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冬兒霎時脹得臉紅耳赤，再未堅稱自己是姽婳。

        場面一時有些凝滯。

        錦衣衛幾個都是大男人，這邊又是家人，女孩子臉皮薄，盡管是迫不得已，可給人當眾拒絕，太沒面子了。

        冬兒的神色看著像是在崩潰的邊緣。

        楊夫人身旁的那個老仆婦似乎是看不過眼，走過去將她攬住，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冬兒就再也忍不住，轉身撲進她懷里，很快就有極小聲的啜泣聲隱隱傳來。

        姽婳松開了楊爵，大方看著陸炳道：“民女有些不明白。陸大人家中都妻妾成群了，我們不過鄉野女子，遠比不上京城里的那些美人……”

        陸炳回視她，避重就輕打斷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女人終究要尋一男子嫁出去的，你說是不是？嫁給誰不是嫁呢？何況我陸某有權有勢。”

        就見姽婳轉向楊爵道：“爹，我曾經跟你說過，我這一生倘或要嫁人，一定要嫁一個自己喜歡的。這位陸大人光明磊落，我看著很喜歡，我想要嫁給他。”

        陸炳聽聞，唇角止不住往上翹。

        楊爵一把抓住姽婳的雙肩，緊緊盯著女兒，“孩子，你不必為了我向他……”

        姽婳拍了拍父親的手背，目光堅定：“爹，我先前已經說過了，我是看中了這個陸大人才愿意嫁的，并非是他的脅迫。”

        “可是他娶你只是做妾！”

        “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我喜歡他這個人，就想要跟著他。”

        “孩子，你不要發傻……”楊爵還待再勸。

        陸炳悠悠插嘴，“楊大人，難道你沒聽她說嗎？她是看中了我，可不是我以你和你的家人身家性命相威脅。”

        楊爵面色僵硬，半晌放開了姽婳，頹然道：“好吧。”

        陸炳看向姽婳，“那么，我們就盡快啟程吧。”

        楊爵忙揚聲道：“冬兒，你去，快去為小姐收拾一下行囊。”

        姽婳沖陸炳嫣然一笑，話卻是對楊爵說的：“爹，路上所需，陸大人會為我置辦的。去了京城，就更不用上家里的這些舊衣舊衫了。”

        陸炳笑得更加愜意：“小姐真是長陸某的臉。”

        冬兒自仆婦懷中抬起頭來，望望楊夫人，再望望楊爵和姽婳，最后瞥了眼陸炳，咬著唇，又側過臉去埋進仆婦懷里，并無動作。

        楊爵看冬兒不情不愿的樣子，一跺腳，自個兒轉進了內屋。

        姽婳長嘆一聲，對陸炳嗔怪道：“爹爹定然是生我氣了，他這會兒心里一定在罵我不知廉恥，一眼相中你，就不管不顧、急不可耐地要跟著你走。”

        陸炳哈哈大笑，“那就快快跟我走吧。”

        姽婳便向楊夫人跪下。

        楊夫人急忙去拉她，“孩子，你別！”

        “娘，這是應該的。”姽婳堅持跪了下去。

        楊夫人面現不忍，但也只好由著她給自己磕了三個響頭。

        完了后姽婳又向著楊爵進去的那道門跪了下去，再度扎扎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隨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將臉頰額角邊散落的發絲撫了撫，方才向陸炳道：“陸郎，我們這就走了吧。免得待會兒爹爹出來見到我還在，覺得礙眼。”

        “好。”陸炳朝姽婳伸出手。

        姽婳柔柔地笑了笑，將右手遞給他。

        陸炳抓住柔荑，一扯，將女人攬在懷里，閉眼狠狠吸了吸，喟嘆道：“真香！”

        便就這么攬著弱柳般的腰肢，向院門走去。

        幾名錦衣衛緹騎隨后跟上。

        身后忽聽得楊爵的高叫聲：“婳兒，等等！”

        一行人扭頭。

        楊爵手中捧著樣東西，追得甚急，腳步踉蹌。

        姽婳忙從陸炳懷中離開，奔回去扶住半百的老人，輕輕道：“爹爹，您老不用遠送！”

        楊爵望著她目光微閃，“婳兒，爹爹無能，沒有許多嫁妝送你，唯有這個。”

        姽婳低頭看去。

        楊爵顫著手指掀開包裹的錦帕，一層又一層，最后內里露出來一件金晃晃的東西。

        “這是楊家的家傳之物，孩子，但愿你能喜歡。”

        原來他進屋去，乃是為了給她搜尋值錢的可做嫁妝的寶貝。

        結果一出手就不凡。

        姽婳怔怔地看著，慢慢落下淚來，“爹，您別這樣說。您為官清廉，不畏強權，憂國憂民，敢于直言極諫，乃是青史留名的名臣、好官，女兒以您為傲。”

        “別說那些了，都是因為我，才害了你。”楊爵苦笑著搖頭，“家里沒什么值錢的東西，這支鳳凰奔月釵乃是我與你娘的定情信物。它是我爹娘傳給我的，要我送給媳婦兒，最早可追及到我的太~祖母，總之一代代傳下來，是貨真價實的家傳之物。我和你娘本也是打算要在你出嫁時給你……”

        姽婳深恐楊爵言多必失，忙截斷道：“爹，我知道的。”

        楊爵醒悟，看看一旁索命閻王一般盯著這邊廂的陸炳，停下了絮絮叨叨，轉而叮囑道：“此番你跟了陸大人，大家庭里人多嘴雜，要懂得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有什么……”

        他想說有什么委屈就寫信給爹娘講，可講了有什么用？難不成他還能參陸炳一本？

        遂又改口道：“唉，總之時常給爹爹寫信，讓我知道你平平安安的。”

        姽婳點點頭，父女話別已畢，姽婳將釵遞給陸炳，神色嬌羞：“陸郎，可否請你幫我插上它？”

        世人都知道陸炳這人貪財好色。

        這么一只純黃金打造的鳳釵，分量極重，不使點小手段，如何能避免落入他的私囊？

        眾目睽睽下若他親手戴在了她頭上，想必日后就不好自她這里取走了。

        “榮幸之至。”陸炳笑道。

        他神色無異，含笑接過來，輕輕按著姽婳的額頭，將那只鳳凰奔月釵小心翼翼地插入了她的云鬢之中。

        姽婳暗暗吁了口氣。

        陸炳卻未松手。

        陸炳輕輕捉住姽婳的下巴，將她端詳了好一陣，爾后朝一旁的冬兒吩咐道：“拿兩面銅鏡來。”

        冬兒神色猶疑，楊夫人斥道：“快去！”

        冬兒才一跺腳，跑進了屋內。

        很快，銅鏡拿來。

        陸炳將其一面遞給姽婳，姽婳不明所以。只見陸炳自己拿著另一面銅鏡，掌在她腦后，便將她發鬢后面的模樣映在了鏡子里。

        姽婳頓時明白了，也持了鏡子，攬鏡自照，撫著釵發左瞧右看，甚為滿意。

        偷偷自鏡中去瞥陸炳，偏他正看著她，被抓個正著，他嘴邊的笑意就更濃烈了。

        不禁臉頰生煙，于是故意拈酸說道：“陸郎的手藝真好，必然常常為女人畫眉戴釵吧。”

        陸炳眉眼兒俱是笑意，顧左右而言他：“原就覺得你的頭面素凈了些，但是又不知道什么樣的首飾才適合你。如今看來，原來你就適合簪金戴銀，最是這種亮眼的凡俗之物，才更能襯托出你的不同凡俗。”

        姽婳莞爾，“陸郎夸人都夸得這么不同凡響。”

        陸炳將她抱上馬背，自己亦跟著翻身上馬。

        姽婳扭身回望。

        楊爵夫婦在丫頭冬兒和老仆婦的攙扶下，盡皆來到院門口，定定地目送著他們一行人漸漸遠去。

        馬蹄子在青石板上踏出得得的悅耳聲。

        “其實我很不明白，陸大人奉皇命千里迢迢來抓我爹，最后卻只帶了個女人回去。大名鼎鼎的錦衣衛指揮使，他不該是這么不理智的人。”

        陸炳哈哈一笑，“沒辦法啊，自古英雄，都難逃美人兒的圈套。”

        “……”

        他說著話，攬緊她的腰身，揚鞭策馬飛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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