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回到府中，直奔落玉軒。

        落玉軒原本不叫落玉軒，而叫落雨軒，只因為后來此軒中住進來了一位嬌客，陸炳特意因她而改名了。

        落玉落雨，一字之差，這幢建筑陡然就高雅了起來，也羅曼蒂克了起來。

        初聞燕子語，似報玉人來。

        玉人下瑤臺，香風素輕動。

        渾為玉人頹玉山，忘了陽關路。

        離別河邊綰柳條，千山萬水玉人遙。

        月明記得相尋處，城鎖東風十五橋。

        ……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以一個“玉”字指代那個她，凝聚所有美的好的含義，想著念著，可見陸炳對那位嬌嬌有多喜歡。

        那落玉軒里---

        嫣紅正半躺在窗邊的榻榻米上看書，得了丫頭的稟報，一把扔了手里的三國，翻身而起撲向梳妝鏡，匆匆撲了點胭脂上臉，便就迫不及待地迎出門去。

        恰撞進掀簾而入的陸炳懷中。

        陸炳眼疾手快，將她接了個滿懷，親昵地責備道：“慌什么呀？”

        身后的丫頭噗呲一笑。

        “姑娘當然是慌著見爺唄！”丫頭搶著道，“自早上您叫衛所的呂梁來府中遞話說今天會回來，她就一直念著您，都望眼欲穿了整整一天加一個晚上了。有道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倆這已是三日多不見了，那就差不多十年啦。這會兒聽說爺終于回來了，姑娘連鞋都顧不上穿呢。”

        “碧兒，你好多話！”嫣紅羞紅了臉叱道。

        丫頭碧兒吐了吐舌頭。

        陸炳則低頭看看懷里的人，又偏頭再看了眼女人的腳。

        只見一對小巧玲瓏的雪白天足真就只趿拉了一雙木屐便沖了出來，陸炳微微皺眉：“這么冷的夜，你鞋襪都不穿，著涼了怎么辦？”

        “我剛才偎在被子里的，不冷。”

        察覺正被他看，嫣紅忙將一雙赤腳直往裙裾里躲。

        陸炳哈哈大笑，“躲什么？我都已經看見了。”

        說著話，一彎腰就想要把嫣紅抱起來，“爺給你穿鞋襪。”

        “不要！”嫣紅慌忙推拒他。

        陸炳知她因還有外人在場才如此拘束，站直身體橫了眼碧兒。

        碧兒是陸府管家陸勇的獨女，陸勇是陸家家奴，碧兒也就算是陸家的家養小丫頭。因為府中還沒有女主人，陸老夫人和老爺都走得早，陸炳又時常不在府中，一切就都交給了陸勇打理，這丫頭因此有些恃寵而驕。嫣紅卻是外來客，雖然陸炳待她特殊，但是碧兒仍舊不時會以捉弄嫣紅為樂。

        見陸炳瞪自己，碧兒又吐了吐舌，終于“知情識趣”地撩簾退了出去。

        留下屋中兩個人。

        嫣紅果然立刻就放開了，仰起臉情意綿綿地看著陸炳，又喜又嗔：“我想你說話算話，說要回來，那今天肯定就會回來的，所以一直在等你呢，誰想你竟這么晚才回來！一定餓了吧？其實我晚飯也沒吃多少，本來是打算等你一起吃的。管家剛還來問我要不要弄點宵夜吃？我這就去吩咐廚房做點吃的好不好？”

        說著話，她的手大膽地撫上了陸炳的臉，心疼道：“宮中出現黑眚，你這段日子長期待在宮里護駕，看你，臉都瘦了好大一圈兒。”

        陸炳一把捉住她的葇荑，輕輕摩挲，笑道：“哪有這么離譜？我在宮中吃得好睡得好，皇上又時不時賜我山珍海味，允與他同吃同住，我感覺我還長壯實了好些呢。”

        并非黑眚出現，陸炳才長期于宮中伴駕的。

        他自入錦衣衛，就貼身保護嘉靖。就是晚上，也時常守護在嘉靖的寢宮外，君臣都養成了習慣。比如嘉靖，倘或半夜驚醒，即使尚處于睡意朦朧中，仍是張口就喚小餅子，陸炳須臾便會出現在皇帝面前，隨叫隨到。

        本來陸炳升任了錦衣衛指揮使，給嘉靖守夜的事已可換人去做。他手下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千戶、百戶等，多的是可用的人才。而且宮內除了錦衣衛，還有禁軍。除非外敵入侵，兩隊人馬要保護一個皇帝，綽綽有余。

        只是陸炳擔心一下子轉變，嘉靖會不習慣，想慢慢來。后來宮里又突然出現了黑眚作亂，也因此給嘉靖守夜的事，陸炳仍是盡量親力親為著，尚未假手他人。

        所以一個月中，他便有三分之二的時間不在府中住。皇宮和西苑永壽宮---嘉靖修玄的地方，都有陸炳的專屬用房。

        不過現在好了，黑眚徹底消滅。嘉靖心情大快，暫時回皇宮里小住。陸炳也能長松一口氣，好好享受一下個人生活。

        陸炳攬著嫣紅，一邊往內屋走，一邊含笑道：“你快去換件厚點的衣服，再帶件斗篷，夜里風大，我現在就帶你出門游街泛舟賞月去。你不知道這會兒夜市里可熱鬧了，人山人海。我回來的時候路過朱雀橋，看見那里好多人在猜燈謎，這種游戲我想你一定喜歡。爺在這里先放話，若你猜中了，不止出題的人賞你，爺也會重賞你的。哦，還有好多姑娘在河邊放燈，弄得整條護城河都漂亮極了，像一條火龍！”

        “是嗎？好巧！下午的時候我也做了盞荷花燈，我自己親手做的，我去拿給你看！”

        嫣紅一時很興奮，那張雪白的芙蓉臉因而紅撲撲的。

        說著話，掙脫開陸炳的手，就要往隔壁廂房奔。

        陸炳好笑地拉住她，捏了捏她的臉：“慢著！這會兒不看了，你先去屋里換衣服，我們得趕緊出門了。本來我就回來晚了，早答應了你要好好陪你過一個中秋節的，再耽擱下去月亮就快要下坡回家睡覺去了。你的燈帶走就是，我們先去河邊放燈許愿。”

        “嗯嗯！”

        嫣紅轉身入內屋，打開柜子翻找厚衣服。

        耳聽見身后有腳步聲響，回頭看，陸炳竟也跟著進來了，正在脫他一身赭紅色的飛魚服。

        嫣紅一張臉頓時變得滾燙，手里的動作也停了，不知所措。

        這人……

        明明跟她說要她進屋找件厚衣服穿上，他要帶她去游玩賞月，結果后腳就跟進來開始脫衣服。

        原來你是誑我入屋么……

        卻聽見陸炳嘖嘖道：“那妖物好厲害，死前化作一場毒雨。我這身官服只是不小心沾上了幾滴雨水，竟被燒出了好幾個洞來。我就放在你這兒，回頭你空了，幫我補一補。”

        “……”嫣紅嘟起了紅唇。

        不知是該松口氣，還是該失望。

        這個男人，以為他很解風情，這時候他卻又像根木頭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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