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江州故事(三)
九江城下。
經過一天的忐忑驚疑,無論是官府,還是民間,發現城外這支從湖廣來的軍隊,其實很規矩。營壘緊閉,除了少量士卒進城采買物資,大多老老實實呆在軍營里。而且,從外面看去,里面也并不喧鬧,顯出不合時宜的安靜。
扎營當日,楊炯便給幾個指揮使明確了,在九江停駐這幾日,取消操練,讓士卒們好好養養身體,特別是把滿是血泡的腳給治好了。既然不操練,加之前些日子趕著行軍,將士們都是一身疲憊。于是,各個百人隊不約而同地宅著睡覺,這樣一來,整個大營便安靜了下來。
楊炯倒是沒有睡懶覺。不是不想睡,而是有事不能睡。因為,度支使王鵬一早便來了中軍大帳。
王鵬獲準入帳后,立馬急切地說道,“將軍,現在船只征集還遠不見成效。前來響應告示的,都是些小漁船。屬下去江邊查看,這些小漁船運不了幾個人,還擔心風浪。”
楊炯揉了揉有些眼睛,又仰頭看向大帳頂部,不置可否。
王鵬又道,“將軍,你之前給屬下交待過,最好三日之內征集船只。照現在這個光景,怕是很難。將軍,怎么辦才好?得想個章程才行!”
楊炯收回仰望,看向王鵬,說道,“王兄弟,你有十個親兵護衛,比指揮使還多兩個。”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王鵬一時不解其意,便傻站著看向楊炯。
楊炯無奈,劍眉一揚,“你管著錢,大營里又有兵。征集幾條破船,還要來問我怎么辦。我倒是想問問,你是干什么吃的?!”
王鵬以為楊炯發怒了,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連忙解釋道,“將軍,屬下能辦,能辦,還請將軍息怒。屬下這就去想辦法,定然把這船給征集了!”
這時,楊炯和顏悅色地對王鵬說道,“王兄弟,你辦事,我放心!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看著王鵬倉皇逃竄的背影,楊炯呵呵一笑。
楊炯明白,自己也沒辦法。不過,這就是一軍主將的好處了,沒辦法,但有人!只要有人,就可以逼著他們去想辦法。
對此,楊炯洋洋得意。
不過,楊炯很快就發現自己得意不起來了。
中午時分,滿臉青腫的王鵬再度來找楊炯。
一見楊炯,王鵬便委屈悲憤地控訴道,“城里有家船行,九江船行,有著大小船只三百多艘,專營到南京、武昌的水路。屬下打聽到這個消息后,便找上了這家船行,想著給他們一筆銀子,讓他們調集船只,送我們下南京。不成想,屬下費盡周折找到他們的大掌柜,卻被一口回絕。”
“……屬下和他們理論,他們卻說要將軍你去找他們說事。這幫行商的,竟敢看不起咱們虎山軍。屬下氣不過,便和他們爭執起來,因為帶的人手少,吃了虧,讓他們的護院給打了出來。”
看著大鵬鳥一臉的青腫和悲憤,楊炯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站了起來,冷聲問道,“你剛才所言,句句屬實?”
王鵬先是一愣,隨后凝神回憶了一番,低頭低聲回道,“回將軍的話,方才屬下所言,大多是真的。只是,爭執的時候,是屬下先動的手。”
楊炯又問,“你們之前亮明了身份?”
王鵬篤定地連連點頭。
“事先說清楚了,咱們是給錢的?”
王鵬再次點頭。
最后,楊炯問,“他們的護院,打架很厲害?”
王鵬低頭羞赧地回道,“是很厲害,而且人多。屬下的十個護衛,現在都躺下了六個,都是重傷!”
楊炯氣極笑道,“大鵬鳥,好像我都沒有動手打過你吧?”
王鵬腦海中閃過硯臺的影子,但此刻他好像意識到什么,頓時連連搖頭,“沒有哩!將軍愛兵如子,向來都是護著下邊的兄弟,哪能動手打人?!”
楊炯微微頷首,“我都沒打過你。現在,竟然有人敢打我們虎山軍的度支使!莫非這九江城,是行商人的天下?”
說到這里,楊炯冷聲下令,“去,叫楊真,出三個百人隊,兩個斧手,一個馬隊。隨我入城,我倒是想看看,敢打大鵬鳥的大掌柜,長個什么樣子!”
帳外的輪班親兵,興奮地應諾而去!
一臉青腫的大鵬鳥,立馬露出一副大仇得報的神情,碩大腫脹的腦袋高高仰起。
片刻之后,楊真便進來稟報,說兄弟們都準備好了。
楊炯走到兵器架前,拿起一柄斧頭,端詳了一番。平時磨斧頭都是自己磨的,但上油保養都是輪值的親兵在負責。很顯然,這些親兵還是很上心的,雪亮的斧刃上沒有一絲銹跡。
很好!
楊炯在心里說了一句,讓后把兩柄斧頭都插到了背后,然后轉身又從案幾上拿起了頭盔。
走到大帳門口,楊炯發現,三個百人隊已經列好了隊形。步卒都是一色的甲胄和長柄大斧,騎兵則牽著馬,挎著馬刀。大伙都繃著臉,沒有說話,只是一臉期待和崇拜地看著楊炯。
楊炯看似漫不經心,但眼睛卻把大伙都掃了一遍,然后朝自己的坐騎黑風走去。
就在楊炯準備翻身上馬之際,突然傳來一聲嬌喝,“將軍,且慢!”
聲音好像很熟悉,楊炯扭頭一看,竟然是秦素素。只見秦素素一身男裝,頭上戴著帷帽,儼然就是一翩翩佳公子。秦素素快步走上前來,抱拳行禮道,“將軍且慢,我有要事,特來稟報!”
看著秦素素俊俏的面容和焦急的神色,楊炯略一思索,便點點頭,朝大帳走去。
一進大帳,楊炯便轉身問道,“是不是九江城里,有變故?”
秦素素一怔,隨即回道,“夫君猜得真準!我們安插在城里的眼線,剛才傳來消息,說九江船行已經把跟咱們起糾紛的事情,稟報了知府衙門。而且,眼線還說了,一早九江船行的東家就出了城,帶著一家老小走的。”
楊炯神色一冷,一字一句地問道,“素素,你是說,九江船行是故意這么干的?”
秦素素點點頭,臉上浮起一絲憂色。
楊炯又道,“素素,你感覺,他們的動機是什么?”
秦素素看著楊炯,輕聲說道,“妾身覺得,他們應該是想對付咱們虎山軍,或是想著對夫君不利!”
聽秦素素這么一說,楊炯苦笑回道,“我一湖廣都司的衛指揮使,不過路過此地,怎么就礙人眼了?或者招惹誰了?呵呵,比竇娥還冤!”
秦素素白了楊炯一眼,繼續說道,“鬧出這種事,九江船行竟然還敢主動稟報官府,不能不讓人起疑心。非常時期,非常之事,九江官府勢必會以為,我們虎山軍要大鬧一場,甚至會進城劫掠。畢竟,我們只是客軍,不過路過此地而已。在他們看來,像咱們這般嚴守軍紀、不滋擾擄掠百姓的客軍,反倒異常!”
楊炯順著秦素素的話,琢磨了一會,有點回過味來了。九江船行這么一鬧,肯定會讓官府有疑慮,甚至擔心虎山軍進城報復。在官員們看來,虎山軍作為客軍,若是有了理由大規模進城,很容易演變成大肆擄掠。這么一來,九江知府就不得不封閉城門,嚴陣以待了。
想到這里,楊炯冷聲道,“素素,你說的,有可能是對的。這九江船行應該是有問題,他們要么想著挑撥咱們虎山軍和當地官府的關系,從而延緩遲滯咱們征集船只東下。要么,他們想引我們入城。比如,咱們輕敵,派去的人少,甚至我親自去了,想著刺殺我。”
秦素素一臉緊張地看著楊炯,點了點頭。
這時,帳外來人求見。
來人是秦素素的手下,神情緊張地稟報道,“將軍、夫人,九江城門關上來。就在剛才,是知府衙門的意思。”
楊炯和秦素素面面相覷。
沉默了片刻,楊炯對帳外輪值的親兵下令,“跟楊真說,隊伍解散!再去跟馬騰說,讓他預備著五個火槍手百人隊,保持戒備狀態。其他兄弟們,正常休整。”
下完令,楊炯摘下頭盔,坐回了自己的案幾。
秦素素則徑直繞過楊炯背后的屏風,向里間走去。過了一會,秦素素端上來一壺熱茶。她一邊倒茶,一邊輕聲說道,“夫君,事發突然,該怎么處置,咱們還得從長計議,切不可輕舉妄動,正中這幫賊子下懷。”
到這時,楊炯已經冷靜下來了。
九江城,不僅是歷史名城,更是兵家必爭之地。從地圖上看,九江城是洞庭湖地區和鄱陽湖地區的一個重要分界點。不管是順流而下,還是溯江而上,都是繞不過去的一座堅城。
虎山軍是北山抗虜的勤王之師,而且也知會過九江官府,申明不會在此停留。現在鬧了這么一出,肯定是有人在搗鬼。憑直覺,楊炯覺得自己的命沒有那么重要,犯不著設這么一個局來刺殺他。
那么,誰有這個動機?
接過秦素素手中的茶盞,楊炯說道,“素素,若是有人刺殺我,什么法子比較靠譜?”
秦素素再次白了一眼,嬌嗔道,“夫君,這話不吉利!不許說!”
楊炯自嘲,“我的命不值錢,犯不著設這么一個折騰的局。我感覺,是有人不想虎山軍北上!當然,這只是一個猜想罷了,現在也找不到證據來證明,連城門都關了。”
秦素素驚詫地脫口而出,“我們是昨日上午才抵達九江城下,今日度支使王鵬被人打了,鬧了這么一出。若果真如此,籌劃這一切的人,心機手段,也太過非凡了!”
楊炯笑道,“這世間,從來不缺乏陰謀詭計,更不乏此中高手。不過嘛,有幾個蒼蠅碰壁,嗡嗡叫,幾聲凄厲,幾聲抽泣。螞蟻緣槐夸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
秦素素聽了,愕然看向楊炯,隨即問道,“夫君,你作的詞?”
楊炯搖頭,“我哪里有這等才情氣魄。這是一世外偉人作的,我不過拾人牙慧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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