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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金雞百花獎


明明才下過雨,這火卻像得了勢一般,很快就竄高了,包裹住樓身。

        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買賣難做,遇到你們這樣的人更難做,原本我走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我等與幾位英雄并無過節,你說說,何至如此呢?”

        佟十方認出了這聲音,奔到門前,“你是那個嚇唬人的老漢?”

        “你瞧,不怪我吧?能勸的,我都勸了,能嚇的,我也嚇了,偏你們膽肥的不行,你們既然知道了這里的事,就走不得了,今天閻王不收你們都不行了。”

        “龜老漢,我的朋友是不是被你抓走的?”佟十方用刀把狠狠砸門,“我的人但凡死了一個,我就親自走一趟閻王殿,拿刀逼著閻王來取你的狗命!”

        “小娘子說笑呢,”那老漢托著煙桿子譏誚道:“咱做這種買賣的,還怕閻王不成?閻王來了我也敢削他的肉拔他的骨。”

        佟十方好詫異,頭一回遇到比她還囂張三分的。

        她用刀在門上砍出一個豁口,透過層層疊疊的鐵鏈打量外面的光景,火光將那群人照的很清楚,除了那老漢,其余的約莫有三十余個青壯年,身材健碩,看樣子都是練家子。

        “臨前給我個答案,你們到底是什么來頭?”

        “就算你要死了,也不方便告訴你,唯一可以說的是,我的主子,就是閻王見了也要禮客相待。”老漢吸了一口旱煙,招呼所有人離開,“放心,等你們死了,烤熟的骨頭拿來磨一磨,做成藥粉,大有那些需要壯骨養傷的貴客等著,江湖人武功高,骨粉要價也高,絕不會把你們賤賣的。”

        火勢很大,滾滾濃煙很快就從縫隙里鉆進來,樓中上下煙熏火燎,大概因為樓板里浸了人油,還有一股說不出的焦爛臭味,熏得人有氣出沒氣進。

        見佟十方與九郎無動無衷,良知秋有些焦急。

        “火勢已經封頂了,再不出去樓就要榻了,你們在等什么?”他用竹锏猛砸窗戶,可惜外面的鎖鏈又粗又大,不見成效。

        “我們都成了甕中之鱉了,還是謹慎些,等他們走遠些。”佟十方仍趴在門邊向外探望,片刻后道:“他們在百步之外了,時候到了。”

        她將手中大刀一翻,狠狠向地面砍去。

        良知秋:“你在干嘛?”

        “我老家有一部經典巨作叫《僵尸先生》,”她仍在用力揮刀,堅硬的地面很快被砍出一個豁口,“故事的一開始,是兩個蠢徒弟忘記給棺材底部彈墨線,于是僵尸就從底部逃走了。”

        “底部?”良知秋這才大徹,“對,這是吊腳樓,我們可以從樓底出去。”

        九郎接下她手中的刀,將刀口插入裂縫,借力一翹,瞬間撅起一大片木板。

        三人向下一望,心中卻陡然生驚。

        只見吊腳樓下方全是粗細長短不一的蛇,像是魔怔了一般,正緩慢的盤旋游走,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

        “好家伙!”佟十方看的心驚肉跳,“銀環蛇,白眉蝮,竹葉青,一二三四……有八條毒蛇,這么貿然跳下去,隨便被啄一口都死的難看。”

        吊腳樓在咔咔嗤嗤的作響,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她思慮片刻,跨梯奔回二樓,夾住胡琴又抱起那支破爛瓦罐,飛身跳回一樓。

        她將膝蓋壓在胡琴上,單手暴力扯下上面的筋弦,然后綁在青雁彎刀的兩頭,臨時造了一把弓,然后將瓦罐里的短|槍|頭置于弦上,對下面拉弓放弦,恰好射中一條銀環蛇。

        九郎捏住一支槍|頭,他卻并不依賴弓弦,只是腕臂發力,向下飛射,只聽槍|頭嗖一聲響,干凈利落的貫穿了一條蛇的頭,將它釘在地上。

        二人快速對視一眼,并不言語,默契的各自發力。

        小片刻后毒蛇已經全部屠盡,而吊腳樓被燒的炭一般猩紅,屋頂被大火焚碎,不斷有碎片坍塌下來。

        “走!”

        三人快速跳下,瞬間墜入蟒池,幾條大蟒游來將三人緊緊纏住。

        青雁彎刀翻刀,刀口對外,用力一拉,就將蟒身劈作兩半。

        隕鐵脊槍由堅至柔,反纏上蟒頭,瞬間絞入皮肉,再那么一收緊,蟒頭一掙,瞬間就被刮的只剩下白骨。

        狼牙锏則在手中飛速旋轉,锏上長牙如刨削,將蛇的皮肉攪的稀爛。

        三人迅速處理了大蟒,也顧不得其他小蛇,飛身跳出吊腳樓地界,緊接著就聽身后轟隆一聲響,樓終于塌了。

        佟十方翻身而起,兩眼透出狠勁,“我去把他們一個個斬開!”

        她貓一樣竄起來,又被九郎那么當空一抓,雙腳落回地面。

        這位弟弟屬實有點煩,總是破壞她的氣場。

        “讓我去吧,你和良兄回去看看那位書生朋友,也不知道他安危如何。”

        佟十方這才想起陳贗生,頭皮一炸,“把他給忘了,我回去看看。”

        但下一秒,她的動作卻遲疑了,她緩緩轉過身,目光耐人尋味,如頓筆一般落在九郎身上。

        但話卻是對良知秋說的,“良兄,要么勞煩你去確認一下書呆子,我和九郎兄一同去追那群人。”

        九郎的睫毛微微一顫,笑道:“我一人去就好了,一人腳程更快。”

        “我不會拖累你的。”她將胳膊耷拉在他肩上,低聲道:“我只要看得見你就成。”

        良知秋不知其中文章,只看二人表象,心里又是一陣風起云涌的,百般不是滋味。

        就在焦灼中,那笛音又起。

        周身的草木中窸窣亂響,都是長蟲走地的聲音。

        佟十方反應奇快,從腰間取下最后一個槍|頭,拉弦,一個轉身射向身后草木深處。

        就聽一聲悶響伴隨著一聲慘叫,那白衣人飛身竄出,正捂著血淋漓的腮幫子,他的臉被槍|頭射中了。

        “這人功夫還真的這么差啊?”佟十方驚奇不已,“他怎么好意思排上第七啊?”

        “是你的功夫太好了,這叫斷崖式的差距。”九郎足下起勢,立刻追上去,“但他輕功不錯,我去追他!”

        不等佟十方說話,他便如疾風一般,轉眼就竄的沒了影。

        人各有所長,佟十方自知自己的輕功不及他,不追了,而是轉身往反方向跑。

        晦暗未明之中,唯有良知秋仍舊杵在當場,他愣著不動。

        蛇奴長蝰的一聲慘叫,令他思緒恍然。

        他似乎從那凄慘的聲音中抽絲剝繭,分離出一個有些熟悉的嗓音。

        是誰呢?他怎么也想不起來。

        佟十方以最快速度趕回那間寨屋,屋子里早已沒了火光,黑黢黢的,她抬腳踹開門,大喊一聲:“呆子出來!”

        縮在角落里的陳贗生一竄兩尺高,然后四肢貼墻,胸口含喘未平,“墳頭——”

        “墳頭?”她向前一步,“把話說清楚。”

        “墳頭放炮竹,嚇死人啊!”

        “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怕什么鬼敲門。”

        她快步上前,逼的很近,手按在他身后的墻上,來了一個生冷的壁咚。

        “小書生,你看你。”她嘴角勾笑,故作狎昵,柔聲道:“這滿頭細汗的可憐模樣,一定是剛才跑的太急,累壞了吧?”

        “大、大俠,你這樣,小生怪不習慣的。”陳贗生往旁邊躲。

        “走什么,習慣習慣就好了。”她抬手攔下他,把他推回墻上,一只手按在他胸口,嘴上矯揉造作又陰陽怪氣,“你躲什么,我又不吃你。”

        他扭捏難受,一個勁推她,“大俠,別、別這樣。”

        “別哪樣?這樣嗎?”她五指又揉又按,像蟲子似的往他衣襟里蠕。

        “來,讓大俠摸摸那里,別躲啊,是不是因為弄疼你了?對不起呀,我差點忘記了,你剛才被火銃結結實實懟了一下,受傷了吧?來,衣服脫了給大俠好好看看。”

        “大俠,你清醒一點!你不是流氓!”

        “十方!”良知秋進門睹見眼前此景,近乎呆住,“你、你在干什么?”

        “繼續演!”她終于沒了耐心,伸手一把擒住書生的手臂,“這么好的演技,江湖欠你一個金雞百花獎!”

        只聽咔一聲,陳贗生的右臂被她拽脫臼了,他痛呼一聲撞到墻上,滿臉冷汗。

        “佟十方!你瘋了!”良知秋連忙趕上前,擋在書生面前,“你在干什么!”

        “書呆子,記得江州城外那座山屋嗎?”她無心對男一號解釋,只面色鐵青繼續說:“你我一同墜入床下,發現了那個組織的地下暗莊,這件事我從未與人提起,為何九郎會知道我不是第一次和這幫人打交道?”

        因為疼痛,陳贗生的臉皺的像十八個褶的包子,半天才擠出一句話,“那是我告訴九郎兄的……這有什么問題嗎?”

        “不對。”她居高臨下的審視著他,確鑿道:“他就是你,你就是他。”

        良知秋雖心生疑惑,但未免佟十方繼續欺負他,還是上前將書生扶起來。

        他見他嘴唇煞白,渾身發抖,忍不住道:“你們的事我不清楚,但是你看陳兄弟這副樣子,怎么可能是九郎兄?他若是他,剛才你那一扭,他必然回擊。”

        “忍辱負重,必有后招。”

        她走上前,目光如注,“書呆子,你相信女人的直覺嗎?”

        陳贗生緩緩抬起頭,目光堅毅又不甘,“你憑什么對我動粗?”

        他不做過多的反駁,按住脫臼的手臂大步走出門去。

        良知秋在后面追了幾步,卻沒拉住他,見佟十方也不阻攔,一時兩難,只得留步。

        “別管他,演戲呢。”

        佟十方嘴上硬的很,自顧自的將腳邊木炭踢出屋外,卻又忍不住向外望了一眼。

        但見著那大頭呆子正晃晃悠悠跌跌撞撞,墨藍色的遠天里已經浮出一片青白,描的他遠去的輪廓落魄可憐,好像隨便跑出一只野狗都能將他叼走。

        她知道自己的這些臭毛病。

        她敏感,在人世間游走永遠抱著懷疑心,不相信對方是真心對待自己,她又武斷,摸到一點蛛絲馬跡,就認定對方對自己是有利可圖。

        說好聽這是警惕,其實她自己也清楚,這不過就是冷漠和多疑。

        沒辦法,因為她是她爸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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