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湖中沉骨
她抿了抿嘴,把身上衣服揭下往他身上用力一甩,用眼刀戳他:跟來干嘛?
九郎的目光在雨幕中輕輕一點:這么大的雨,來看看你。
她翻白眼:我謝你。
“不客氣,”他起身走來,將衣服重新展開蓋在她頭上,隨后就走出涼亭,“秋雨傷身,快回去。”
“你去哪里?”
“去島心湖看看。”他似乎有心事,沒多說便邁入了漆黑的雨幕。
島上島心湖,暴雨,墨夜。
佟十方嘴上雖然叨他多管閑事,但想起方才小童的話,心里一咂摸,立刻覺出不對勁,披衣跟了出去。
出涼亭順著小徑走不多時,就看見了島心湖,那是島中央的一個小湖,下與西海水相連,四周被密實的草木所圍繞。
眼下,大雨如注,湖水已經漫上岸來,淹沒至腳踝。
九郎耳廓微動,聽見身后的踩水聲,看見是她冒雨跟來了,就立刻折返過來,拉她到路邊樹下。
“不睡了?”
她抬手將額上的濕發抹開,淡淡道:“有熱鬧湊誰要睡覺。”
她唇尖上墜著雨珠,長發順著水勢細細的貼在鎖骨上,在暗夜里潤著薄薄的水光。就像一塊包漿的美玉,怪嬌媚的,但她偏不做溫潤的那塊,一對眼睛使勁瞪他,有一種出格的氣質。
來找她的途中,他一直擔憂,她可能看也不會再看他,更不會讓自己接近她。
他不想選擇易容,第一次易容的目的為殺掉佟無異,第二次易容就真的是在騙她,所以一路帶著斗笠,小心翼翼的靠近。
但情況好像比他擔憂的好,她愿意搭理自己,哪怕是罵是打也行。
這樣想著,他從身上又拔下一件避水的衣服,披蓋在她頭上,雙手攏緊,將她整個人抱得像個套娃,隨后用手背將她下巴上的水輕輕抹掉,“要是真想湊這個熱鬧,就在這望風吧。”
摸什么摸,吃誰豆腐呢!
她一句找死還在嘴邊晃悠,他就已經淌水走回岸邊,一個猛子沉了進去。
他這一去很久都沒有浮起來。
天光已經有些亮了,粗大的雨線不消停,在溟濛之中不時閃出藍色的光。
湖面像一口油鍋沾了水,水花不斷飛濺,也看不清有沒有滾出氣泡來。
佟十方在樹下默念分秒,心里逐漸焦慮起來。
水下會不會有水草?莫非養著食人魚一類的?總該不會還有水鬼吧?
越想越離譜。
她剛想走到岸邊去探看,就聽見背后傳來一串腳步聲。
三個朦朧的身影正快速靠近,是三位尊者。
她拾起一把手邊的碎石子,向湖中飄飄灑灑一拋,然后轉身朝三人迎了過去。
因為此前鬧得不愉快,雙方一直回避相見,中間諸多事宜全靠禮賢王主動出面操持,此刻相遇,談不上兩句便是箭弩拔張。
“佟十方,你在這做什么?”
她盤臂仰天嘆氣,十分矯揉做作道:“被全世界針對了半年,心情非常不好,來這淋淋雨,不行嗎?”
“不行。”首尊冷言冷語,“島心湖乃是我等休養之處,并不歡迎外賓,還請你速速離開。”
“那我給你個建議,取個黑色的板兒,寫上‘人畜勿近’幾個大紅字兒,往來路上那么一插,多陰間啊,別說人,鬼都不愿意過來。”
首尊臉色驟然一沉,“佟十方!你少在這夾槍帶棍!若非看在王爺的面上,我早將你趕出西海,還不讓開!”
“如果不是為了救被你們重傷的人,我會在這聽你逼逼叨叨?”她抬臂擋路,非但不讓還向前一步,眼里頭閃出森冷的光,不吝威脅道:“上回有話沒說完,我今日不妨收個尾。從今往后若江湖盟還拿我做文章,哪怕是半個字,我也會提刀來見你們,我這人特別瘋,可能藏在你家床下,也可能躲在任何陰影里,當心點。”
“你!你簡直是——”
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抬手塞著兩邊耳朵眼,“不聽不聽,三句不理罵你自己。”
遠處的樹后面側出半個身影,在朝她招手。
是九郎,他好歹看懂了投石信號,悄然上了岸。
她匆匆打斷對方的數落,拋下一句:“我要滾去睡回籠覺了,爺爺們再見。”
二人前后腳快速回到屋中,合上門。
“怎么樣?怎么沉下去那么久?”
“有發現,先等等。”
佟十方坐在桌邊用衣服擦拭頭上的水,抬頭時看見他在柜子前翻找衣物,疊了一套擺在一旁的屏風后面。
記得她怕冷,他催促道:“先去換衣服,邊換邊聽我說。”
佟十方鉆進去正脫著衣物,又聽見他說:“看這個。”
一物飛入屏風后,她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濕濕滑滑,端在鼻端一瞧,立刻丟在地上。
那是一只下顎骨,上面還有幾顆黃澄澄的牙。
“你——”她猛回頭,忽然發現他就靠站在屏風的另一面,很近很近。
光影間,他的身形如同皮影戲似的投在屏風上,矯健碩長的身體只是輕輕一側,都透出一種無窮的張力。
眼睛仍舊坦蕩蕩掛在屏風上,看著他修長的手臂一件件剝下上衣,擦拭著身上的水。
心鼓發出聲響,隆隆的,體內像是起了一層絨毛,跟著呼吸瘙癢。
不行,她挪開眼睛,好色誤事。但這么想著,眼珠子又掛上去了。
“島心湖下面的確有個湖洞。”他說,“不過已經被沉石碎屑淤堵了,水不能向下外流,自然向上外溢,石頭下面還有不少白骨,我推測應該是白骨先行卡住了洞口,使碎石淤泥堆積,積年累月才逐漸堵住了洞。”
她哦了一聲,心不在焉的。
“應該是三具白骨,石隙間卡著三顆頭顱,肉已經完全腐化,看來死了有些時間了,身上還有衣物,不過被重石壓著,剛才匆忙只撕下了一小塊。”說話間,屏風側面探過來一只手,將布料遞給她。
那是塊巴掌大的布料,被水泡的灰白,一時看不出原本顏色。
“摸上去布質柔韌厚實,應該是習武之人的衣服。”
佟十方睹了一眼,來這的頭一年光鉆研穿搭美妝,看布料她在行,“這是交織十字紋,應該是近年流行的織紋款式,所以人是近年死的。”
“是,我想過會不會是三位尊者在殺人藏尸?但也可能是有人被他人所殺,藏尸湖中,一切還不好下結論,關鍵要知道死的人是誰。”
她看著他套上一件外衣,將矯健的身形罩回去,不免小小失望了一下。
“怎么不說話了?”那面九郎折了折長襟,抬頭看向她的方位,“你在看我嗎?”
她臉皮崩的生疼,抬手一掌打在屏風上,“想得美!”
絹紙的屏風被她一掌推出一個洞,透過那洞,能看見九郎衣襟敞著,中間露出下面一片胸肌。
兩個人視線高低相接,她啊了一聲,抱著半裸的身子一旋,躲到另一側去。
她迅速穿好衣服,走出屏風往桌邊一坐,順便斜目睖他一眼,速度快得一氣呵成。
明明就在看啊……
九郎壓住笑意,匆匆細緊腰封,從一旁衣柜中翻出一條白色棉巾,“如果可以我還要下一次湖。”
“有什么頭緒?”
“你看。”他從抽屜中取來張草紙,走到屏風后拾起那塊下顎骨,在其中一顆牙上用力一擦,抹掉上面的污泥,那顆牙較之其他的牙有些不同,有一種黑藍色的光澤。
“這是金屬牙?”
“對。”他將桌上的茶壺打開,將下顎骨浸入隔夜的茶水中。
“等待期間,不如先和你說說我師父吧?”
“我師父本名吳古,江湖邪|教出身,不算光彩,可他一心只為追求極致武學,與師門志向全然不同,因此離開師門,獨創武學心法,用以在江湖上鏟除惡人,但那些被他所殺的惡人,都是披著羊皮的狼,在天下人眼里,我師父殺的都是大善人,我師父才是惡人,甚至被稱為江湖第一惡鬼。
“舌無骨可誅心,言無形卻最傷人,眾口鑠金足以歪曲一切事實,無論古今,人群一旦捕捉到風向,言論就和蝗蟲一樣示意瘋長,且絕不為此付諸代價。
“天下人說他是惡鬼,可天下又有幾人與他謀面?自他擔上屠善的罪名后,江湖中人都對他聞風喪膽,敬而遠之,師父他可憐,在江湖上獨行了十余年,不曾有過親友,直到與江湖盟三位尊者相識,尊者三人看懂他的本心,很是敬佩他,但礙于天下口舌,只得暗中與他結為兄弟,并與他約定每年冬末相聚于西海,一同探討武學。”
佟十方拆了濕漉漉的發髻,將頭發抓亂撒在肩上,“我怎么覺得他們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好東西。”
九郎起身去柜中取出一條棉巾,展開墊在她肩上,以免頭發將衣服打濕。
口中繼續道:“那年冬末,他按時赴約,卻在途中一路遭人伏擊,那些人用的都是不近身的陰損招數,他寡不敵眾,最終身負重傷,他被砍下兩肢,武學秘籍也被人所奪,他們還將他丟上熊羆山去喂熊。”
九郎微微一頓,重整思緒,“我就是在那里與他相識的,明明是將死之人,卻靠著彼此活了下來,之后師父將他的經歷告訴了我,他懷疑就是三位尊者向外透露了他的行蹤。”
佟十方聽的義憤填膺,重重拍桌,“我就知道那三個糟老頭子不是什么好東西!”
“當時師父,對他們的身份已經有所懷疑,他懷疑江湖盟被人暗中易主。”他將手探入茶壺,將下顎骨取出,“師父還告訴我一個細節,首尊曾被人打落一顆牙,后來是師父親自贈給他一顆銀牙。”
說話間,他用草紙在金屬牙上擦拭兩下,那牙竟發出亮白色的光澤,這就是一顆銀牙。
“也不一定是你師父給的吧?”
他將下顎調轉方向,對準燭火,看見銀牙內側有一個極細小的印字‘阿古’。
二人對視一眼。
“所以湖底的才是真的三位尊者?”佟十方渾身起麻子,“那現在這三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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