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賀禮
蒸水河畔,成片的工坊,正在制造叮叮當當的嘈雜聲。工坊上空,是不斷升騰的煙塵,還有刺鼻的石炭和硫磺味。整個工坊,用青磚砌的圍墻給圈了起來,遠遠望去,就像一座拔地而起的小城鎮。
楊炯在軍械使王鐵匠的陪同下,走進了其中的一間工坊。這間工坊,正在澆鑄佛郎機的炮管。王鐵匠滿面煙塵,神情興奮地介紹道,“大人,你之前給我講的鐵模鑄炮法,這法子好用哩,省工又省料……”
所謂的鐵模鑄炮法,鑄炮時先在鐵模的每瓣內側,刷上兩層漿液,第一層漿液用細稻殼灰和細沙泥制成,第二層漿液是極細窯煤調水制成。然后,把兩瓣合起來,用鐵箍箍緊、烘熱,再節節相續,最后往里面澆鑄金屬熔液。待澆鑄冷卻成型后,按照模瓣次序再剝去鐵模,逐漸露出炮身,然后再剔除炮膛內的泥胚胎,一尊鐵炮便澆鑄成了。總體上,這個法子比泥范法,或是失蠟法,要快了很多,廢品率也降低了不少。
除了效率和成品率高外,使用鐵模鑄炮法,炮膛內自然光滑,解決了炮膛蜂窩的難題。在作戰過程中,若是炮膛粗糙不平,很容易導致火炮炸膛,或者影響裝填速度。
鐵水翻騰,熱浪逼人。楊炯的額頭上,很快便滿是汗珠,但他還是興致勃勃聽著王鐵匠表功式的介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鐵水倒入鐵模。在身后的親兵看來,將軍看澆鑄火炮的神情,比看軍中的文書要認真多了。
過了一會,楊炯突然扭頭打斷了王鐵匠的話,“火炮,是真正的大殺器。我軍除了要鑄造大批野戰用的佛郎機以外,從現在起,要開始鑄造紅夷大炮!”
“紅夷大炮?”王鐵匠一下子愣住了,因為他連聽都沒聽說過。
楊炯伸手比劃道,“紅夷大炮的炮管長,管壁很厚,從炮口到炮尾逐漸加粗。這樣一來,在發射過程中,膛壓由高到低,不會輕易炸膛。另外,在炮身兩側澆鑄圓柱型的炮耳,以此為軸,用來調節發射角,從而改變瞄向和射程。同時,我們還可以澆鑄準星和照門,這樣瞄準起來更加方便……”
王鐵匠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落下一個字。楊炯說完,他又發了一陣子的呆。過了好一會,他突然皺著眉頭問道,“大人,你這么一說,這種炮該是后裝。如此一來,打上一發彈,豈不是要搗鼓好長時間?造的這個炮,這么慢,有必要么?”
楊炯認真解釋道,“這個紅夷大炮,是西夷傳來的,主要的長處就是射程遠,原本就是當成艦炮和攻城炮的。造紅夷大炮,非常有必要,不僅是攻城利器,就是在野戰中,若是運用得當,也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王鐵匠聽了,立馬興趣大增,“好,這個好!那屬下就趕緊召集人手,把這個炮給搗鼓出來。往后有了紅夷大炮,咱們虎山軍就可以輕而易舉去攻城了。對了,大當家,這回你是想打長沙城,還是武昌城……”
你一個造炮的,什么時候也成了軍國主義分子?!
楊炯有些哭笑不得,再次打斷了王鐵匠的話,“有事說事,不要意淫!你先把炮造出來再說。還是用鐵模鑄炮法,這個法子適合造紅夷大炮!”
王鐵匠點頭應諾,頓了頓,又一臉畏縮和小心地試探,“將軍,要不你先畫出來讓我瞧瞧。最好是用上回畫佛郎機的那個法子,用什么剖視,對,剖視圖!”
“……不過,將軍你畫得實在是不好看。要不,我給你請個畫師,你在一旁口述,讓畫師照你說得畫。有不對的地方,你再給他指出來……”
楊炯聽了,先是仰頭吐了一口濁氣,爾后才點了點頭。
……
從工坊回來的一路上,楊炯心情踏實很多。有后世的認知,楊炯自然不是單純的唯武器論者。但是,盡可能爭取和發揮武器裝備的優勢,也是楊炯的一種本能。
因為楊炯很清楚,任何武器裝備上的劣勢和代差,那都是需要用血肉和性命往里面填的!
崇禎四年(1631年),東虜便利用俘虜過來的漢人工匠,成功仿制了紅夷大炮,并定名為“天佑助威大將軍”。時隔十年,任何一個上升的軍事集團,都會爭分奪秒去提升軍事能力。如今,想必東虜的烏真超哈(炮兵)已經較之朝廷已經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但若是虎山軍能夠批量生產佛郎機和紅夷大炮,那無論是野戰還是攻城,都不必怵于東虜。今天看到軍械制造局能夠熟練運用鐵模鑄炮法,批量澆鑄佛郎機,楊炯心里才算松了一口氣。想著想著,楊炯臉上終于浮出了笑意,還下意識念叨了一句,“春風吹、戰鼓擂,如今世上誰怕誰?!”
身后的親兵聽了,一個個面面相覷。
念叨間,突然又被傳來的更大吆喝聲給驚醒了,“賣肉嘍!賣肉嘍!今早新殺的肥豬,趕緊過來稱肉嘍!”
“賣肉嘍!賣肉嘍!”
吆喝聲雄渾而干脆,比當初自己賣肉叫得響!楊炯心里點評一句,順著吆喝聲好奇地看了過去。靠,竟然有人在當初自己的肉鋪屋檐下賣豬肉,還挑了一根旗桿,旗幟上面寫著幾個大字——“楊呆子同門師兄”!
楊炯停下腳步,呆呆看向往昔的肉鋪,還有那迎風飄蕩的旗幟。
身后的親兵反應過來后,瞬間怒了。作為楊炯的親兵,雖然楊炯沒有親口說過上山前的事,但自打楊炯攻下衡州城后,當日楊呆子的外號和故事,便一夜間傳遍了虎山軍。大伙平時里神秘兮兮議論一番也就罷了,現在這普通老百姓都敢消遣大當家,這還了得?!
石錘瞪了一眼。幾個親兵當場抽出背上的斧頭,朝肉攤子快步走去。其中一個親兵,可能是想表現,三步變兩步,大力擠開圍在前面的百姓,一腳就把肉攤給踢翻了。不僅如此,他還一斧頭劈在攤架上,惡狠狠地吼開了,“好大的狗膽!竟敢消遣守備大人!嫌命太長,是不是?!”
突起變故,直到親兵怒吼,屠夫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抱拳作揖,“軍爺息怒,軍爺息怒!”
同時,這熟悉的聲音,也把楊炯從發呆中拉了出來。這是師兄的聲音!當初楊炯學殺豬時,在師父的推薦下,還在這個師兄的攤子上當過幾天的學徒。
楊炯連忙對石錘說,“你去制止兄弟們!這個屠夫,和我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
石錘神情古怪,但還是連忙應下。
一會,幾個親兵帶著那個屠夫走了過來。這時,周圍不少百姓也都看到了楊炯,有些竟然興奮地叫嚷道,“楊哥兒!楊哥兒!”當然,有的也叫,“楊呆子!楊呆子!”
這個倒霉的屠夫見是楊炯,先是一愣,不過看到楊炯臉上爽朗的笑意,便抱怨道,“楊哥兒,你這幾個手下也太蠻橫,直接就把我的攤子給掀翻了!我就是在你的肉鋪屋檐下擺個攤子,借借你的光,想著多賺幾個銅板。”
楊炯笑著反問道,“師兄,你之前那個肉攤子呢?”
屠夫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都是我那堂客在操持。我現在有兩個肉攤子,比原來賺得要多得多。借著你的名頭,這個肉鋪,我每天都可以賣個三四頭豬哩!”
“……我合計過,照這個賺錢的樣子,到今年年底,最遲明年春,我就可以納一房小妾,再生幾個試試看!唉,家里堂客,樣樣都好,可就是生不出帶把的。到現在,給我生了四個賠錢貨!”
楊炯先是仰頭大笑,爾后贊道,“還是師兄有追求!這樣,你納小妾的時候,本來我是要討一杯酒喝的。不過,照你說的這個時間,也不知道那時我在不在衡州城。這樣,我今天就提前給你送上賀禮!”
說完,楊炯朝著被掀翻的肉攤子,也就是當初他經營的肉鋪大步走去。不知道是不是當初的秦知府,太過官僚了,竟然都沒有查抄楊炯在衡州城的這處小產業。肉鋪上著鎖,門板上盡是灰塵和油污,一副破敗落魄的樣子,與周圍的鬧市風格迥異。
楊炯沉默片刻后,抬腿就是一腳,徑直把門給踹開了,一股霉味撲面而來。
進了屋,地上全是灰塵和霉點。幾個親兵很有眼力勁,連忙把門窗全部打開,好一會,那股霉味才堪堪消散一點。楊炯撓頭回憶一番后,便進了臥房,掀開那副霉爛得不成樣子的鋪蓋,只見床板上面赫然放在一個油紙包。
楊炯彎腰打開油紙,里面是一套殺豬工具,放血的長刀、分肉的寬刀、剔骨的尖刀,各種刀具應有盡有,就連用來固定豬的掛鉤都有,儼然是殺豬界的全套頂級裝備。
當初被招進秦府,楊炯曾想過,若是體制內不好混,還可以跑回來繼續經營自個的肉鋪。所以,臨行前,楊炯就用桐油把這些刀具都擦拭了一遍。到如今,快兩年了,床上的被褥早已霉爛,但刀具卻嶄新如故,泛出白光。
楊炯在刀具中翻揀了幾下,果真找到了記憶中的那份房契。
楊炯轉身把房契遞給了屠夫,開心地笑道,“喏,就是這個,這個肉鋪的房契。師兄納小妾時,這份房契,就當是我的賀禮!”
屠夫再次楞住了,反應過來后,漲紅著臉推辭道,“楊哥兒,使不得,這可使不得!借你的屋檐,打你的招牌,早就沾了你的大光了。這房契,我是不能要的——我姓張的,做事向來有分寸!”
楊炯拍了拍張屠夫的肩膀,“師兄,你就不要多說,收下便是。我知道嫂子性格,若是你真納小妾了,家里怎么安置得下來?你收了我這處宅子,剛好就可以安置小妾,省得一天到晚家里鬧騰。”
“……不納小妾,怎么生帶把的?!”
這個理由瞬間就擊垮了張屠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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