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仲文于宮中開壇做法收妖。

        他在御花園中央空地擺了一張香案，案上擱一只碩大的銅制香爐。爐里裝滿了陰米，中間燃起三根高香。

        香案左右兩邊則高掛兩幢經幡，長長的迤邐在地。

        嘉靖由曹端妃陪著，嚴嵩和陸炳各侍候一側，另有禁軍、太監和宮女拱衛，一群人躲在暗處觀看。

        陶仲文一手挽著浮塵，一手搖著鈴鐺，口中喃喃有詞，步罡踏斗，已繞著香案轉了無數圈兒。

        至夜半三更，仍未見到任何動靜，嘉靖早等得不耐煩。

        若非陶仲文乃邵元節極力舉薦，道他除妖十分厲害，嘉靖也不會親自作陪。

        爾今看，果然還是徒有虛名，白白興師動眾，耗費精力。

        嚴嵩善于察言觀色，其實已去問過陶仲文好幾次，奈何他每次都泰然回復：“黑眚行蹤不定，或隱匿深宮，或躥出大內，須得花點時間將其引出來�！�

        叫眾人不知其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也看不出他到底有沒有真本事，唯有耐著性子再等等看。

        瞥到嘉靖又打了個哈欠，嚴嵩于是上前，低聲請示道：“皇上，不如您同端妃娘娘回去歇息了吧，這里由老臣看顧著�！�

        嘉靖也有此意，遂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道：“擺駕！”

        內侍總管崔振已叫人將鑾駕抬過來。

        陸炳也打起精神，按住佩刀趨近前，護持左右。

        便就在此時，兩幢經幡忽然無風自動。

        “來了！”

        陶仲文沉聲一喝，高舉三清鈴繞場向八方急劇搖動。

        眾皆吃了一驚。

        據邵元節說，火光和響動能嚇走黑眚。錦衣衛一早準備好了銅盆鐵器和火油，這就要燃起大火，弄出巨響，敲山震虎。

        陶仲文卻大聲阻止道：“不要亂動！以免將它驚走。這妖物狡猾異常，想要再度引誘出來，難上加難！”

        陸炳略作思忖，抬手，示意手下暫時按兵不動。

        已點燃的火把就地踩滅，銅盆鐵器輕手輕腳放回原位。

        但更戒備地拱衛在皇帝周圍，以防萬一。

        嘉靖負手而立，緊繃身體站在廊下觀看。

        曹端妃偎在他身旁，努力做出鎮定模樣，一只手卻暗自死死拽住了嘉靖的道袍衣角。

        今晚乃月圓之夜，前一刻還是月明星稀，自天際邊忽然開始快速聚集大團大團墨黑的云翳。不出片刻，遮天掩月，濃密的黑云朝著皇宮的上空飛掠而來。

        花草樹木開始搖晃，越來越劇烈。

        漸漸狂風大作，枝斷花殘。

        與此同時，只見那天上的鉛云，原本無形，漸漸凝聚糾集。須臾，風云色變，化作了一條碩大無朋的四爪黑蟒，裹挾著沖鼻的腥臊之氣，張著巨口朝皇宮俯沖下來！

        膽小的宮女駭叫著往廊柱后面四處躲避，侍衛、太監都慌了陣腳。

        混亂中，嚴嵩被撞掉了官帽。黑燈瞎火的，他蹲下身子摸索了幾下沒摸到，還被不知是誰給把手背踩了幾腳，痛得他罵娘，索性放棄。也不管駕前失儀了，他張開雙臂做母雞護崽狀沖到了最前面，口里慌亂地大叫著護駕、護駕。

        再管不了那么多，陸炳將浸足了火油的火把點燃了，一時間大火嗶嗶啵啵的燒起來。他盡力高舉，為嘉靖照亮一方天地，也為嚇走那邪物。另只手則拽過來一只銅盤，踏在腳下。腰間的繡春刀已然出鞘，緊握在手巋然擋在嘉靖面前。

        微弱的火光里，他眉目肅然，隨時準備為他的皇帝死而后已。

        “皇上，臣妾好怕……”曹端妃瑟瑟發抖地往嘉靖懷里鉆。

        嘉靖無動于衷，負手背后，只把眼死死瞪著巨蟒，夷然不懼：“朕是真龍天子，你算什么東西？！”

        千鈞一發之際，陶仲文厲聲大喝道：“陰兵陰將聽我調遣！”

        話音未落，他插在腰身上的五色令旗嗖嗖齊出！

        轉眼，便盡數沒進了黑色云團，蹤跡全無。

        大蟒的速度驟降，不甘不愿地閉上了巨口，回身開始在半空里拼命搖頭擺尾，恍若掙扎。

        這還未完。

        香案左右的兩幢經幡也宛若活物般，忽然朝天空伸去，越伸越長。然后就像兩條絲帶，一圈圈將大蟒的身體纏繞。

        黑蟒似乎被定在了半空中，掙脫不了，不能翻滾，也無法逃逸。唯有一條長長的尾巴愈加狂亂的舞動，云團因此時聚時散，未被縛住的部分漸漸渙散不成形狀。

        陸炳看得七分明白了，提醒道：“陶神仙，動作要快，小心它化整為零逃了去！”

        陶仲文扔了浮塵和鈴鐺，抓起香案上一張符紙，只手對著其在虛空中畫了一道難懂的符咒。同時嘴唇快速蠕動，密念咒語。

        很快，他捏著符紙在火燭上點燃，然后扔進旁邊的水碗里快速一番攪動，下一刻直接端著那碗符水，仰頭就喝了個底朝天！

        跟著將碗一摔，抓起案上桃木劍，嘴巴大張---

        噗！

        他朝劍刃噴出一口黑霧。

        霎時，眾人竟見那把木質鈍器居然凜凜寒芒大綻！

        “收！”

        陶仲文沖天舉起了木劍。

        那劍脫手而出，朝巨蟒急速飛去。

        漆黑的夜空突然閃爍一片耀目的白光，照得御花園剎那間亮若白晝，眾人都被刺得睜不開眼，紛紛抬手遮擋。須臾，光芒大減，所有人都急忙張目看去，只見半空里黑蟒已經爆開，魂飛魄散，正化作點點豆大的黑濁的急雨打落下來。

        所過之處，花死草枯。

        很快，一切就歸于平靜。

        云開月現，碧空如洗，九重宮闕重新沐浴在清冷的月輝里。

        眾人面面相覷，疑心自己先前只不過是經歷了一場夢魘。

        又須臾，半空里掉落五支令旗和一把桃木劍，上面猶有殘留的黑色污跡，昭示著剛剛發生過的一切。

        陶仲文定睛看了又看，頓時臉現喜色。

        顧不得擦拭額頭上的淋漓大汗，他奔過來拜倒在嘉靖面前：“恭喜皇上賀喜皇上！黑眚已除，貧道幸不辱命！”

        陸炳已命錦衣衛將火把全部點燃，廊下燈火通明，照見花園里一片狼藉。

        嘉靖恍若未聞，還在怔楞中。

        嚴嵩率先反應過來，提袍也跪在了皇帝面前，山呼萬歲。

        其余人等紛紛下跪，恭賀之聲不絕于耳。

        嘉靖的神色動了動，微低頭，看著跪在自己身前一片的臣子。

        陶仲文除掉黑眚所費工夫前后不過一刻鐘，現場觀看的人莫不驚嘆折服。

        嘉靖去除了一塊縈繞了幾個月的心病，這一次還不是趕走妖眚，而是徹底鏟除了它，不禁心情大好，龍顏大悅。

        “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

        嘉靖快慰大笑，一把攬住了嬌羞的曹端妃，擺駕回宮。

        對身后諸人丟下一句話：“朕，決定大赦天下！”

        嚴嵩愣了愣，抬頭，沖他的背影吶吶而言：“皇上，此事尚未經內閣審議……”

        陸炳以頭叩地，朗聲道：“微臣等，謹代天下黎民百姓謝皇上恩典！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嚴嵩回頭看看他，目中閃過一絲陰毒，最后也匍匐在地，大呼道：“皇上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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