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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喜之日


蘇旭從宛平縣回來便染了風寒,高燒不退。
單大人自從強拽了蘇公子匯同秋決之后,便要匆忙趕往澧州赴任。
單關風在宛平經營三年,巴結過朝中貴人無數。此刻離任,送行的不少。酒宴之上,單大人似是不經意地說起那日處斬囚犯的情形,此人語帶春秋,雖未見他如何臧否人物,眉目之間已經頗多褒貶。
朝野上下立即風傳:蘇旭膽小懦弱,不過監(jiān)斬個女犯,就嚇得臥床不起,真真如同婦道!
探花郎轉瞬又成百官笑柄,便是當初有些為他可惜前程的官員同年,也覺此人眼高手低、不堪造就。
寶祐帝端坐暖閣,垂頭看蘇尚書代子告假的折子,眉頭不覺深深皺起。
他微側了頭:“馮恩,你曾說過,秦王年來對蘇旭百般籠絡不成,是真是假?”
馮恩謹慎回話:“秦王是喜歡結交新進。不過蘇探花倒是個老實人,似乎并未勘破此間風情。據說襄王有夢,神女無心。”
寶祐帝似是心情轉好,他搖頭笑罵:“什么襄王神女!朕看你是貧嘴賤舌!既然這樣,朕就準假一月。”
馮恩奇道:“歷來外放督府年老染病朝廷不過給假一月,陛下對蘇氏是否太過寬容了?”
寶祐帝隨手指了個日子:“太后不是贈他聘禮了么?朕干脆好人做到底,賞他歇假養(yǎng)病,順便奉旨成婚。”說到這里,皇帝臉色微冷:“此事朕是看在太后面上。畢竟人家死了兒子,也不能讓她抱怨朕不孝不是?”
馮恩肅然點頭,飛快下去傳旨。
數日之后,蘇府娶親,張燈結彩,鼓樂喧天。
這一番熱鬧不要緊,憑空引來無數大閑人揣著瓜子兒前來圍觀。街坊鄰居倒要看看蘇少爺今天能不能平安把新娘子娶進門?這柳小姐要再有個馬高蹬短,蘇公子克過的姑娘就足湊一桌馬吊牌!
許是這次皇家賞賜壓住了陣勢,許是老天爺也講究個事不過三。蘇府這回喜事辦到現在還是順順當當。可越是如此,大伙兒就越覺得好戲定然還在后頭!
如是一傳十、十傳百,全京城的花腿閑漢、妖喬男女,呼彼喚此、齊聚于斯,嗚嗚泱泱將蘇府之外擠了人潮洶涌,萬頭攢動!
街角茶館的生意更是好到坐不下主顧!門口兒的馬扎兒、板凳兒上都坐滿了客!大樹叉子上還站了兩位要喝酸梅湯的!王話癆忙前忙后,恨不得給屋里賣了吊票!
更有里間兒的貴客踴躍下注,賭蘇旭能夠成功娶親的目前是下一賠十!
茶館伙計王話癆今天更是精神百倍。他站在茶館門外大聲吆喝:“探花娶親!鄉(xiāng)親押注!本店酬賓!街坊鄰居都是見證!凡是蘇探花成親頭七……啊呸!蘇探花成親七天之內光顧小店喝茶下注的客爺,買茶水!送花生!多買多送!機不可失!這位客爺!進來坐坐!這回錯過了,您知道什么時候再出個活夠了的小姐敢跳他家火坑?”
在這熱熱鬧鬧如蛤蟆吵坑的茶館之內,重入江湖的陰陽先生李夏朔李高人尤顯老成持重。只見他雙目微合,掐指籌算,不多時口中嘖嘖稱奇:“這是誰選的成親之日啊?如此天克地沖、日月晦明、陰陽反背的十全兇日……倒也……實在難得!”說到這里,李先生大袖飄飄離座而起,仙風道骨地走到押注桌前,信心滿滿地扔下紋銀二十兩,他鐵口直斷:“押成親失敗!”
眾人齊聲起哄,紛紛跟李先生下注買成不了親。
旁邊一個滿臉忠厚的小伙子從未見過如此闊綽豪賭,當即翹舌不下。
王話癆對他哈哈一笑:“這可是李先生回京開鋪子的門面錢!人家家底兒都押上了。你還不跟一注?”
滿臉忠厚的小伙兒特別為難:“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指著人家娶親不成發(fā)大財,這……不太好吧?”
王話癆笑嘻嘻地推了忠厚小哥一把:“你良心好,你押蘇探花此次能討到媳婦不就完了?如此說來你可必須下注!你不下注,就是你也覺得蘇探花這媳婦注定娶不進門!怕什么,我也押了!”
忠厚小哥本來猶豫不舍,架不住王話癆言語相激,他一咬牙一跺腳,從褡褳里掏出二兩散碎銀子放在桌上,大聲說道:“我押蘇探花娶親成功!”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也趕上這會兒天時不正,初冬天氣居然烏云翻滾,隱有雷聲。
眾人面面相覷,再看賭桌:蘇探花順利娶妻的賠率已升到了一賠二十!
蘇府之內忙忙碌碌。
新郎蘇旭絕早起來,與父親穿公服告于宗祠,然后再拜父母,才被眾人簇擁著去女家迎親。騎在高頭大馬之上,蘇旭有種極不真實感,雖然定親四次,可成親的滋味他也是第一次嘗到。嘗到了蘇旭才知自己并不喜歡這些。迎親隊列吹吹打打震得他頭暈腦脹,沿途被人指指戳戳讓他脊背發(fā)涼。
府邸門外那樣繁華熱鬧,淳樸百姓個個都在看他笑話!
他們津津樂道他辛酸過往,茶余飯后露出森森白牙,他們不問事情根源,也不在意他到底做錯了什么!只是一味拿他當做談資取笑!
那一刻,蘇旭真想縱馬狂奔,掉頭就走!他想逃離這個顛倒恐怖的地方!
可他不能策馬狂奔,他不能扭頭就走。
于公于私,他都要為蘇氏、為父母做完這樁大事。忠臣孝子從來不能為自己而活。
好容易到了岳家,蘇旭冷冷看著熾火紅艷的花轎離地而起,隱約聽到轎內傳出女子嗚咽哭聲。她為什么哭?他不知道。他只聽說女子成親,就是要哭的,那就隨便她好了!
此刻的蘇旭對轎中那位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少女毫無好奇。十七年前,春宴之事他還隱約記得,那襁褓中的嬰孩必然已經長大成人。李夏朔算命準不準?她容貌究竟美丑?性情是否柔順?他要如何與她度過漫漫人生?蘇旭心中毫無主張,他無暇細想,更不愿細想!反正想了也沒用!
太后賞賜了聘禮,皇上定下了婚期,父母定下了姻緣,祖宗定下了禮儀。
這樁轟轟烈烈、眾人下注的婚事,關乎圣眷優(yōu)渥、關乎家族興衰、關乎名譽聲望,就是和馬上青年與轎內少女的歡喜好惡全無關系!
他倆不能推辭,也不能拒絕。
那么蘇旭也只有拽著少女一起承當了!
當真孽緣!
許是馬上新郎的心境太過潦倒,許是轎內新娘的哭聲太過凄慘。
晴明光好的冬日天色也似感傷于人間的悲苦怨恨而漸漸生出變化。
天邊涌來烏云滾滾,其間夾雜隱隱雷聲,更有慘昏昏陰風漸起,吹得花轎上瓔珞亂搖。
不多時怪風愈烈,氣流旋轉,花轎門簾都被拍得“撲啦啦”直響。
那陣陰風十分邪性,嗚嗚咽咽含冤含恨,活似冤死怨鬼前來拍門。
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的新娘子給嚇得渾身酸軟,哭都不敢出聲兒了。
這天色著實古怪,這旋風著實邪性,吹喇叭的、抬轎子的頂風活兒難干,一起大皺眉。
送親的喜婆子饒是見多識廣,也不禁暗自嘀咕:阿彌陀佛!這是什么天兒啊?怎么花轎離地兒登時就風云變色?難道蘇少爺當真八字克妻?可夠晦氣!
無奈這是一品大員娶兒媳婦,喜婆子知道好歹,連忙囑咐送親隊列不可胡言亂語,免得犯了忌諱。
一路吹吹打打,一路風卷揚砂。
花轎風中搖擺,駿馬有足難行。
白日中午,烏云遮光,一條主路,恍若鬼城。
在這寂寂無聲的大街上,在這有天無日的天色中,唯有這隊穿赤著紅的古怪人馬勉力吹吹打打、強行歡笑前行,喜氣盈盈中透著無限妖邪詭異。
躲在茶館里看熱鬧的茶客們扒著窗戶邊兒,覷著迷離眼兒紛紛贊嘆:“可以啊!蘇探花有點兒邪性玩意兒!先帝出殯路上都沒這么肅靜!這眼瞅著就靜了街了!”
好容易挨到了尚書府邸花轎落地,新郎官順順當當離鞍下馬。
迎親的嘴上不說,心里都松了口氣:這趟差事可不好當。撣下身上三斤土,一會兒后門去拿錢。
這邊兒蘇旭雙足落地,立刻有披紅掛彩的小廝遞給他一副纏花弓箭。
喜婆子笑吟吟地上來歡聲唱勸:“新郎拉開弓,日子紅通通!新郎射三箭,妖魔不相見!虛虛射,中轎簾,恩愛夫妻兒女全!”
新婦入門、花轎落地,新郎站在家門之內對著花轎虛射三箭本是京城娶妻的規(guī)矩,取其辟邪除穢之意。不過這就是走個過場、討個吉利,自然不會難為新郎官百步穿楊,一般是將花轎抬到新郎面前,再讓新郎拉弓,所用弓箭也是輕飄無力、純是玩具。
可誰也想不到,輪到蘇探花成親,就出了些……小差錯……
今日風大迷眼,漫天塵沙遮天。喜婆子眼神兒不濟吆喝得早了些,花轎落地就離蘇府大門……稍有點兒遠……
按規(guī)矩喜轎落地,新娘不下轎就不能再抬起來,取個好女子不嫁二回的意思。新媳婦兒更不能下轎當靶子讓丈夫射,畢竟這是結婚不是行刑。新郎官射箭又不能走出大門,這個事兒么……就有點兒考蘇旭的能耐了……
蘇家忠厚老仆在側勸說:“少爺,向前走兩步不礙事的。”
穿紅著綠出來預備攙大少奶奶的翠書、丹畫也輕輕地往前推大少爺:“我的爺!湊近點兒!穩(wěn)穩(wěn)當當射中轎簾子,討個吉利就行。咱又不考武狀元。”
蘇旭正待舉步向前,突聽一幫玩兒雜耍的閑漢叫嚷起哄:“迎媳婦兒!出大門兒!必定是個懼內人兒!”
蘇公子那是多么好強的人啊!何況他自幼飛鷹走馬,自負開得強弓。蘇旭這一早上被擺弄得如同傀儡,正在氣悶非常。眾人就見新郎官臉色陡紅,他賭氣接過弓箭原地拉開。
無奈此弓甚輕,弦不帶力,蘇旭縱有功夫也難施展。
也是合該有事,他張弓拉箭、流矢射出,正趕上疾風吹來,那血紅羽箭頓時失了準頭兒,別說轎簾兒,轎邊兒都不曾挨到。
這也不是什么大事,無奈街角的閑漢哄笑嚷鬧:“沒射著!沒射著!新郎官!力氣薄!”
蘇旭臉色更紅,他抿緊嘴唇,弓弦拉滿,飛快射出第二箭。
可惜天色不正,狂風呼嘯著卷起羽箭向旁邊兒飛去,離了花轎老遠。
這回別說街角的閑漢,就是看熱鬧的孩子都跟著起哄:“射不中!射不中!他拿得筆,開不得弓!”
蘇旭面紅耳赤、窘迫萬分,他居然跟自己較上了勁:“這回再射不中,我就不活了!”
喜婆子跌足不已:“大喜的日子,少爺您說什么呢?射中射不中有什么要緊?新娘子真是妖精不成?”
翠書、丹畫一起解勸:“少爺!這沒影兒的事兒,您叫什么真兒啊?”
怎奈新郎心高賭氣,此刻全聽不進去勸解!
說時遲那時快,蘇探花拉滿彎弓,瞄正箭靶,弓弦響出,箭若流星。
只聽“噗”的一聲,這回羽箭射穿轎簾,直直沒入花轎。
與此同時,轎內傳出一聲女子慘呼,哭了一道兒的新娘子登時再沒了動靜。
場面靜了須臾,眾人面面相覷。
最先明白過來的喜婆子陡然蹦起來三尺多高:“可了不得了!別把新娘子射死轎里了吧!”
也是喜婆子這一嗓子太過凄厲,也是看熱鬧的人耳朵支棱了太久。
茶館里幾乎炸了營:“給錢給錢!”
“這樣兒也行?!”
“老子賺翻了!”
忠厚小哥連忙將大家按住:“且慢!諸位!娶媳婦兒這樣的大事,怎么說也得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吧?!”
眾人還待不依,李夏朔李先生傲慢撇嘴:“贏定的事。等等不妨。待會兒掀開轎簾,看他還有何話說?”
蘇府門口,喜婆子顫巍巍地掀開了射透了風的花轎門簾兒,只見新娘子靜悄悄歪在座上,胸膛正正插了支花翎羽箭。她臉上蒙著蓋頭看不見臉色,身上穿通體正紅看不出血痕,只是整個人軟在那里生死不知。
別人還好,柳小姐的陪嫁丫頭已經蹦起來了!
四個穿紅戴花的丫鬟“嗷嗷”哭著就撲上去了:“小姐!我的小姐!您死得好冤!”
蘇旭愣在當場,臉色慘變,他心頭無聲吶喊:不會吧?!
轎內新娘慢慢回了魂,她輕輕發(fā)出一聲嬌吟:“瓶子……”
本待撫尸痛哭的陪嫁丫頭受驚不淺,“嗷”地一聲齊齊又從轎子里躥了出來。
挺窄的轎門,難為她們一起躥入,還能一起躥出,可見柳府下人訓練有素!
及至喜婆子指揮眾人把新娘子從花轎里攙了出來,大伙兒才看明白:那只羽箭正正射中了新娘手中捧著的寶瓶。
寶瓶裂了,人倒沒事兒。
京城嫁女原有規(guī)矩,新娘子手中抱瓶、腳下踏鞍,取個“平平安安”之意。
這瓶子還要寫些吉祥如意的話,以示娘家對女兒的慰勉。比如今日柳小姐出閣,她懷中抱的瓶子上,柳大人楷書正寫了“出嫁從夫”四字,以為老父對女兒的期許。
誰知新娘走出花轎的那一剎那,大家瞪眼兒瞧著這個插了羽箭的寶瓶龜裂紋開、碎裂當場。
“出嫁從夫”變作齏粉。
看看好歹新人沒死,喜婆子臉色蒼白,扭頭大喊:“還愣著干嘛?還不趕緊拜堂!”
眾人如夢初醒,腳下生風,簇擁著新婚夫婦向內堂跑去,分明各個都怕夜長夢多。
好容易拜過花堂、送入洞房,蘇旭覺得更不自在!
紅彤彤的洞房、紅彤彤的帳幔、紅彤彤的被褥當中,坐著他紅彤彤的新娘。
龍鳳花燭如燃膏脂、血色喜榻刺目燦然!
他娘知道今日諸多不順,塞了大把銀子讓喜婆子多唱喜歌,壓壓邪氣。
亂哄哄的洞房之中,蘇府特意請來有夫有子的“四全”太太高聲聒噪:“今朝喜,喜相逢,逢福逢祿壽逢增。增祿增福增延壽,壽山壽海壽長生。生文生武生貴子,子孝孫賢代代榮。榮華富貴堂堂喜,一門五福福壽康寧……”
在喜娘丫鬟的推搡嬉笑中,蘇旭手持秤桿慢慢地挑開了新娘的蓋頭。
掀開蓋頭的那一瞬間,蘇旭清楚地看到了這個剛剛成為他妻子的少女:昔日嬰兒已經長成少女,她是那樣容顏嬌美,她是那樣楚楚可憐。
她鳳冠霞帔,她身著麟袍。
她淚流滿面!她瑟瑟發(fā)抖!
她神情活脫是只待宰羔羊!
十七年日月匆匆而過,她還不是任由擺布的人偶傀儡?!
也就在那一須臾,新娘子涂朱染脂的面孔與被斬胡氏血肉模糊的首級陡然疊加在一處!
美人的盈盈淚眼無端變成胡氏的死不瞑目!新娘赤紅霞帔憑空化作胡氏染血囚服!
她們一樣年少秀美、她們一樣稚氣無助,她們都是無比怨毒地盯著他!
蘇旭心頭轟然一震!
當蓋頭被掀起時,柳溶月抬頭看到了自己的丈夫!
那個傳說中的天煞孤星,居然是個秀麗男子。
可是他居然那么詭異地看著她,目光中滿是驚詫、恐懼和厭惡……
柳溶月鼻子一酸,頓時就要大哭出來。
她想嫁的丈夫不是這樣的!彥玉表哥溫柔體貼,從來不會這樣眼神冰冷。
彥玉表哥也不會差點兒射死她!
握著手里那冷冰冰的御賜如意,看著眼前這兇神附體的陌生男人,柳溶月心中萬般絕望!難道她今生今世就是這個怪物的媳婦了么?
所嫁非人,不如去死!
此時洞房外冬雷接連炸響,耀眼閃電不斷下擊!
終有一道詭異霹靂,挾著風雷千鈞之勢,挾著人世冤屈不甘,挾著命中注定的慘白鋒芒,如罪罰長劍當空劈下,“咔嚓”一聲擊中新房的梁柱!
伴著屋內一片驚恐高呼,蠟燭翻倒、赤焰升騰。
新婚夫婦如同中惡驚厥,雙雙暈倒,人事不知。
洞房之中,沸反盈天!
唯那個拿了夫人大錢的喜婆子心底實誠,嘴尤未停:“打雷好,好打雷。冬天打雷滿地賊。新郎新娘齊昏倒,醒來不知誰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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