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重歸蘇府
宛平后宅
當柳溶月揣著書冊匆匆自屋里出來的時候,院里已比剛才熱鬧了許多。
一幫人明火執仗般從二院快步走入,為首那人趾高氣揚。
柳溶月定睛一看,領頭兒的那個她居然認識!這個削尖臉面、兩腮無肉的家伙不就是恩科榜眼齊良齋么?他怎么會在這里?為什么齊良齋身后跟著宛平縣的衙役?
齊良齋踏上兩步,對著柳溶月高聲吆喝:“來人啊!將這犯婦給我拿了!”
柳溶月做了快一年的知縣,從沒想過竟然有人敢拿自己!而且這人還是齊良齋!你憑什么啊?
就這么一閃神的功夫,柳溶月發現有個胖大女子已經沖過來揪扯自己胳膊。這女人怎么恁地眼熟?柳溶月愣怔一下兒,才想起來這是女牢禁子馬吳氏,她是吳班頭的親侄女!
倘若是一年之前,柳大小姐定然會嚇得哭出聲兒來。可現在的柳溶月絕非昔日吳下阿蒙!沒吃過豬肉,我還沒看過豬走嗎?
柳溶月學足蘇旭的架勢,她掄圓了一個大嘴巴甩了上去:“你放肆!”
馬吳氏沒想到嬌滴滴的縣令夫人還有這般潑辣脾性:“你……你這娘們兒!”
王話癆和齊肅一左一右沖了上來,雙雙將柳溶月護在身后。
梅娘含了熱淚:“夫人!便是這個惡毒女子!她查抄內宅分外刻薄!我親眼見她卷走了您的首飾匣子!”
馬吳氏挨了嘴巴剛想沖過來撕撓,結果讓齊肅一拳頭推出去好遠。
齊良齋怒道:“蘇柳氏!你大膽!”他雙手向上抱拳:“秦王爺爺已經上奏圣上,準許本官接任宛平縣令!現在本官就是宛平父母!如何治不了你個小小犯婦?你丈夫已經入監,你就該跟著坐牢!來人啊!把這些人通通拿下!”
齊良齋話音未落,柳溶月滿臉狐疑:“哦?秦王許你做宛平縣令?請問齊大人可拿到圣旨?可拜過上官?可拿了部詔?可有上任的紅諭?我相公被刑部查問不過十日,是否革職我還不知。你怎么就敢在這里作威作福?”
說到這里,柳溶月干脆不理齊良齋,她提起裙子、站上花壇。
柳溶月對著齊良齋身后的衙役大聲嚷嚷:“這個人又沒有登堂拜印,又沒有擇吉入衙,他說自己是縣令就是縣令了?宛平是本朝首縣,朝廷派員怎能如此潦草?”
要說做官的程序,柳溶月可說爛熟于胸,就是蘇旭站在這里也未必有她說得明白。
柳大小姐當時都有種齊良齋直眉瞪眼撞上自己繡花剪子的過癮之感!
雖然她的繡花剪子讓蘇旭弄丟好久了吧……但那不是重點!
重點是不磋磨這狗官的銳氣,柳大小姐就咽不下這口腌臜!
齊良齋些微瑟縮:“圣上已經允準……”
柳溶月看也不看齊良齋,知道衙役們讀書不多,柳溶月對弟兄們喊話索性用上了俗語:“弟兄們!有道是‘事憑文書官憑印’!他敢胡來咱不能輕信啊!就算是過兩天圣上補授手續,準了齊大人到宛平為官,他現在也不能隨意拿人!你們說是不是?”
衙役們本來就對蘇大人夫婦甚有好感,前兩天刑部鎖拿蘇縣令,宛平上下都很不得勁兒。現在這位新官要抓給大伙兒看過病的縣令夫人,宛平上下真是覺得難以下手。
看看身邊的屬下皆不上前,齊良齋頓足罵道:“陛下封官之事我敢胡說的么?你們再不聽命,本官定然……”
齊良齋話沒說完,已不耐煩的宮女青萍從人群之中昂然而出。
她高高舉起了手中腰牌:“我乃長公主隨身侍女。長公主要我將小蘇夫人送回婆家,不許旁人侵擾。”眼見齊良齋還要說話,青萍冷笑一聲:“你既當官,當知律法。小蘇夫人是圣上親封的正五品宜人,有封誥在身。你要抓她辦她,也需奏請朝廷,褫奪名號。你還別翻白眼!今日這起人不幫你得罪誥命,便是救你性命,要不然你這禍可闖得不小。”
熊熊火把之下,青萍看了馬吳氏一眼:“這婆子沖撞誥命,偷竊財物,就該掌嘴治罪!”
齊良齋是個最沒擔當的男子,他眼見事情辦得不順,立刻把屬下拋出來頂缸。
齊良齋立刻咒罵:“沒王法的娼婦!人家正五品的誥命也是你敢上去撕擼的?公事期間偷盜物品更是無法無天!還不快去將東西還給人家!再去誥命眼前領罪!”
馬吳氏本來想著親叔叔入獄,以后在衙門里怕不好混,正要用心賣命、投靠新主。誰知剛沖上去就撞了南墻!她渾身哆嗦著讓齊肅押解去了趟女監,把搶奪柳溶月的首飾盒交了出來,這才趴在地上用力叩頭:“誥命饒命。是我瞎了雙眼。”
柳溶月看看匣子里沒丟什么東西,這才冷冷說道:“你也不必如此做作。偷盜之事,自有縣丞、司吏發落于你。”
說罷,她撣撣衣裳看向青萍:“咱們走吧,別讓長公主久等。”
柳溶月懷里揣了本奇怪的書冊,她覺得這東西讓蘇旭如此用心掩藏,必然有他的道理。所以能快走就快走,免得夜長夢多讓人發現她拿走了要緊的東西。
柳溶月其實并不疑心齊良齋是奉了皇帝口諭前來代理宛平縣令,事出倉促手續不全她也大概明白。只是新大人半夜三更出來辦案,怎么趙縣丞、李司吏一個不見?再想一想,這下子后宅吵吵嚷嚷、人仰馬翻,若是平常,好事的苗太太定然沖出來連幫襯再看熱鬧。如今苗太太也沒了蹤影,可見是人間冷暖、世態炎涼。唉……也不知道蘇旭那樣一個心高氣傲的人,如今囚在刑部是怎樣的苦楚……
想到這里,柳溶月眼圈兒一紅,不過她抿了抿嘴,咬牙忍住了!
她知道,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
目送著柳溶月帶著一幫人浩浩蕩蕩出了大門,齊良齋氣得猛一頓足。
大家同科進士,他比蘇旭考的名次還好。去年這會兒,蘇旭被皇帝扔到宛平當縣令,被他好頓嘲笑。
誰知當了一年的官,齊良齋才漸漸明白過味兒來:翰林院清水衙門真能把活人淡出個鳥來!熬資歷升官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反倒聽說蘇探花在宛平干得有聲有色。且人人都說,三年知府,十萬白銀。如此說來,蘇探花必然也沒少撈。這等名利雙收的好事兒,竟然讓那小白臉占了去,豈不讓人惱恨?!
齊良齋前些日子巴巴兒娶了蘇尚書府中姨娘的侄女,一則是貪圖寒香年輕貌美;二是蘇尚書這一年來在朝中立得甚穩,而且人家畢竟朝中故舊無數,所以齊良齋才動了攀附的念頭。
結果晦氣就在這里!剛把那哭哭啼啼的小娘們兒娶到手,蘇家扭頭就壞了事!他投靠秦王,幸得賞識,忙著洗脫這層關系還來不及呢!齊良齋現在想起來周氏那愁眉不展的樣子就心頭火起,直想回家先揍她一頓再說!
所以齊良齋處置起蘇旭的內眷才如此心狠手毒!他這是忙不迭地要向秦王表忠呢!
看看外面大長公主的車駕還沒動地兒,齊良齋心頭一動,連忙一溜小跑兒地跟了過去:既是貴人,總要巴結。
沖到大長公主的香車跟前兒,齊良齋雙膝跪地:“小人恩科榜眼齊良齋,叩見大長公主殿下。恭祝大長公主萬福千秋。”
聽見齊良齋瞬間變做諂媚奉承的聲音,柳溶月剛在車上坐穩了屁股,就差點兒惡心吐了。她想:如此前倨后恭的男子也是當世罕有。圣人啊,您門下不是東西的學子敢情大有人在!
不過現在沒有柳溶月說話的份兒,她倒要看看大長公主如何應付此人?
方才青萍已經跟大長公主嘀咕過了:“這齊大人不過是宛平候補知縣,已經威風八面多時了。剛才他差點兒縱著個偷東西的婆子將五品誥命抓進大牢。也不顧王法,也不懂規矩,也不知好歹。真不知道圣上怎么琢磨的?竟將這么個不上臺盤的東西架弄出來丟人!”
大長公主微微一笑,青萍素來不這么說人,從她嘴里講出這等話來,可見齊大人德行欠佳。
聽車窗之外,齊良齋還在絮絮叨叨些什么公主萬福、公主金安、公主垂范天下婦女,必要保重身體的廢話。大長公主不由好奇,這得是個怎樣的活寶?
柳溶月真沒想到,大長公主居然毫不避諱自己寡居的身份。她輕輕地掀起車簾,直面外頭的下官:“你就是齊良齋齊相公么?”
齊良齋沒想到大長公主居然肯露臉和自己對視,他連忙堆笑叩首:“不錯。正是下官。”
大長公主笑道:“本宮早聽皇上說,齊相公的學問是好的。你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才子究竟是何模樣?”
齊良齋聽了此話如聞綸音,他忙不迭抬起頭來,腆著大臉讓公主細看。
大長公主懶洋洋地端詳了下兒齊良齋,齊良齋奓著膽子也看向大長公主。
他就見:明亮火把之下,大長公主方額廣頤、雍容華貴。而且此女美目流眄、含笑不言,其中風情更勝凡俗。
齊良齋不由瞬間心動!人說大長公主少年守寡、枕畔寂寞,頗有幾個相好兒。這些日子在秦王宅里流連,他恍惚聽聞她并非貞潔婦人。倘若我能得她青眼,有幸做了入幕之賓……那可真是天大的福氣啊……
想到這里,齊良齋不由膝行兩步,聲音愈軟愈賴:“公主,小人久聞公主十全人才、女中鸞鳳。今日有緣一見,果然風采更勝聞名。不知小的有沒有福分去您府上拜望?再與公主傾心敘談胸中塊壘?”
柳溶月聽了這話,眼睛瞪圓!她沒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她看向大長公主,尋思:您還不把這登徒子屁股打腫?
誰知大長公主捂嘴嬌笑:“哦?本宮不知道齊大人還有這等孝心。唉,只恨您新進娶了如花似玉的填房夫人。沒事兒來踏本宮這孀居婦人的府門太不合適,沒的討你夫人厭棄罷。”說著,她低聲吩咐車把式:“咱們走吧。”
臨去之時,大長公主秋波曼轉,又瞧了齊良齋一眼。
這一眼風情萬種、這一瞥媚眼如絲。
齊良齋色授魂與,酥在當街。
這驚駭一幕落在柳溶月眼里,她不禁生出很多狐疑!大長公主怎能如此言辭輕佻?廟里那姑子的胡說八道難道是真的?怪不得蘇旭從來不和我細說她生了什么病癥……
正在變顏變色地胡思亂想,柳溶月忽然覺得大長公主瞥了自己一眼,她瞬間挺直坐好、低垂下眼眸,努力想壓下心中的惶恐。
柳溶月就聽大長公主哂笑一聲:“你不錯是救了本宮一命,可喜娘子嘴巴也夠嚴謹。我本想收攬你做個能看病的心腹,哪怕成全你……誰知道你竟讓陛……唉,誰知你丈夫竟然惹了如此滔天大禍。也罷了,今夜本宮把你從那狗官手里救回婆家,怎都算報得大恩。我跟你說,你丈夫、你公公的事情,你不必求我,我也沒有辦法解救。這些日子么,咱們還是免參免見,互避嫌疑吧。”說完了這句話,大長公主雙目一閉,竟然假寐養神了起來。
柳溶月心下一片冰冷,她雖然沒有蘇旭和長公主那么熟,可也明白沒了這個大靠山,她毫無為蘇旭翻案的把握!
回到京城,天色微明。
若非大長公主的面子,他們簡直連城門都進不去。
這一道兒上,馬蹄嘚嘚,車內寂寂,各人默默想著各人的心思。
許是因為眼前頭緒太多,柳溶月反而覺得胸中迷茫一片。仔細回味著大長公主剛才的話,柳溶月體會出了諸多蹊蹺之處,她正要再問兩句,馬車卻倏地一停。
大長公主睜開雙眼,巧笑倩兮地下令逐客:“你走吧。”
晨光熹微之中,柳溶月、詩素、王話癆、齊肅和梅娘被從不同的馬車之中轟了下來。
眾人都是一宿沒睡,他們背著行李、抱著箱子,渾渾噩噩如同敗兵。
柳溶月站在門口,仰望這間門房三間五架的巍峨宅邸。
她對這里有些熟悉,她對這里十足陌生!
她還不曾作大少奶奶在這里過過日子!
她依稀記得蘇旭替她當兒媳婦時,順道替她把家里所有女眷都得罪完了。
現在她回來了,他卻給押到了牢里。柳溶月深深呼吸,也擋不住心亂如麻!
她緩緩上前,輕輕地擊打門環:“開門啊。開門啊。”
蘇家的廣亮大門,平素門房極其驚醒。
今日柳溶月是拍擊了好久,院內才漸漸傳出疲沓的腳步聲音。
有個些微耳熟的男聲問猶疑著問:“如此清晨,是誰拍門啊?”
柳溶月還沒開口,王話癆已經替她嚷嚷了起來:“大少奶奶回家了!”
大門“嘩啦”一響,開門的陳管家看著柳溶月老淚縱橫:“大少奶奶……您回來了……這家里已經不像樣兒了……我們還當您不回來了……太好了……太好了……”
柳溶月當時還不明白,規矩嚴肅的蘇尚書府能有多不像樣兒?
后來,她就清楚了!
蘇府內宅
病倒在床的蘇夫人抱著兒媳放聲大哭:“兒啊,你說咱娘兒倆的命怎么這么苦啊?”
柳溶月并沒有陪著哭泣,她一邊兒給婆婆拭淚,一邊兒細細地端詳婆婆的模樣兒:蘇夫人臉頰消瘦、毫無血色。這才幾月不見,婆婆烏黑長發竟已染了霜色,憔悴得讓人不忍淬睹。
柳溶月慢慢勸解:“娘啊,莫哭,莫哭了。咱們終究要想個法子,將爹爹和旭郎營救出來才是。”
蘇夫人聽了這話心頭一驚:“你公公與丈夫皆是獲罪于朝廷。你一介青年婦人,能有什么法子營救他們?”
在蘇夫人身邊伺候的劉嬤嬤連忙勸道:“夫人,少奶奶有志氣是好事,您當婆婆的可別潑晚輩涼水。”
蘇夫人還待再說,柳溶月忽然聽到隔壁院里傳來琵琶聲聲。更有甚者,她依稀聽到還有甜膩風情的小曲兒唱起。蘇夫人聽到這個動靜兒,立刻氣到狂咳不止,幾乎當場嘔出血來!
雖然當初在蘇家做大少爺時,柳溶月就聽過這等靡靡之音。可這么沒心沒肺的歌聲竟在如此愁云慘霧的時候響起,還是讓柳溶月震驚到無以復加!
她扭頭詢問劉嬤嬤:“這是周姨娘在唱曲兒?!她失心瘋了不成?!”
劉嬤嬤長嘆一聲:“少奶奶!您有所不知啊。周姨娘這些年做小伏低,心里都恨透膛了!如今家中沒了主人,周姨娘干脆撕破臉面。她不過仗著侄女嫁了個六品官兒,便充起官宦人家的老封君來了。她……她不但妖妖喬喬地日夜吟唱,立意要把夫人氣死,她還偷偷兒倒賣家里東西呢!如今太太的東西,不明不白在她屋里的無數啊!”
柳溶月怒道:“你們是干什么的?竟然不去攔著?”
劉嬤嬤抹了把淚:“夫人病著,老爺不在,周姨娘終究是家中半主……我們攔不住她……”
柳溶月聞聽此言,氣得變色:“沒有王法了么?!”
蘇夫人渾身顫抖地拉著兒媳:“兒啊……你罵不過她的……錢財身外物……算了吧……”
柳溶月安撫地拍著婆婆的肩頭:“娘!您放心,我才不要罵她。”她對外斷喝一聲:“話癆!齊肅!你倆可在?”
王話癆的聲音立刻在窗外響起:“少奶奶有何吩咐?!”
柳溶月氣勢洶洶地站起身來:“走!跟我逮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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