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莫愁還自有愁時
在楊炯看來,楊西施向來見事明白,料事如神。不過這次,楊西施在東下南京這件事上,卻栽了個跟頭。原以為也就幾日光景,但卻實在低估了江西布政使衙門的辦事效率。
結果,拖拖拉拉十來天,才算勉強把船給找齊了。
楊炯心急如焚,每日掰著手指頭算日子,生怕錯過了松錦之戰,白白瞎跑一趟。但將士們卻樂得逍遙,恨不得在九江一直呆下去。至于北征抗虜,雖不反對,但也絕不主動。
終于到了乘船東下的日子。
江風陣陣,涌起千堆雪。江面船帆相接,連綿數里。江邊軍陣列列,百姓圍觀。
半個多月來,虎山軍與九江百姓,可謂不打不相識。從陌生的客軍,到攻城的賊軍,再到軍紀森嚴、秋毫無犯的官軍,時間雖短,事情不少,感觸頗多。得知虎山軍就要拔營東下,北征抗虜去了,不少九江百姓自發到江邊送行。
一支軍隊,能夠千里迢迢去為國征戰,這骨頭是硬的,這血是熱的,是條漢子!怎么說,都得去送送,盡盡心意。除去自發的百姓,送行的人群里,還有南昌派來的大官——廣信知府解立敬也到場了。
本來不應該,也輪不到解立敬前來。解立敬只是廣信府知府而已,和已經掉了腦袋的張斂非一樣的級別,不過一府之尊而已。只不過巡撫和布政使都不愿親自前來,可又不得不來,不得已,便指派正在省城公干的解立敬過來湊個數。
解立敬心里明白。錢糧出了,船也征調了,江西官場必須維護支持贊助虎山軍的合法性、正義性。再者,他也有點好奇,是何方神圣竟然讓堂堂巡撫大人都吃了個啞巴虧。
解立敬是貴州興隆衛(今黃平縣)人,天啟四年授陜西西安府華州華陰知縣,崇禎元年升任云南大理府趙州知州、崇禎六年升為山東青州同知、崇禎七年改授廣州府同知、崇禎十四年補廣東惠州府同知,今年剛升的江西廣信府知府,算是官場老油條了。昨日,剛到九江見到楊炯時,他也沒擺架子,開口便是“我是貴州人。當初附京趕考便是走的湖廣。果真是人杰地靈的地方,指揮使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氣魄和作為!壯哉,壯哉!”
說完,還搖晃了幾下腦袋。
楊炯一甩長發,雙手作揖,“解大人謬贊了!小子不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而已。更何況,此戰乃是國戰,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皆有抗虜守土之責!”
聽了這話,解立敬心中一動,又仔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年高大筆挺,清秀近乎俊俏,長發披散,面上帶著一絲狂放不羈的笑意。解立敬心里一時間,還沒法把這個形象和破九江、逼南昌這些事聯系起來。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沉吟片刻,解立敬又笑道,“老夫今日一見,衡州衛將士衣甲鮮明、軍容嚴整,一看皆是虎狼之士。此番北征抗虜,必定建功立業,捷報頻傳。洪經制又得一虎將矣!”
楊炯再度作揖。只要不是沒事找事的文官,他都很愿意以禮相待。做人做事,格局高點,姿態低點,總歸沒錯。
解立敬此番前來,雖說是代表江西官場,但對于一般的虎山軍將士而言,則是代表著官方。虎山軍打著北征抗虜的旗號,一路走來,苦吃了不少,氣更受了不少,總算有個朝廷命官來相送了。得好好招待,要好好宣揚。
楊炯命人精心整治席面,專門宴請了解立敬。楊炯不勝酒力,特意請周鵬和秀才作陪。周鵬干過永州教諭,秀才也曾是老秀才,算是士林一脈。
幾杯酒,幾句話,楊炯直覺面前的解知府是個妙人。
只見解立敬對周鵬說,“用文章教化世人,用刀劍護衛百姓,都是圣人之道。夫子倡六藝,即為如此。”
周鵬聽了,頓生知己之感,當即站起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慨然道,“知我者,知府也!”
而后,解立敬又轉向秀才,“舉業艱難,沙場征戰更是艱險。維德兄,你可謂是投筆從戎,有班定遠之志呀!來,我敬維德兄一杯!”
楊炯一邊觀察,一邊在腦子里思索,過了一會,突然笑了起來。
這個解立敬,算是個在史上留名的人物。楊炯后世讀書,偶然間讀到過這位解知府的生平事跡。如果沒記錯的話,解立敬明年便要升任江西巡撫,之后便急流勇退,以年老多病、視力下降影響正常履職為由,多次向朝廷提出辭職,最終獲崇禎皇帝的恩準,隱居貴州黃平興隆。崇禎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吳三桂打開山海關,滿清趁機攻入北京攆走李自成,乘勢南下四川追殺張獻忠。張獻忠在西充鳳凰山中箭身亡后,孫可望率余部投奔南明永歷政權,繼續抗清,拒守著滇黔川大部。此時,孫可望獲悉解立敬遁居黃平興隆,如獲至寶,便以南明政權的名義,授解立敬為四川巡撫。解立敬堅辭不受,而被下獄。孫可望千方百計逼其就犯,不想解立敬卻絕食而亡。臨終前,解立敬看破世道滄桑,留給子孫的遺訓是“官可以不做,書不可不讀”。
楊炯之所以發笑,是因為面前的這個小老頭,本質上是一個既善于明哲保身,又和光同塵的明白人——眼見大明不行了,立馬辭官隱居;預見南明沒什么前途,堅決不摻和,不愿給后人帶來禍害。眼下這么低調熱情地敬酒,想必是擔心虎山軍土匪的出身,怕得罪不起吧。
于是,楊炯也端起酒杯,笑吟吟地對解立敬說道,“解大人,盜亦有道。小子屠夫出身,土匪起家,算是兇名殺聲在外。不過,卻不是亂來的人。大人,盡管寬心!”
聽了這話,解立敬面色尷尬,而后迅疾反應過來,大聲說道,“周處年少時,行俠任氣,為禍鄉里。后來改過自新,拜訪名人陸機和陸云,浪子回頭,發奮讀書,為官治民,頗有政績。元康七年,出任建威將軍,討伐氐羌齊萬年叛亂,戰死于沙場,追贈平西將軍,謚號為孝,可謂一代忠臣孝子!”
說完,一臉贊賞期許地看著楊炯。
楊炯聽了這話,倒是有幾分詫異。這老小子不僅為人謙虛低調,而且思維敏捷哩!呵呵,忠臣孝子!
……
揮手作別江邊的百姓,還有專程前來送行的解知府,虎山軍乘船順流而下。整個虎山軍,除去騎兵外,全都坐船。這樣一來,便省去了每日行軍之苦,而且行軍速度也大為提高。
楊炯終于松了一口氣,閉眼就想打盹,一旁的楊西施卻顯得有些新奇,眼睛饒有興趣看向江面與船隊,嘴角盡是笑意。
一會,楊西施扯了扯楊炯的衣袖,問道,“炯兒,這船如何是往北走?你之前不是說過么,是順流東下。”
楊炯睜眼又揉了揉,回道,“從九江到南京,長江是自西南往東北方向流的,所以感覺是往北走的。”
楊西施抿嘴笑道,“萬里路勝似萬卷書。從衡州出來,這一路上,的確長了不少見識。之前由湖廣入江西,翻山越嶺,還以為得一直走下來哩!”
楊炯笑笑,“若是一直靠兩條腿,還真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到關外去。說不定,洪大人把仗都給打完了!”
可能是第一次坐船,楊西施顯得談興很高,“炯兒,之前你說此行到南京下船,補充糧草軍械。是否提前籌劃?”
聽了這話,楊炯既幾分尷尬又有些心虛。籌劃倒是籌劃過的,只不過是托付芝娘在操辦這個事。之前,楊炯專門寫信給坐鎮前軍寨的芝娘,讓她在天津衛囤積糧草和軍械。若楊西施知道是芝娘在操辦這些事情,那?
楊炯穩住神情,故作隨意道,“是有些準備。這么多人干大事,方方面面哪能不考量細致。娘你放心,在抵達關外之前,這糧草是不會有問題的。”
楊西施可不好糊弄,眉頭一皺,隨即追問道,“那南京那邊呢?可有準備?若是到了南京,再拿現銀購買糧草,可是要耽誤不少工夫的。更何況,這么大宗的糧草,即便有銀子,也不一定一下子就找得到門路的。”
楊炯騎虎難下,只得繼續表態,“娘,你放心,已有安排,已有安排!”
楊西施重重看了一眼楊炯,不再說話。
楊炯心里卻想著,有人有銀子,還怕買不到糧食?!
……
比起在前軍寨的濕熱,芝娘反而喜歡莫愁湖畔的清涼,雖然多少也有些濕氣。芝娘坐在房間里品著茶,耳邊隱約傳來湖浪聲,面帶愁容。過了一會,芝娘自言自語道,“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織綺,十四采桑南陌頭。十五嫁為盧家婦,十六生兒字阿侯。盧家蘭室桂為梁,中有郁金蘇合香。頭上金釵十二行,足下絲履五文章。珊瑚掛鏡爛生光,平頭奴子提履箱。人生富貴何所望,恨不嫁與東家王。”
一旁伺候的瀟瀟奉承道,“夫人越發有才情了!”
芝娘不作理會,繼續念道,“雪中梅下與誰期,梅雪相兼一萬枝。若是石城無艇子,莫愁還自有愁時。”
頓了一會,芝娘又道,“莫愁還自有愁時!”
眼見芝娘愁容更勝,瀟瀟便不再吭聲了,房間里陷入安靜,偶爾傳來浪濤聲。
芝娘獨自思量了一番,然后問道,“昨日讓你去買的,都辦妥了么?”
瀟瀟回道,“回夫人的話,都買回來了。就是附近的酒樓,也都讓護衛的士卒去試吃過了的。奴婢也都知道各家大致的口味了!”
芝娘笑著點頭道,“如此便好!將軍,還有楊,楊老夫人,想必會在南京停留幾日。大軍總歸需要修整幾日的。”
瀟瀟應和道,“那是。夫人你想得這般細,下了不少工夫,想必將軍肯定很滿意的。”
芝娘嘴角終于露出笑意,“估計他都想不到,我會在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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