遠遠的看見石郁南和李俊文在耕地,有些不好意思,可卻又躲不開,只好頂著尷尬走了過去,說:“哦,郁南,俊文你們已經在耕地了啊,我今天早上去鄉里有點事,給耽誤了,是這,我先回去上個廁所,馬上過來。”石郁南擦了把汗,說:“哦,沒事,都快犁完了。”李俊文低著頭并未搭理拐子。拐子一瘸一拐的走回去做飯了。等拐子走遠后,李俊文說:“郁南,你看見了吧,拐子特意躲開了,等咱們快忙完了才回來,這種人啊就是嘴上說得好聽。”石郁南說:“行了,拐子咱們也管不上,種樹這事需要人,不管他有什么理由,只要他愿意來,我都歡迎。”拐子匆忙吃過飯來到了地里,笑嘻嘻地拉上另一根繩子,三人一同拉著犁。

        宋紅英站在鏡子前抹著口水梳頭,不時催促著丈夫:“哎呀,你怎么穿上這件了,不是跟你說了箱子里那件中山裝嗎,你快點行嗎?等咱們到了人王老師都該睡午覺了。”李青山有些不耐煩了說:“不就是去寫封信嘛,有必要那么講究嗎?”宋紅英上前踢了李青山一下,說:“咱們可是去學校啊,穿成那破爛樣,你好意思去找王老師啊。”李青山乖乖換了身衣裳,和宋紅英一起出了門。老兩口聯系兒女都是靠寫信,可又不識字,只能找人代筆,這周遭就王老師一個知識分子,加上王老師為人和氣,沒什么架子,也愿意幫附近鄉民代筆,因而很受鄉民愛戴,兩口子這回是去給女兒寫信,女兒一家子在荒漠里挖石油,那油井一挖就是幾十年,所以地址基本不會變,可兒子修公路經常換地方,寫過去的信也時常收不到。

        換好衣服后,宋紅英找出上次女兒寫信過來的信封,又拿了一個新信封和一張和郵票,貼身裝好,又從米缸里拿出一個小籃子,找了塊布,小心將雞蛋包好,李青山說:“你咋還把雞蛋帶上了,這雞蛋多金貴啊,我們自己都舍不得吃,不就是要他寫封信嘛,又不掉塊肉。”宋紅英瞪著李青山,說:“咱們這是去請人家幫忙,好意思回回要人家白幫忙。”李青山低著頭,宋紅英抱著雞蛋和李青山一同出門了。二人來到村口,見石郁南他們三人在耕地,宋紅英好奇地問:“郁南,你這是在干啥呢?咋現在才開始翻地啊?”石郁南停下來,擦了擦汗,說:“哦,這塊地不是種糧食的,所以也不著急。”李青山問:“不種糧食那你種啥?是不是有了什么掙錢的路子啊?”石郁南笑了笑,說:“哪有什么掙錢的路子啊,我去年不是說今年要去種樹嘛,我把這片地翻了種樹苗。”李青山冷笑了聲,說:“真去沙漠里種樹?你們三個?”李俊文扶著犁,看著李青山說:“是啊,咋了?”拐子一直低著頭,假裝擦汗沒怕被李青山認出來。石郁南見宋紅英懷里抱著雞蛋,問:“你這抱著雞蛋,準備去哪啊?”宋紅英捋了下被風吹亂的頭發,說:“這不半年多也沒收到敏敏的來信了,想著寫封信過去問問,這不去麻煩王老師幫忙寫,這總麻煩人家也說不過去,這幾天家里那只老母雞下了幾個蛋,我給王老師送去。”石郁南說:“哦,那你們趕緊去吧,時候也不早了,人王老師中午有午休的習慣。”“哎。”兩口子辭別了三人繼續向鎮子里走去。

        對于種樹這事,李青山嗤之以鼻,說:“哼,他們三個要去沙漠里種樹,這不笑死人嘛,就拐子和俊文那身板那是干活的人嗎,這郁南是錢燒的還是腦子真的不對勁了。”宋紅英瞪了李青山一眼,說:“人郁南要干什么咱管不著,人要種樹還是開山都跟咱們沒關系,你能不能不要說這種怪話去嘲諷人家啊。”李青山說:“這,本來就是,這沙漠里種樹不是腦子有問題的誰會去干啊,再說了,又不止我一個人這么說,村里其他人都這么說。”這話把宋紅英惹生氣了,停下來,看著李青山,深吸了口氣,說:“大家都是一個村的,都在這沙漠邊上熬活,都不容易,我們只管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就行,能不能不要去操別人的心說說那些個風涼話啊,我知道你跟郁南不對付嫉妒人家,可這么些年人家可沒少幫咱們啊,你不能因為嫉妒人家就把別人的好忘得一干二凈啊,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你怎么就是不聽啊。”

        李青山見妻子生氣了,忙接過妻子懷里的雞蛋,安撫說:“好了好了,我聽你的,以后不說便是了,走吧,別耽誤時間。”宋紅英嘆了口氣,捋了捋頭發,繼續走,李青山見妻子氣消了不少,跟上妻子,說:“哎,你想好要說啥了嗎?”宋紅英說:“還能是啥,無非就是問問她最近咋樣了,咋一直沒給家里來信,再有就是幫著看看他們石油鎮上有沒有合適的姑娘能給他哥說一下,軍軍也三十好幾了,你呢,你想說啥?”李青山看著遠方的天,嘆了口氣,說:“我想說的沒那么多,就想著敏敏這丫頭什么時候能回來看看,自從結婚就沒回來過幾回。”宋紅英笑了笑,說:“果然,從小你就疼她,從不讓他干活,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給她,那時候家里窮,村里人都是窮閨女不窮兒子,你倒好,寧可兒子輟學回來也要讓女兒繼續讀書。”李青山苦笑說:“唉,都是讓我給慣壞了,那時候我聽到女婿是個石油工人,還要把咱閨女帶到西北去,我氣得想拿菜刀剁了她,要不是閨女以死相逼,我怎么可能同意。”宋紅英說:“都怪你,非得送她去縣里讀高中,她可倒好,不好好讀書處起對象來了,還跑西北去了,要是不上那個高中,不就能嫁在附近了嗎。”李青山苦笑說:“她脾氣倔,我能有什么辦法,她在咋樣也是咱們的閨女啊,只可惜我這個當爹的沒本事,看著閨女受苦卻幫不上一點忙。”說著鼻子一酸,對女兒的思念和心疼一齊涌上心頭,宋紅英見丈夫思念女兒了,挽著丈夫的手,說:“那咱就把這些話一齊寫進信里,告訴她她爹想她了,都想哭了都。”李青山看了眼妻子,說:“就我想,你不想?要不下次兒子寄來了新地址,我們也給兒子寫封信過去,要他不要當兵了,這些年他寄回來的錢都給他存著呢,等他回來咱們拿著錢給他在縣城做點小買賣。”宋紅英嘆了口氣,說:“你覺得你兒子會聽你的嗎?”李青山嘆了口氣,說:“唉,咱兒子閨女咋都一個脾氣呢?”

        不多會兒便到了學校,見學校大門鎖著,操場空無一人,教室里傳來郎朗讀,宋紅英估摸著還沒下課,宋紅英隔著鐵門對坐在門衛室門前椅子上嗮著太陽打盹的大爺喊:“大爺,大爺。”李青山見那人沒反應,大聲吼:“哎,哎。”那大爺這才取下蓋在臉上的帽子,瞇著眼睛看著鐵門外的兩人,伸了個懶腰,慢慢的起身走了過來,問:“你們倆找誰啊?”宋紅英說:“我們是來找王老師的,我們兩口子想請王老師幫忙給孩子寫封信,能麻煩你給開個門嗎?”那大爺聽過后,面無表情,正打算離開,不經意間看見李青山手里的雞蛋,笑了笑,說:“哦,那你們中午再來吧,學校有規定,只有學生休息吃飯時間才能開門,現在里邊正在上課,等著吧。”說完又回椅子上坐著了,近些日子來找王漢民幫忙寫信的人不少,卻都是空著手來的,王漢民還得搭上墨水和紙,這門衛大爺有些看不過去,因而對于這些找上學校來的人都沒有好臉色。宋紅英說:“哦,那行,我們在邊上等會兒吧。”大爺戴好帽子,走過來將那扇小門打開,說:“這外邊灰塵大,你倆進來里邊等吧,我這有椅子。”宋紅英說:“哦那太感謝您了。”大爺從門衛室搬出兩把椅子給兩口子坐下,李青山拿出那包給王老師的煙,拆開包裝,拿了一支敬給大爺,說:“大爺,來抽煙。”大爺起身恭敬的接過煙,說:“還是你們兩口子懂禮數,穿的干干凈凈整整齊齊的,這些日子來麻煩王老師寫信的都不怎么懂禮數,有些來的時候手上的泥都沒都沒洗干凈,人王老師自己備好信紙和墨水來幫他們寫信還落不著句好話,有時候我按著學校的規定不給開門,反倒被罵狗仗人勢,你說說請人幫忙的意思嗎?麻煩別人還這個吊樣。”李青山笑了笑說:“這來麻煩王老師的都是沒讀過書的泥腿子,哪里懂這個,我這要不是我老婆提醒我說送點雞蛋,我也不會想到這個啊。”說著劃了根火柴遞過去,大爺就著火點著了煙,吸了口,緩緩吐出來,說:“嗯,這煙不錯。”李青山又拿出一根遞給大爺,大爺推回來,說:“有這根就可以了,剩下的你給王老師吧,我就是一看門的你也能給我遞根煙,可以了。”

        下課鈴聲響起,學生們陸陸續續端著飯盒從教室里跑了出來,女孩子們多數圍坐在課桌邊吃從家里帶過來的飯,只有少數幾個膽大的女生跟著男孩子跑到了操場邊上吃飯,時不時從男孩子飯盒里搶菜吃,他們三五成群聚集在樹底下、乒乓球臺邊、單雙杠上。不過操場邊上那顆最大的槐樹下的石頭,歷來是最高年級最強勢的人坐的,其他人則分散在旁邊。門衛大爺說:“一樓最左邊那間教室,就是老師的辦公室,王老師就在那里辦公,我跟你說啊,王老師現在是副校長了,你們進去的時候要叫王校長,王校長現在在吃飯,吃完肯定會回辦公室,你倆現在可以去辦公室門口等。”宋紅英說:“謝謝您了啊。”李青山跟著宋紅英來到了辦公室門口,靠著墻等著,不時給過往的人群讓路。

        王漢民吃過飯,從掃把上折了根樹枝,用手指頭擦了擦,當作牙簽,剔著牙走回了辦公室。走到辦公室門口,見李青山兩口子站在門口,因為之前幫忙寫過多次,也認識了,說:“是青山吧,是要給孩子寫信?在門口站著干嘛,進屋。”李青山兩口子跟著王漢民進了辦公室。王漢民將桌上的書本和粉筆盒拿到一邊,打開辦公桌抽屜,里面整齊地碼放這一疊信封紙,旁邊擺放著一個精美的鋼筆盒,看來這是王漢民的心愛之物,里面還有一個包裝干凈完好的墨水盒。王漢民拿起旁邊的抹布擦拭桌子,拿了兩張信紙,平鋪在桌子上,拿出鋼筆盒,小心打開,取出鋼筆,那鋼筆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手握出與其他地方色差明顯,筆身卻干干凈凈,不曾落過灰,也不曾掉過一塊漆。

        王漢民見李青山兩口子恭敬的站在旁邊,指著旁邊的凳子說:“青山,你把那兩條凳子搬過來,你倆坐著說。”李青山看著那刷了油漆的凳子,想著那是人民教師坐的,心里有些猶豫,王漢民見李青山有些拘束,起身將那條凳子搬來,待兩口子坐下,王漢民說:“紅英,這回是要給誰寫信啊?”宋紅英說:“哦,是給我女兒李敏。”王漢民說:“李敏啊,我有印象,我帶過她,讀書的時候成績不錯有思想。”說著把紙鋪開,拿好筆,說:“說吧,要寫什么?”宋紅英回頭看了眼丈夫,說:“額,敏敏,你已經有半年沒有寫信回來了,我跟你爸很擔心你,如果只是工作忙那就寫封信過來報個平安,要是遇上什么難事你也寫信回來,我跟你爸能幫你的一定幫你,這個,冬天冷嗎,我聽說西北荒漠的風吹起來像刀一樣,啟明怎么樣了,你要告訴他工作的時候要注意安全,浩石和浩油怎么樣了,有時間把浩油帶回來看看吧,這孩子我跟你爸還沒見過,你也快三年沒有回來了,你爸很想你,有時間你們一家就回來看看吧。”李青山用手肘輕輕頂了一下宋紅英,小聲說:“說孩子,你說我干嘛,孩子工作忙。”王漢民笑了笑說:“想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宋紅英接著說:“還有就是你留意一下你們鎮子上有沒有沒結婚的女的,結過婚的有孩子的都行,你給你哥說一下,讓他盡快把大事解決一下,他也三十多了,一心就想著修路,自己也不上心,只要人女方愿意,上門也好留那邊工作也罷,我跟你爸都同意,你哥這些年寄的錢都存著呢,到時結婚了全給他們。”宋紅英轉頭問李青山:“你想想還有什么要說的嗎?”李青山想了想,說:“你問問她現在忙不忙,我們兩口子去他們那鎮子上看看。”宋紅英拍了下李青山,說:“老糊涂了你,前年閨女來的信里說她們那只有送給養的卡車去,不通班車,你想走著去啊。”李青山低著頭想了想,說:“也是,那沒什么要說的了,就這樣吧,唉,也不知道她那缺什么不?”王漢民收起鋼筆,將那張干凈整潔的信紙交給宋紅英,說:“寫好了,拿去郵局寄了吧。”宋紅英接過李青山手里的雞蛋,放在王漢民的辦公桌上,說:“王老師,這是家里老母雞下的蛋,您拿回去當個下酒菜,這總麻煩您的心理也說不過去,您別嫌棄。”王漢民拿起雞蛋塞回給宋紅英,說:“我就是幫忙代個筆而已,用不著,你們種點糧食不容易,難得有幾個雞蛋,拿回去吧,我有工資,不用了。”宋紅英放下雞蛋,說:“我知道,你有公家糧吃,不差這幾個雞蛋,可總麻煩您我們心里說不過去,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這幾個雞蛋了,你就手下吧。”李青山拿出煙遞給王老師,說:“王老師您別嫌棄了,收下吧。”王漢民推辭不得,接過煙,收下雞蛋,宋紅英和李青山看著那張信紙,雖然看不懂內心卻非常激動,對王漢民說:“謝謝王老師,我們先去寄信了,不打擾您休息了就。”說著便出去了,吃完飯陸陸續續回到辦公室的老師看見王漢民桌子上的雞蛋,打趣說:“王校長,寫了這么多信,頭一回見著有人拿禮物來感謝您的啊。”王漢民嘆了口氣,說:“說來他們家也算是個光榮家庭了,兒子在為國家修路,女兒為國家挖石油,兒女都在為國家奉獻啊。”

        宋紅英小心將信紙折整齊,塞進衣兜里,和丈夫出門直奔郵局,郵局里一個人也沒有,宋紅英朝里屋大喊了一聲:“同志,同志,我們要寄信。”里屋一名穿著背心叼著牙簽的男人穿著雙布鞋走出來,說:“喊什么啊大中午的,要寄信把信扔進外面那個綠色信箱里就行了。”說完轉身回去了,宋紅英拿出信紙走到郵箱前,拍了下頭說:“哎呀我這豬腦子,忘了要王老師幫忙寫信封了。”李青山一聽急了,說:“你看你這,唉,趕緊回去啊,再晚點人都休息了,唉,趕緊的啊。”兩口子又急忙跑回了學校,跑到辦公室門口,見王漢民正抽著煙坐在椅子上和同事聊天,緊張的心情輕松了許多,王漢民見二人滿頭大汗的回來了,起身問:“怎么了,是不是落下什么東西了?”宋紅英走過來,喘了口氣,說:“信封忘了寫了,還得麻煩您幫忙寫個信封。”王漢民說:“哎呀,我把這事給忘了,把信封拿來我來寫。”宋紅英趕忙拿出兩封信封給了王漢民,將那枚郵票放在一旁,王漢民照著就信封上的地址填寫。李青山拿出煙微笑著給辦公室的老師一個個敬煙,寫完地址,王漢民拿出一瓶膠水,小心將郵票粘好,將信封遞給宋紅英,宋紅英雙手接過信封,連忙向王漢民道謝:“謝謝您了,給您添麻煩了。”說完和李青山一起來到郵局,將信扔進了信箱,扔完信的那一刻,二人如釋重負的舒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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