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武夫命
前軍寨,附近山間的采石場。
“隔壁老王,你說這楊哥兒,是不是在嶺南安家了?打完仗也就算了,這還建起城來了!”說話的,是一個樸實的中年漢子,一邊用錘子敲打著石頭,一邊問身旁的人。
被問話的老王,臉色黝黑,一身破爛,手頭忙活著敲打石頭,甕聲甕氣地回道,“我說老吳,你操那份閑心干嘛?人家楊哥兒要在這嶺南建城,關你卵事?這一天五十文錢的,不虧待人,咱們得把活干好才是正經!”
平時吵喋喋慣了,被老王這么一懟,老吳也不生氣,繼續嘮叨,“怎么不關我事哩?這楊哥兒,好歹也是咱們衡州城出來的,還是一條街的。我家堂客,當初還在他的肉鋪稱過好幾次肉哩!我可是盼著,他千萬別干錯事,走錯路了,不然,會黃了咱們這些民壯的生計哩!”
老王又懟,“你呀,說來說去,就是操心自己的飯碗,哪里是替楊哥兒操心!”
聽了這話,老吳嘿嘿一笑,“一樣一樣,操心生計就是操心楊哥兒。這楊哥兒,就是俺的飯碗哩!”
老王扭頭看向老吳,“就是嘴巴厲害!說不過你,有本事,你跟楊哥兒說去——就說你把他念叨成了飯碗!”
……
鼻子癢癢的,好想打個噴嚏,不過,楊炯硬是忍住了。因為,大帳里有好幾個人,劉子安、周鵬,還有芝娘。幾個人湊在一起,是在小范圍里商量事情。
最近出了兩個事。先是,從衡州送來的一批軍械,有兩百桿鳥銃,在清遠府地界,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給劫了。接著,又冒出來一個陌生人,說是福建鄭總兵派來的,來跟虎山軍商量海貿的事。
劉子安算是廣東的地頭蛇,周鵬也是見識不凡,芝娘又是未來虎山軍在嶺南的代理人,于是,楊炯便索性把這幾人湊在一起商量。
楊炯先是看向劉子安,皺眉問道,“劉兄,你對廣東地界熟。你看是誰在對咱們動手?這膽子,嘖嘖!”
前幾日,一聽說軍械被搶,負責押運的商幫還死傷了十來個人,楊炯幾乎不敢相信。光天化日之下,敢搶劫軍械的,不是膽大包天,就是不知死活。冷靜過后,楊炯也沒當回事,認為闖禍的人一旦意識到搶錯東西,更搶錯人了,自然會主動投案自首的。結果,闖禍的人卻遲遲沒有出現。
劉子安當過都指揮使,經驗和見識是有的,見楊炯詢問,當即爽快地回道,“兩個可能。在清遠地界,有伙山賊,江湖名號——南海霸天,手底下有個兩三百人,占山為王,既搶劫,也做買賣,不時還受雇于大戶人家,解決一些恩怨。”
“還有一個可能,就是當地的大戶人家干的。廣東這地界,老百姓都是聚族而居,家里若是有當官的,有田產鋪面的,大多很有勢力,尋釁斗毆滋事只是尋常,偶爾搶些往來客商,更不乏例子。”
聽了劉子安的解說,芝娘抿嘴一笑,扭頭看向楊炯,還眨了眨眼睛。
楊炯見了,輕輕搖了搖頭,心里暗道:別這么看我!我懂你的意思,不過,自打我上了虎頭山,從來都是光明正大搶大戶人家,可沒有搶過往來客商。最多,最多也就收些過路費!
“哪種可能性大一些?”應付完芝娘的取笑,楊炯繼續問道。
劉子安咬著腮幫子,重重吸了一口氣,爾后斷然說道,“后者。南海霸天名聲在外,但混江湖的,都是有一套規矩的,不敢輕易招惹強人。估計商幫被劫道時,肯定會亮明身份,還有貨物。”
“……軍械都敢搶,反倒不是南海霸天這種江湖角色干的。即便南海霸天一時暈了頭,他那些手下也不全是蠢貨,必然會出言制止。即便不制止,事后也會生出二心,來咱們這告密,免得大禍臨頭!”
楊炯不作評價,又看向周鵬。
周鵬站起來拱了拱手,鄭重回道,“將軍,剛才劉先生說的,屬下大抵上贊同。不過,事情究竟如何,還得查實再作打算。屬下毛遂自薦,去把這件事給弄清楚。”
聽了周鵬的表態,楊炯點了點頭,冷聲回道,“查清楚,找回來!這個事,不是小事。靠刀兵吃飯的虎山軍,吃飯的家伙都被人搶了,若是沒個說法,那虎山軍,豈不成了虎山貓。”
周鵬應諾稱是。
楊炯又說起了第二個事,“昨日,福建的鄭芝龍派人來了,大抵意思是,想和咱們聯手做買賣。之前,我自個琢磨了一下,如今咱們手里,幾乎啥也沒有。這鄭總兵,怎么就注意到咱們了?”
劉子安聽了,神色頓時嚴肅起來,眉頭也是罕見地皺起。
周鵬和芝娘聽了,卻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神色有些迷惑,可能還沒聽說過鄭芝龍這個人。
沉吟一番,劉子安凝重地說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鄭芝龍稱霸福建,控制海貿,不是個善茬。聽我們廣東的海商說過,若是前往倭國,沒有姓鄭的許可,在澎湖附近,必定被劫掠一空,船毀人亡。”
“現在姓鄭的,派人過來,不一定是商量生意的事,更有可能的是打探消息,甚至試探將軍你。鄭芝龍此人,海盜出身,做事雖然毒辣,卻不乏心計。將軍你也是出身草莽,估計是姓鄭的覺得,在沒有摸清底細之前,不想輕易翻臉,便派個人先過來探探風聲。”
劉子安說完,周鵬又接上,“將軍,之前屬下沒聽說過鄭芝龍的出身故事。聽劉先生這么一說,屬下倒是想到,咱們打下了濠鏡,必然會震動海上討生活的諸多勢力。如此說來,鄭芝龍此番派人前來,有試探意味,也有商量買賣的意思,就看咱們如何應對了。”
劉子安連忙勸阻,“將軍,我當過廣東都指揮使,不是倚老賣老,鄭芝龍什么口碑,多少是了解一些的。此人心狠手辣,貪財貨,好美姬,倚重家族,和這種人做買賣,不得不提防幾分。依我看來,就是與佛郎機人做買賣,都比姓鄭的要強些。”
劉子安說完,神色森然。
楊炯想,劉子安對鄭芝龍成見這么深,想必是吃過虧,抑或是因為廣東海商被欺負狠了,有同仇敵愾之心。不過,劉子安害怕跟鄭芝龍打交道,楊炯卻是不怕。你是海盜,我是土匪,都是刀口舔血的混法,誰怕誰?!
楊炯又看向芝娘。
芝娘仿佛會讀心術一般,語氣冷淡,神情頗為不屑地說道,“買賣不成仁義在,先跟姓鄭的談談。至于成與不成,再說。若是姓鄭的膽敢心懷不軌,咱們虎山軍也不是好惹的,打上門去,抄了他在福建的老窩!”
這話道出了自己的心聲,要不是照顧劉子安的情緒,楊炯差點就拍桌子叫好了。
最后,楊炯裝出勉為其難的樣子,“那就聽大伙的意思,先提防著,再接觸著談一談!”
……
當晚,楊炯處理完手頭的活,正準備如往常一樣,出營去找芝娘,劉子安卻進了大帳,手里還拿著一壇酒。
“將軍,你這是準備去哪?”
楊炯面紅耳赤地回道,“去找芝娘。”
“哈哈哈!真是,人不風流枉少年呀。不過,今晚老夫想找將軍喝頓酒,不知將軍是否愿意?”
部屬主動相邀,想必是有重要事情,楊炯只得無奈點頭。
劉子安主動把酒倒好,端著碗朝楊炯示意一下,便仰頭喝下。放下碗,用衣袖擦了一把胡須上的酒水,劉子安愜意地感慨道,“這男人呀,還真是離不開酒!不管是心里快活,還是憋屈,只要幾大碗下去,啥都沒有了!今日,咱們就好好喝一頓!”
楊炯見了這個架勢,心道不好,又不愿認慫,只得端起酒,一飲而盡。
“這些日子,老夫看了,將軍并不好酒,不過酒風倒是實誠。今日找將軍喝酒,是吐吐苦水。有些話,之前為了活命,還沒跟將軍說開來。”
聽了這話,楊炯便鄭重起來,作出一副端坐靜聽的架勢,以示尊重。
“……這姓沈的,看不起老子這種武夫,英德一戰,把戰敗的責任全推到老子身上。當時,老子反應快,溜得快,姓沈的卻被俘,本以為就這樣了。結果倒好,不知道將軍你跟那姓沈的,私下是如何勾結的,姓沈的又安然無恙回了廣州城,繼續當他的總督大人。”
“這下可好,撕破面皮了。姓沈的,估計是自個不好意思,又妒忌老子,想弄死老子!靠,老子啥也沒干,之前還聽話乖巧,任憑他指派,鞍前馬后的,盡心盡力幫襯他。”
“你說,這世上,難道就沒有天理了?!”
劉子安的質問,讓楊炯陡然間心酸起來。這可能就是這個時代,以及未來的武夫的宿命吧!流血流汗,卻總是被文官集團所壓制和侮辱。
楊炯給劉子安和自個又倒了一碗酒,然后端起來又是一飲而盡。
放下碗,楊炯長長呼了一口氣,“以文制武,以文馭武,這是自后漢以來,歷朝歷代的作派。中間,也就是唐朝稍微好些罷了。劉兄,你的憋屈,有我和沈猶龍坑你的緣故,也有國朝壓制防范武將的緣故。”
聽到這里,劉子安重重拍了一下案幾,叫嚷道,“他娘的!文官是官,武官難道就不是官了?!這幫狗娘養的,要是沒有武將打下這江山,沒有武將守四方,他們憑啥開府建衙,坐地收錢?”
楊炯冷笑一聲,“對,他們就是狗娘養的!他們端起碗知道吃飯,放下碗就不知道飯是怎么來的了!”
楊炯的表態,讓劉子安頓生知音之感,感慨道,“不瞞你說,當日為求活命,來投奔你。但這些日子處下來,還真對了脾氣。我也想過,我都大你快三十歲了,怎么就能說得來?想來想去,原來是這個——咱們都是武夫!”
前生今世的經歷涌上心頭。楊炯仰頭一笑,笑得既心酸又驕傲。
許久,楊炯斂住笑容,正視劉子安,“劉兄,往者不可追,來者猶可諫。既然是武夫,咱們就知命認命,就緊握刀兵,大殺四方,跟這世道好好較量一番。你說,好不好?”
劉子安迎著楊炯逼人的眼神,咬著牙齒,“將軍,我信得過你!咱們就好好大干一場!改改咱們憋屈的武夫命!”
“好!”
兩人擊掌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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