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媳婦當家
京城蘇尚書府
柳溶月大步流星、兩袖帶風,她左邊走著齊肅、右邊兒走著話癆,趙嬤嬤讓柳溶月帶去指認東西,梅娘也得跟著!萬一周姨娘撒潑他們這波兒不能沒有滾不過她的!
詩素隨便抄了根燒火棍,緗琴拿個掃炕笤帚。
墨棋也想去,柳溶月讓她留在屋里服侍蘇夫人。
一行人浩浩蕩蕩,沖往側院去也。
柳溶月回想自己剛“嫁”過來那些日子,蘇旭讓周姨娘日夜找茬、欺負得死去活來。她真沒想到自己還有帶著親信打上周姨娘院子的一天。
果然女孩子成親了就潑辣了!這也算另類的官逼民反!
“咣當”一聲推開了側院的大門,柳溶月信步踏入周姨娘住的房子。
她沒到過周姨娘的房子,依著柳溶月想,當朝一品的愛妾,還管家多年,她這里定然精致奢華。誰知這院子的風格真是大出柳溶月意料!一明一暗兩間屋子不算太大,左右?guī)坑行┍曝疲豪镤佒顦闼氐那啻u,連倒座小屋都沒有。柳溶月一直覺得公公雖然簡樸,但對小老婆總會有些偏愛。
誰知道……看來他們家是真窮……
柳溶月口中喊著“姨娘”快步向前走去,院內并沒有仆婦應她。屋內的曲聲還是若斷若續(xù),這院里陰風颯颯、恍如鬧妖。
柳溶月不禁狐疑:周姨娘身邊的丫鬟呢?
她推開了正屋房門,屋里光線晦暗。也對,蘇夫人屋里的明瓦還是找她借錢換的呢。要說周姨娘這兒更次一等,倒也說得過去。
這屋子里裝飾素凈、家具簡樸,如今蘇大人不在,就更露出些寥落氣氛。
周姨娘斜抱琵琶側坐椅上,冷眼看著沖進來的眾人:“喲,少奶奶從廟里回來了啊!可求回來子孫滿堂、夫榮妻貴了么?我說少奶奶,事已至此,您不回屋兒哭去,上我這兒顯什么威風呢?您就是跟姨娘這兒顯擺贏了,您就能有夫有子、能福壽雙全了么?”
周姨娘不愧是窩里斗了一輩子的主兒,這幾句陰毒話兒直直扎到柳溶月的心窩子上。她眼圈兒一紅,氣得差點兒掉下淚來。可柳溶月忍住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在周姨娘眼前露了怯,要不然這女人必然更加無法無天。她還有許多事兒得做,她不能讓后院兒起了火!
柳溶月穩(wěn)了穩(wěn)神,對周姨娘好說好道:“姨娘,最近亂糟糟的。丫鬟說拿錯了些太太屋里的東西到您這里,所以我?guī)麄冞^來看一看。家中縱有變故,咱也不至于變賣東西,沒的讓外頭看笑話。”
周姨娘放下琵琶,訕笑一聲:“哎喲喲,什么拿對拿錯?反正肉爛在鍋里。老娘我為這窮家操心使力十來年,便是個老媽子,也該攢下不少月錢了。何況我還夜夜伺候你公公呢。如今他入了大牢,也沒給我留下什么。我拿一點兒半點兒的當體己養(yǎng)老怎么了?”
柳溶月萬沒想到周姨娘居然能把歪理講得如此氣壯。她剛琢磨著要如何出言反駁,忽覺得身邊有人扥了扥自己的衣裳。柳溶月扭頭一看,竟是跟來的丫頭緗琴。
緗琴小聲嘀咕:“少奶奶不知道,周姨娘為了給寒香小姐湊嫁妝,又是挖地三尺搜羅家里東西,又是厚著臉皮找太太要陪房丫頭。要不是翠書、丹畫姐姐許了人了,我和墨棋死也不去,大少爺和太太身邊兒的人都得讓她算計了。這不是?姨娘把自己的使喚丫頭都給寒香小姐帶去了,她院兒里才這么寒酸。您可小心點兒,姨奶奶如今是窮橫窮橫的。”
柳溶月一肚子狐疑:寒香成親娘家父母一毛不拔么?怎么要姑姑吐了血的湊份子?寒香這是嫁給何方才俊了?嫁妝非得往死里給么?
柳溶月還沒來得及說話,劉嬤嬤已經(jīng)氣得眼眶發(fā)紅:“姨娘這話差了!姨娘自嫁到蘇家來,雖無絕頂富貴,也有四季衣裳、吃飽喝足。蘇家不算對不住您。如今大人遭逢禍事,少爺進了天牢,家里正是用錢用人的時候。朝廷還沒來抄沒家產,姨娘怎么先從太太屋里往外搬起東西了呢?何況老爺只不過拘押刑部,未見罪名提審,可見事情還有轉圜。姨娘怎么就跟篤定老爺、少爺齊齊活不成了似的?家里還有夫人做主,姨奶奶怎么就要坐地分家了?姨娘難道就不是蘇家人么?”
周姨娘幽幽嘆了口氣:“你們平日里何嘗拿我做過蘇家人?姨娘命苦啊,縱嫁了一品官兒,也不過是個妾。生不給封贈,死不入祠堂。是!我拿了太太屋里的東西。可我不是拿給寒香辦嫁妝了么?我們家姑娘好歹是嫁給六品京官當正經(jīng)老婆,成親也不能忒寒酸了。”她回眸看向柳溶月,勢利囂張到了極點:“少奶奶的心意我明白,你見不得老蘇家東西便宜人手。可眼見大少爺八成兒要死在牢里,咱娘兒幾個日后不受欺負,只怕都得靠我們家寒香的爺們兒撐著。我勸你早點兒看明白這里的局面,也好給自己留條退路兒。我們家姑爺跟咱家那八字兒不齊,不是克妻就是克己的大少爺可不一樣,人家那是前程似錦,必定發(fā)達的!”
柳溶月終于忍不住了:“姨娘,您家姑爺在哪里做官?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周姨娘得意洋洋到搖頭晃腦:“我家寒香的丈夫啊,便是那恩科榜眼——齊良齋齊大人。”
柳溶月脫口而出:“那不就糟了嗎?!”
柳大小姐話音未落,院子外頭忽然傳來吵吵嚷嚷。
本該服侍夫人的墨棋腳步飛快地跑進來回稟,她滿臉慌急:“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姨娘!外頭都說您家寒香小姐讓婆家給休了!”
周姨娘反手給了墨棋一個巴掌:“沒王法的小娼婦!浪在這里亂咒人!”
墨棋捂著臉頰“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頓足嚷道:“太太讓我來告訴姨娘的。我怎么有這膽子胡扯呢?”
便在此時,陳管家匆匆跑來:“姨娘,姨娘,寒香姑娘的陪嫁丫頭先跑回來了。說寒香小姐讓婆家攆了,轎子已經(jīng)走在來蘇府的半道兒了。”
周姨娘這些日子屢遭大事,其實已是強弩之末,如今聽陳管家的傳話,登時急火攻心,“咕咚”一聲就暈過去了。
眼見周姨娘倒下,墨棋尖叫,緗琴后退。早憋了滿肚子火的劉嬤嬤才懶得搭理周姨娘死活,她指揮著齊肅和話癆把這屋里為數(shù)不多的幾樣炕屏、盆景悉數(shù)搬了回去。
倒是梅娘好心,叫上詩素,攙著架著把周姨娘扶到床上。
柳溶月對劉嬤嬤說:“東西都在自己家里,收拾不在一時。姨娘氣色不好,需得趕緊找個大夫來!”
劉嬤嬤才懶得張羅:“找什么大夫啊?少奶奶不是就會看病嗎?您給姨娘好歹瞧瞧就行。”
柳溶月一時懵住,詩素趕緊過解圍:“嬤嬤!皇上有旨,不許我們小姐再給人看病了!皇上說了,小姐再給人看病,全家砍腦袋!”說著,小丫頭還做了個殺頭的姿勢。
劉嬤嬤聽了嚇得一哆嗦:“這個皇上怎么這么厲害啊?他哥哥跟他爸爸都沒這么豪橫!”
柳溶月回頭再問陳管家:“寒香真讓齊家休……送回來了?”
陳管家唉聲嘆氣:“可不是么?論說讓人休了的姑娘得回娘家。可是聽說寒香的親爹堵著大門死活不讓進。齊家這才給咱家抬過來了。少奶奶您給拿個主意吧,咱讓不讓進呢?沒有這個規(guī)矩啊!”
雖然記得寒香是個愛挑事的姑娘,可柳溶月總覺得女孩子遭此等不幸,實在是令人同情。當然不跟齊良齋過了算不算不幸之中的大幸?此事還可商榷。但是火燒眉毛,她不能不管。
柳溶月連忙吩咐:“趕緊找兩個小廝去接一接轎子。別讓人把她欺負到無家可歸。”
陳管家一跺腳:“得嘞!少奶奶您好人必得好報!”
柳溶月就記得那天亂糟糟的:接待了給周姨娘瞧病的大夫,打發(fā)人去抓藥熬藥;讓丫鬟收拾屋子給哭哭啼啼的寒香暫住;她還得回屋看婆婆一樣兒一樣兒地歸攏東西。
蘇夫人收拾了許久,對柳溶月長嘆一聲:“還好不曾弄丟你的嫁妝。媳婦啊,東西都在西屋。這是鑰匙,你這就都搬回東苑去吧。”
柳溶月腦袋暈暈地還想客氣一句,忽然覺得身邊兒的詩素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梅娘素來聰明伶俐,不待柳溶月說話,她已經(jīng)深深萬福替少奶奶拜謝夫人了。
行禮之后,梅娘帶著話癆與齊肅二話不說幫柳溶月將所有嫁妝箱籠悉數(shù)搬回了東苑。
梅娘和齊肅都是這輩子頭回進一品高官的府邸,結果來了就“咣咣”一頓搬動東西。
王話癆還說呢:“他們家就是屋子大,其實東西挺少的。我跟你們說這蘇尚書白瞎當朝一品,他們家也就落下個地廣人稀。”
梅娘替齊肅擦把汗說:“話癆哥,少說幾句吧。這要是蘇尚書在家,他還得再給你一要飯的破碗。你信不?”
好容易從上屋下來,柳溶月扶著腦袋回了東苑,這才來得及安頓梅娘、齊肅他們的住處。
大伙兒都是一天一夜不曾合眼,怎么也該好好歇歇。
好在東苑的翠書、丹畫得力,悄無聲息地幫她打點好了許多。柳溶月就見她倆齊齊紅著眼眶兒看著自己,活賽自己已經(jīng)守寡一樣。
她有心抗辯幾句大少爺定然能夠否極泰來!無奈她張了張嘴,又實在說不出有用的話來。
冬日里的佛堂燈火搖搖,那是蘇夫人在為丈夫、兒子求神拜佛。
周姨娘的院落里幽幽怨怨,不知道是誰在哭個沒完。
柳溶月端然穩(wěn)坐書房正中,認真地聽陳管家跟她細說這些日子家里到底是怎么個情形?
那時的柳溶月有一瞬間恍惚:她好像又做回了尚書府為萬人矚目的大少爺。大伙兒都拿她做個能做主的男人。
柳溶月忽而自嘲,讓人家當寶貝兒子供奉了那么久,我哪能一點兒責任都不擔的?
陳管家苦著面孔滔滔不絕:“少奶奶,咱家老爺這些年為官清廉、行規(guī)步正,本來沒有什么不是。這回壞事,就是因為老爺不愿意和大少爺劃清界限。您不知道哦,朝堂上秦王的黨羽那樣群情洶涌,咱老爺就是巋然不動。聽王侍郎說,皇上本來不想對老大人下重手,架不住秦王苦苦逼迫。結果皇上無奈,說只要老爺肯寫個折子痛斥逆子,陛下就恩準咱大人告老還鄉(xiāng)。唉,誰知道咱少爺脾氣犟,老爺脾氣更犟!這不?老爺下朝之后,回家收拾收拾,干脆自己提溜包袱上了刑部大牢。哎喲,王大人都說了,見過實在的,沒見過這么實在的!現(xiàn)在這事兒鬧得,皇上不辦咱家老爺都說不過去了!”
柳溶月略微沉吟:“所以現(xiàn)在公公的罪名是抗旨?”
陳管家頓足口氣:“咱私下去請教了王侍郎,王大人說好在圣上還沒給大人定罪。只是恨恨地說‘蘇大人愿意坐牢,就讓他在刑部反省好了’。”
柳溶月聽端倪:“那老爺現(xiàn)在是給押在牢里?”
陳管家搖搖頭:“少爺是在牢內受苦受罪。老爺是押在刑部火房,勉強就算收監(jiān)。”
柳溶月點了點頭:“我想去探探他們。”
陳管家都驚了:“那可是刑部大牢!您一個小小女子,您不害怕啊!太太都不敢去!”
柳溶月倒是眉目平淡:“陳叔,事到如今,怕也無用啊。我好歹也要見公公一面。我想只有他能指點我怎么才能救旭郎于水火。”
陳管家唉聲嘆氣,有些話他想說還是忍住了:您還做著這個美夢呢?也罷了!少奶奶,我佩服你是個堅貞不渝的好女子!怨不得您是誥命呢!
次日刑部牢外
刑部大牢肅殺緊要,比宛平縣的監(jiān)獄管制嚴苛許多,按規(guī)矩說不許探監(jiān)。柳溶月坐在小轎之內,聽陳管家好說歹說,門子也不肯讓他們進去看看。
柳溶月想了想,從轎子里遞給詩素一張百兩銀票。她做縣官的時候便知道禁子們有如此財路,也申飭、禁止過數(shù)次,但只要她稍微放松,衙役們立刻就現(xiàn)原形。想來天下烏鴉一般黑,刑部未必好哪兒去。
果然陳管家那里塞了銀子,立刻有了成果。
剛剛還鐵面無私的門子立刻換了喜氣洋洋的嘴臉:“陳管家這就太客氣了。刑部新來的堂官賈大人為人精明厲害。我們尋常不敢徇私舞弊。既然是少夫人如此賢孝,定然要見見公公一面,那我不怕實底交給你。小蘇相公你們是無論如何見不到了。蘇尚書呢,只算拘押,沒進天牢,我還能給想想法子。”
本朝有例,凡高官壞事、未審未決,可以暫押刑部火房,就算收監(jiān)。
柳溶月做官時經(jīng)常行文刑部,可真實走入刑部大牢還是破題一遭兒。
這里門高磚冷,果然肅殺異常。
火房之內,破破爛爛。
如今已是冬月,窗戶紙上還有大小的窟窿,更別提房屋潮冷,實難住人。
蘇大人獨坐窗側,淡然讀書。
柳溶月見了蘇尚書的側影,忽然難抑悲從中來。在她心里是真把他當做父親一般。她做了他快一年的兒子,她把他氣得要死要活。
這老頭兒曾把她從家里轟去上任,蘇尚書時常給她寫信殷切慰勉她要做個好官。
過往種種,涌上心頭,柳溶月快步走了過去,脫口而出叫了一聲:“爹爹!”
這聲“爹爹”叫出口,柳溶月的熱淚“噗簌簌”地落了下來。
她狂奔過去,雙膝跪倒在蘇大人膝下,嗚嗚咽咽地哭了出來:“爹爹……爹爹……”強忍了多日的熱淚,今天終于傾瀉而出。
蘇大人沒想到兒媳敢到這種虎狼之地來探望自己!但是想想他家少奶奶平素就跋扈有威,人家能做出這彪悍之事……好像也是情理之中……
不管怎么說,總是孩子一片孝心。
蘇尚書連忙將兒媳婦攙了起來:“兒啊,你怎么來了?”說完這句,蘇尚書自己都愣了一下兒,怎么就叫起兒了?也難怪,兒媳婦剛才神情稚拙、如見親父,的確和旭兒剛得了離魂癥那會兒差相仿佛。要說他倆還真是有些夫妻相。唉,可是他倆這夫妻還有幾日可做啊?
想到這里,蘇尚書眼圈也紅了:“兒啊,你來這里干嘛呀?!”
柳溶月擦擦眼淚:“自然是想求父親指點,如何救您和旭郎出去?”
蘇尚書頓足:“這很難了。而且就不是你小小女子能做的事!倘若我有個二兒,旭兒有個兄弟,讓他東西運籌,各方打點,或者還有渺茫之望。少奶奶你呀,就死了這心吧。”
柳溶月打起精神:“那便是還有辦法?爹爹只管吩咐,我定然能夠辦到!”
愣怔良久,蘇尚書長嘆一聲:“旭兒含冤。此案關竅還在皇上如何想法。我想要你勸動天子,削弱藩王,你做得到么?我想要你去疏通親貴,勸說秦王暫且兩廂罷手,你做得到么?最低一步,我想讓你去聯(lián)絡蘭臺御史,為此案點破些疑難,且緩三法司判旭兒凌遲之罪。你做得到么?”
柳溶月眼珠轉了轉:“爹爹,李太醫(yī)的老丈人陳大人不就是蘭臺御史?她閨女婚前移情別戀,旭郎好心成全。我看陳大人未必不肯稍施援手。”
蘇尚書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你這都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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