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英雄之氣
韶州城。虎山軍在淅瀝的小雨中,毫無遲滯,浩浩蕩蕩,繞城而過,一路蜿蜒向北。韶州知府黃錕站在城樓上,極目遠眺,神色變幻不定,絲毫沒有注意到官服已經被淋濕了。
許久,黃錕突然開口,“沈總督,這下該可以睡踏實了!”
一旁的幕僚冷笑道,“可不是么,雙喜臨門!朝廷嘉獎,說兩廣總督勇于任事,忠心朝廷,懲戒外夷,揚我國威。如今,虎山軍又班師回湖廣!
黃錕聽了,捋著胡須感慨,“這讀書,還有出仕,就是個命。有些人,即便天資聰穎,可科場就是運氣太差,屢試不第;有些人,即便資質平平,可就是科場得意,一朝便魚越龍門!
“……還有,有些人當官,勞心勞力,一心為民,可任上,不是瘟疫,就是民亂,不是饑荒,便是洪澇,沒得個消停。可有些人哩,四平八穩當著太平官,年限一到,便可升官!
“……就如沈總督,你看,英德一戰,全軍覆沒,不少人等著看個笑話哩。嘿嘿,不成想,人家屁事沒有,搖身一變,還成了懲治外夷的大功臣了!你看,這不就是個命么?!”
“人品官德!嘿嘿,什么是人品,活著為人,便是人品。什么是官德,保住官帽,便是官德!”
雨中,黃錕一頓感慨,言辭間頗現鋒芒。他的幕僚,還有一旁的下吏官佐,面面相覷,不敢說話。
回到府衙,幕僚躊躇再三,最后還是開口勸道,“大人,今日城樓之上,您當眾拿沈總督說事,會不會被心懷叵測之人,傳播利用?”
黃錕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利用又如何?沈總督若是與虎山軍沒有勾結,本官是怎么也不會相信的。他敢做,難道還不敢讓人說么?”
幕僚聽了,頓時惶恐起來,“大人,你說沈大人與虎山軍,真的有勾結?若果真如此,那還真不能說了!總督大人的職權,本就是節制各州各府,若再有虎山軍的兵威引為后援,其權勢更是不容小視。大人,還是得謹言慎行哩!”
黃錕依舊不以為然,連連冷笑,“怕他作甚?若是姓沈的,敢出手對付本官,那本官就投了湖廣去。韶州,乃是湖廣入嶺南的第一城,想必虎山軍是樂意接納的!
幕僚心神俱震。
黃錕扭頭看向幕僚,哈哈一笑,“咱們是文官,圣賢書上說的,遠不如史書上寫的實在。盛世輔佐圣君,治平天下。亂世么,那不就得隨波逐流,忍辱負重,在茍且之余,能為民做些實事,已是大善!
幕僚將信將疑。
黃錕見狀,興致頓消,“你退下吧!去傳令,從明日起,城門開閉如常。那些個守城的民壯,也都遣散吧!”
……
黃昏時刻,斜陽西下。
行走在南嶺的山間,一路郁郁蔥蔥,蟲鳴鳥叫,甚是熱鬧。遠眺,層巒起伏,綠波涌動,在夕陽余暉的印染下,墨綠轉為黃綠,更顯嬌嫩青翠。石三妹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呆子,你看,這景致,比畫里都好看哩!”石三妹手指口述,神情激動。
順著那修長白嫩的手指看去,除了山,還是山,看不到邊際的一片綠海。
楊炯敷衍著點了點頭,腦子里想著的卻是,回衡州之后的諸多事情。整訓軍隊、備戰松錦,即便被芝娘和劉子安強烈反對,但楊炯還是堅持。打了將近兩年的大仗小仗,但楊炯卻毫無半點成就感,不過是謀生罷了,跟當日殺豬買肉,沒有半點區別。
這次回衡州,得利用朝廷名分,還有相對安定的外部環境,好好把虎山軍整訓一番。不管是英德之戰,還是安海一戰,在楊炯看來,與對手沒有拉開代差,憑得還是相對較高的訓練水平和相對嚴明的戰場紀律;⑸杰娙糁皇峭A粼诋斚碌乃剑陉P內自然沒什么大問題,但若是遠赴遼東作戰,人數不占優勢、環境陌生、后勤保障難度大,這些足以讓虎山軍吃個大虧,甚至兵敗如山倒……
思緒縹緲間,傳來了秀才尖細的嗓音,“華夏起蠻荒,南嶺隔九州;秦漢混宇內,虎旗在順頭!
楊炯扭頭看去,只見秀才雙手叉腰,面部揚起,搖頭晃腦。在秀才的身旁,周鵬手持長劍,牽著戰馬,也是一臉欣喜地看著遠處的蔥郁迤邐。身邊的戰馬,時不時朝周鵬臉上哈氣,但他卻毫無知覺。
自我陶醉了一會,秀才一臉得色地看向周鵬,“周兄弟,你是當個教諭的人。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此時此刻此景,周兄弟要不也賦詩一首,以慰胸懷!”
周鵬不停搖頭,陪著笑臉,“華夏起蠻荒,南嶺隔九州;秦漢混宇內,虎旗在順頭。柳兄弟剛才吟的,大開大合,氣象恢弘,雖屬偶得,卻是天成。大才,大才哩!”
不過在心里,周鵬卻在譏笑:嘿嘿,姓柳的,你膽子倒是蠻大哩,竟敢直接找將軍要官當,F在,還敢在將軍面前,顯擺這等吹牛皮的詩,嘿嘿。老子可是知道,將軍是個真正有學問的人!
聽了周鵬的吹捧,秀才好像喝了碗蜂蜜水一般,極度舒適,臉上更是笑開了花。不過,即便自己的詩作渾然天成、橫空出世,但若是沒有差一些的詩作,用來陪襯映托,豈不是難以彰顯自己的格調和才情。于是,秀才小眼睛一頓轉,四處瞅了瞅,最后盯向了楊炯。
“將軍,剛才我吟的詩,周兄弟也認可哩。他可是當過教諭的人,功名在身。虎旗在順頭——順頭,就是我們現在腳下的順頭嶺古道,虎山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南征北戰,武功赫赫……”
楊炯面帶笑意,點了點頭。
見楊炯如此,秀才更加來勁了,“世人都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吟詩作對,還是有個高下雅俗之分的。像剛才我的詩作,周兄弟都說了——雖屬偶得,卻是天成……”
楊炯繼續點頭。
如此扯了一番,到最后,秀才突然說道,“將軍,要不,你也賦詩一首,以壯軍威?”
楊炯瞥了一眼秀才,搖頭苦笑,“秀才,你又膨脹了呀!”
這時,石三妹突然插話,“豈止是又膨脹了,簡直是一直在膨脹!大前天,他找到楊真,說什么,將軍用人不公,新人壓舊人,連王揚名都當上指揮使了,他這個在衡山就追隨將軍的大秀才,竟然還是個千夫長……”
“……昨日,他又跟護衛千夫長石錘抱怨,說安海一戰,若是讓他在右翼指揮,定能一舉破敵,根本就不需要將軍親自上陣,便足以斬將奪旗……”
“今天早上的時候,他還跟手下的親兵說,這次回衡州,要找老夫人面諫,定要在下輪擴軍時,當上指揮使!
石三妹嘰嘰喳喳一頓數落,四周的人立馬驚訝了。周鵬看看楊炯,又看看芝娘,眼神變幻不定。石錘則是一臉驚疑地看向石三妹,嘴唇不斷抖動,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
當事人秀才,更是目瞪口呆,一臉羞紅。
這傻妮子!監視是沒有錯,但結果要用在關鍵時刻,而不是像這樣,拿出來顯擺,或是恐嚇兄弟們?粗娙梭@疑的反應,楊炯心里在苦笑。
想了想,楊炯笑呵呵地說道,“秀才,你看,說你膨脹了,你還真就膨脹了,竟然敢到處說我的壞話!你忘了當日在衡山縣城,我也是給你點評過詩作的!不是我不能作詩,是怕水平太高,把你給嚇著了,以后都不敢吟詩作對!”
一群人里,當過官、做過教諭的周鵬,反應最快,立馬笑呵呵地接上,“柳兄弟有才情,更有性情。一旦吟詩作對,就把書生意氣給帶了出來。這樣也好,將軍你就露一手,給柳兄弟一個教訓,省得他吟個詩,也非要弄出點事來!
楊炯贊賞地看了一眼周鵬。
官僚體系也是有些優點的嘛!你看,這情商,這智商,這反應,無一不是上佳,一般的地方可是修煉不出來!
不過,效率第一,效果第一!與其絞盡腦汁去創作,還不如當個文字搬運工。高效,穩當,不會翻船。
楊炯清了清嗓子,擺了擺造型,然后慢慢掏出雙斧,長身挺立,一臉鄭重,凝神看向遠處正在墜下的夕陽,嘴里緩緩念道,“順頭嶺,逶迤險絕南嶺路。南嶺路,馬蹄聲碎,虎頭旗揚。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楊炯念完,神色淡然,目光依舊放在遠處,仿佛眾人都不存在一般。
周鵬沒有辜負楊炯之前贊賞的目光,迅速大聲說道,“好,好,好!將軍之作,篇幅雖短,但雄奇悲壯,氣勢如虹,寥寥數筆間,一派博大蒼茫之氣、英雄之氣、壯麗之氣。壯哉,壯哉,壯哉!”
聽了周鵬的點評,楊炯毫不激動。后世的偉人,那等胸懷格局,還有才思才情,什么樣的推崇與敬仰,都是當得起的!所以,楊炯非常穩得住,而且心里明白,自己不過文抄公而已。
秀才則是喉結蠕動,臉色愈紅。
石三妹看著周鵬一臉的激動,又看了看秀才的羞紅,最后有些疑惑地看向楊炯,美目泛出光彩。
楊炯忽然扭頭,笑呵呵地說道,“秀才呀,做人還是不要膨脹哩!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這才是正道。再說了,要當指揮使,沉得住氣才是關鍵,逢人說我壞話,那可是會減印象分的喲!”
秀才聽了這番話,頓時如釋重負,點頭如同雞啄米,“是哩,是哩!屬下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屬下就是當不是指揮使,若是能學得將軍這般吟詩作詞的才情,這般壯麗之氣,也是不枉此生,不枉此生哩!”
楊炯哈哈大笑,“打住!這么多人,要拍馬屁,就得不著痕跡、大巧若拙才行!還是那句話送給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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