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漩渦
天亮了,光從頭頂一線瀉下,照亮幽閉的石窟。
良知秋緩緩醒來翻了個身,看見佟十方正坐在自己腳旁。
她垂著頭,旬日里束在腦后的長發全部披在肩上,垂作長簾擋著臉。
他叫她,她沒應。
良知秋下意識將目光投及遠處,看見地面上一片半干的血跡,登時頭皮一詐,撐坐起身,警覺地握住狼牙锏。
“發生了什么事?”他居然睡的那么沉,對一切渾然不知。
“沒事。”佟十方抬起頭,嗓音懨懨的。
“怎么了?是不是你受傷了?”良知秋察覺到她的反常,忙坐到她身邊,看見青雁彎刀正橫在她膝蓋上,旬日里這把兇惡的大刀在刀刃處已經殘缺了一部分。
而猶如明鏡般的刀面倒印出她的臉,眼瞼青黑,頹然無光,好似一夜未眠。
他大驚失色,心道不好,目光環視一周,立刻追問:“九郎兄人呢?”
她聽見這個名字后神色微微觸動,沉吟半晌后丟下兩個字。
“死了!
良知秋見她神色飄散落寞,有一種大悲后的安靜,心里這便涼了幾分。
“那伙人昨夜闖進來了?你們為什么沒把我叫醒?”
“你被人下了藥!
“誰下的?”
“別問了!彼钌钗胍豢跉,緩緩吐出,“都結束了,以后不要再提!
她站起來,走到水源邊接水,一碗又一碗的往喉嚨里灌,像是喝酒一樣毫無節制,直到良知秋擔憂的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她才收手,扶墻站了片刻,又把碗往腳邊一丟,抬袖狠狠擦掉下巴上的水。
轉過身來時,除了一時甩不掉的疲憊,她的神情已經恢復了正常。
她突兀的一笑,“熬到七月初九了,真好誒。”
良知秋不理解她這樣跌宕起伏的情緒,不懂也不敢問,對于九郎的死更是存疑。如果他死了,她不該是這樣的。
一定發生了什么,但她就是不肯再說。
兩個時辰后,佟十方補覺醒來,當他提起九郎這個名字時,她就好像聽不見一樣,輕飄飄用一句話給帶過了。
不但如此,當兩人走出墻上憑空出現的石門后,她還打算立刻分道揚鑣。
“良兄,多謝你一路同行,不過我現在已經脫離困局了,我該回山寨找李三粗了!彼褮埖兑槐,抬手作揖,“不敢耽誤你的時間,我們就在這告別吧!
“你有傷,我也有傷,路上萬一再遇到什么事,都會處于劣勢,反正我也要往回走,不如同行吧,我陪你找李兄!彼州p聲道:“而且你的事,對我談何耽誤?”
“你真好。”她心里起了一點波瀾,抬頭望了他半晌,目光定定的,“可惜你是我安排給佟十方的男主,不是我的男主!
“什么?”每個字他都懂,但是連在一起他就云里霧里。
“沒什么,就聽你的!彼合乱贿呅淇,將烏黑的長發束成低垂的馬尾。不管怎么說,他還是故事的主角,主角和主角在一起才不容易出岔子,“走吧。”
二人一路往關內行,仍走在太行古道上,這一回古道上已現出不少無人處理的尸身,遍地殘局,大道則被拋下的巨石阻隔成了一段又一段,但好在所有的活人已經在截殺她無望后撤離了西北,雁門關附近暫時恢復太平。
他們趕了幾日的路,終于回到那處山寨。
寨墻內依然寂靜沉默,白云黃泥,草木逶迤風鳥啁啾,什么都有,就是沒有李三粗的影子。
找了一整日,佟十方疲憊又絕望。
如果早知書生不過騙局一個,何必費盡送他,耽誤了搜索李三粗,現在要找回他,猶如大海撈針,談何容易呢。
“在這繼續耽誤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我們回到江湖上打聽他!绷贾锏。
“江湖那么大,東西南北,去哪里打聽才好?”
他思緒片刻,提議道:“不如你跟我回京城吧?畢竟是一國之都,那里耳目多,打探消息又準又快,而且我爹近來不回府,你就在我家中住下,等找到李兄再行離開!
一時想不出更多的辦法,佟十方便應下來,二人收拾整裝,向太陽升起的地方趕路。
彼時的佟十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一個個急流漩渦正暗伏在京城內,等待著她。
話分兩頭,卻說七月初八后,遲遲未見有人提著無常菩薩的頭或刀登門江湖盟,期間也有不少騙子來,有人帶著一塊紅紗布,有人攜著一綹頭發,都說是佟十方的,都說自己在某地將佟十方擊斃了,但因各種原因死無全尸。
捱過了半月余,江湖上基本認定,沒有人將佟十方擊斃。
各大派轉而不安的等候竹青燈,等著他登門索要賭注,可是直到七月底,他也沒有露面。
一個月后,三位尊者在江湖上放出消息:甲局中的對賭雙方,無一人擊斃佟十方,天下亦無人誅殺之取代之,佟十方仍有資格成為江湖盟下一任尊者。
世事難料,誰也沒想到會遭遇這樣的結局,一個賭局怎么會沒有輸贏呢?
這就表示,在相關聯的乙局中,押江湖盟贏的人,輸了,押竹青燈贏的人,也輸了。
全江湖乃至全天下,陷入一種莫大的哀憤和埋怨中,虧了,虧慘了!只有賭莊賺的盆滿缽滿,流油生香。
此番風浪中,死傷眾多,大家都保持著緘默,只有抱怨和仇恨在暗潮涌動。
不久后有平民百姓為了追討賭資,在各大賭莊發動有組織的暴動,商賈富甲則聯合起來狀告賭莊,卻都被賭莊反告去官府,官府以尋恤滋事為由,將商賈富甲全部收監警告。
畢竟賭莊并沒有做錯,見縫插針本就是賭莊獨有的風格。
此事前后歷經數月,又發生在京城里,多少驚動了皇城深處的小皇帝。
小皇帝年少,對高墻外的許多事也只是限于耳聞,心里好奇的很。
這日他與三公、禮賢王及戮王同在皇家獵場狩鹿,行馬中向眾臣打聽起這場風波。
誰知還未深問,以張太師為首的三公便勸他安心國事,莫要投心于這種芝麻綠豆大的瑣事上,省的叫其他臣子看他的笑話,說他是少不更事舍本求末。
少年皇帝雖小,但時年十四,正是忤逆教格有脾性的時候,被老頑固一訓,心頭躥火,反想拿捏三公,立刻聲厲內荏的追問,“太師,良愛卿的事到底何時能塵埃落定?”
張太師端著手不急不慌的回,“圣上,錦衣衛亂拳打死的可是李家后代,死狀悲慘,人神共憤,良爭他難辭其咎,此事還是全權交托給老臣吧,圣上莫要過問,免得叫朝中耳目說圣上試圖枉法徇私!
這話說的本就令人不快,再加上陳太傅與周太保在旁連聲附和,小皇帝陰著臉翻身下馬,走到中箭的梅花|鹿跟前,揮劍一陣亂斬。
在憤懣的沉默中,卻聽一旁的禮賢王道:“張太師,圣上多年未離宮,相信今日一問只因好奇,乃是人之常情,切莫多言,擾了今日圣上狩獵的雅興!
張太師立刻折拳埋首,“臣不敢!
見禮賢王微微撇頭,三公便先行退下了。
禮賢王對外清冷無雙,對內卻一向溫儒和煦,他下馬緩步到小皇帝身邊,微微一笑,低聲道:“你看你,這是做什么?前段日子吵著要一塊大鹿毯,皇叔還想著今日狩獵后把鹿皮扒了,請最好的制毯匠人給你縫一塊,現在都被你砍壞了!
小皇帝將血淋漓的劍一丟,耳廓通紅,破口大罵,“這幾個老東西,整日訓個沒完沒了,朕還是朕嗎?難道朕就毫無尊嚴?兩眼只能望著國中大事?連柴米油鹽也不得過問一句?”
“先皇駕崩后,責令三公及皇叔我監理朝政,只怪我平日對圣上你太寬容,才令三公不得不殫思極慮!倍Y賢王將手耷在他肩上,“待你長大,執掌朝政,滿朝文武必然不敢對圣上的言行有過多的干預,且放心,皇叔永遠與你站在一邊!
小皇帝只覺如沐春風,深感安慰,終于垂劍,抬頭朝他笑了笑,收拾心情后二人翻身上馬,并行在林間。
“皇叔如此彬彬儒雅博才多學,身邊沒個人豈不是可惜,要不朕給你指婚吧?”
“多謝皇上費心!
“怎么?你不要?連我都有妃子二三了,你為何不要?”
“只因皇叔我已有意中人。”
“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小皇帝拍膝,又問:“姓甚名誰,是個怎樣的人?”
禮賢王眉眼一彎,笑著低聲婉拒,“秘密!
“她現在人在何處?”
“前些日子她惹上是非,但想必現在已經脫身,不久的將來會與我相見!
說話間,狩獵隊伍已經行至獵場出口,林場邊沒了樹蔭遮蔽,驕陽似火,小皇帝急著回宮飲冰,先行離開了,留下了禮賢王和戮王安排獵物。
眼見皇帝一干人等不見了影,禮賢王的笑容終是從面上淡去。
“你近來好像六神無主,心不在焉。”他對身后的人道,“你最擅長騎射,往日到了狩獵場總是滔滔不絕,怎么今日卻一句話也不說。”
戮王忙道:“今日烈日炎炎,屬下才——”
“你在想,派去雁門關的人馬怎么久去不回,沒有消息?”不愿聽他辯解,禮賢王淡淡道:“因為他們已經被我遣去的人殺了!
烈日下的戮王渾身一涼,頓時語塞。
禮賢王調轉馬頭,擋在他面前,面色森然,“本王已經說過了,現在要的不是她的頭,而是她,你為何私下截她,還不經我允許擅用炸藥和火銃?”
原來他一直在暗中監視自己,戮王已經無可辯解,他立刻下馬,單膝跪在禮賢王馬前,“屬下不敢違背主子的話,屬下只是一時被賭資蒙蔽,倘若她不死,不止是屬下,還有京城里頭那些——”
“什么都別說了。”禮賢王緩慢下馬,站在他膝前,卻是將他扶起,“孫遷,本王遇到過許多能人,但本王卻選了你,這是為什么?因為本王能看出你的價值,你可不要辜負本王的良苦用心,更不要耽誤令弟孫柳的前途,畢竟你是他在京中唯一的依靠!
一番話,頗溫柔,又頗含脅迫之意。
戮王低垂著頭,拱手道:“屬下謹記主子教誨!
禮賢王緩緩點頭,俯手站在烈日下。
他的影子將地上的戮王整個吞沒。
“我知道你私自外養了組織和殺手,做的什么勾當,我姑且可以不過問,但是,切莫為了錢財招惹出麻煩,否則,我會親自肅清你和你的人,明白了嗎?”
“屬下……牢記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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