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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女裝天子


柳溶月從來沒覺得蘇旭脾氣好,但是她沒想到蘇旭逮住道理如此不管不顧!當然了,垂死之人,難免心緒異常。可蘇旭實在太不拿自己當外人了!
譬如現在,柳溶月驚訝地發現,蘇探花竟敢把皇上當王話癆數落!
蘇旭痛心疾首:“陛下,臣早跟您說了!秦王要反!您非不信!陛下也不想想,臣就是乖張顢頇,也有家人父母,怎敢污蔑皇族?”
蘇旭滿腹冤屈:“陛下!臣非妄人,若不是親眼得見秦王私蓄甲兵,深山開礦。若不是臣親身查明,殷山毒水禍害宛平,臣也不敢冒死陳奏皇族的罪過!”
蘇旭眼含熱淚:“可嘆都到這個時候了,陛下還想用臣的人頭平息事端……豈不知塌天大事便在那里!陛下便把臣這看出端倪的宰了,難道就能長治久安?為人尚不可諱疾忌醫!為政難道就能養癰遺患?陛下殺我是君要臣死,蘇旭雖冤也無話講。只是本朝口口聲聲以圣賢之道治天下,陛下……您總得講些法度吧!畢竟還有史書臧否,還有后世議論!倘若陛下一味權謀,天理國法都不再講究,那本朝豈非率獸食人?此間國土又與地獄何異?”
柳溶月開始還一個勁兒地拽著蘇旭,想讓他少說幾句。但是想想剛才自己在屋里口吐狂言,罵得比蘇旭臟多了,她就干脆放棄不言語了。算了,都要死的人了,讓蘇旭痛快痛快嘴怎么了?許皇上胡亂殺人,不許被冤的分說道理?胡氏上法場還指天罵地咒死贓官呢!想開了,我倆也不過是借腦袋給皇上家平事兒的材料,憑什么還替昏君周全得那么細致?我算看出來了,但凡這世上多幾個“我就不服”的刺兒頭,估計皇上家也不至于這么無法無天!
只是柳娘子萬沒想到皇帝居然如此好性兒。領受了這般犯言直諫,人家對著蘇旭也只是默默無言外加目不轉睛。雖然皇上嘴角全程抽搐吧,但柳溶月怎么看怎么覺得皇上看蘇旭的眼神兒有股子含情凝睇的邪性勁兒!
啊!啊!啊!柳娘子的胸中頃刻點起了烽火臺!
那一瞬間,柳娘子并不強大的內心瞬間完成了:質疑苗太太、理解苗太太、成為苗太太的華麗轉型!皇上也太過分了!同著她的面兒這么盯著她相公瞧,你當我是死人啊?!她現在也想上廚房拿棍子去跟皇上這狐媚子拼命!
便在這個么個君主心猿意馬、臣下渾身別扭、誥命夫人已經開始踅摸兵刃的尷尬時刻,大殿之外傳來“嘩嘩”之聲。
蘇旭頓時驚訝:“這是怎么了?太液池為何夤夜放水?”
寶祐帝眉頭大皺,遭此大事他本來滿心怨懟秦王胡作非為,此刻倒讓蘇旭說得有些羞愧:“這是秦王的死士強攻皇宮,想來是他們炸毀宮墻,引得護城河水倒灌。”話說到這份兒上,皇上是真心發愁:“也不知此事了結皇宮損傷多大?祖宗家業會不會毀于一旦?你們有所不知,此刻隆禧殿已成澤國!朕這個兄弟……朕這個兄弟……嗨……朕也沒想到他竟然狂悖至此!”
柳溶月從小兒老實厚道,她倒肯實話實說:“陛下別急,倘若只是護城河水倒灌,那是不會釀成大患的。此刻隆冬水緩,又無暴雨如注。皇宮地勢高起,便是一時河水涌入,只要將決口堵塞,斷然不會出什么大事!去年夏天宛平發水,那是暴雨連天,外加山洪改道,才會泛濫成災、沖毀民房。皇宮高大穩重,遠非鄉野小民的茅檐草舍可比,唉……陛下放心吧,我看皇宮不會遭大兇險的……”
人家柳大人畢竟真刀真槍上堤治水,她對這洪水涌入這事兒還真有些真知灼見。
陡然察覺皇帝和蘇旭都用詭異神情盯著自己,柳溶月才驚覺自己現在是婦道人家,不該如此廣聞多知。她趕緊摸摸鼻子,往回找補:“我……我……我也是聽蘇大人這么說的……”
蘇大人趕緊幫腔兒:“對對對,我家娘子耳聰目明,什么事兒都是一聽就會,一聽就會!”
甭管怎么說吧,聽治過水的臣子……嗯,治過水臣子的老婆說這波皇宮遭劫不會闖出大禍,皇帝心下稍微安定。心安之后,再聽外面水聲陣陣,皇帝就越發覺得濕透的錦袍冰冷徹骨,難以忍耐。
柳溶月到底是冒雨在大堤上打過滾的人,她看出皇帝身上泥濘窘迫,立刻跑去暖閣里尋了些厚實襖裙出來交給寶祐帝:“陛下可將身上濕透的衣裳除了,換上這個暖和暖和也是好的。否則只怕要凍出病來。”
此處以前是太妃居所,柳溶月能找出的衣衫都是太妃平素穿戴的女裙。
若在平時,皇上看見有人將這些東西給自己拿來穿,定然要砍了內侍的腦袋!無奈如今濕冷透骨,他也顧不得了。只是陛下從來矜貴,自小衣來伸手。如今要在陌生殿閣里把下裳脫了換上裙子,這個……不但不成體統,而且說老實話,皇上也不太會穿!
看皇帝還在猶豫,蘇旭連忙勸說:“陛下!衣衫最重保暖,裝飾還在其次。此時宮內兇險萬分,您更要保重龍體,來日才好收拾山河撥亂反正。陛下可是不會穿戴?這事臣下可以幫忙。只是臣此刻不良于行,恐怕不能過去服侍,要不勞煩陛下走過來?臣幫您把裙子系上?”
寶祐帝有些驚詫:“卿……這個都會?要不……還是麻煩柳娘子指點朕一二吧?”
蘇旭心安理得外加理直氣壯:“內子千金小姐,從小只有別人服侍她,哪有她服侍別人?不瞞陛下說,臣在外歷練經年,如今可說炕上一把剪子,炕下一把鏟子,家里外頭就沒有我不拿不起來的活計……”
皇上滿臉驚駭:“朕是真沒想到,愛卿……如此能者多勞……”
蘇旭一把薅過皇上,悉心地幫他系上裙子,口中卻是溫言勸慰:“非常時刻,保暖就好,陛下且別管是否美觀。唉……陛下,如今皇宮進水,連累陛下受罪,小臣才敢冒死陳詞。想去年宛平幾成澤國,百姓們流離失所,他們想要一身不合適的衣裳蔽體御寒尚不可得。陛下且先如此穿著,不必想得太多。陛下,百姓們感念您免了宛平全縣錢糧,各個遙拜您是有道明君。陛下不要著急,此番定然有驚無險。”
寶祐帝這輩子讓無數奴婢宮女服侍穿著,可讓探花郎伺候穿衣還是破題頭一遭兒。他俯視蘇旭幫自己穿戴女裝動作熟稔,就他仿佛穿裙子穿了大半輩子似的!當真古怪!
寶祐帝輕聲嘆息,心道:罷了,看來他二人身上果然出過些怪力亂神之事,有道是不癡不聾不做家翁。看在他們還算忠厚的份兒上,這事兒朕還是裝不知道吧。哎,就算知道,又能如何?這話傳出去,眾臣必得覺得是朕瘋了。不過看這意思,小蘇相公大概懼內不假,你看他就不敢支使夫人為朕著衣。
皇帝卻不知道,人家蘇旭可從沒想過讓柳溶月幫皇上換衣服!陛下你癡心妄想!我們月兒活著不為伺候人的!更別提伺候你了!月兒說得對,我當初考進士就是吃飽了撐的想瞎了心!我要是肯一早兒在家坐著,估計我倆現在琴瑟和諧過得好著呢!唉,悔不當初啊!這當官兒當的眼瞅著命都要沒了,我還得幫您穿裙子!既然當初下海,哪能輕易從良?便是小臣必須忠于君上,也不過是捏著鼻子硬撐罷了……
看蘇旭幫皇上換衣服,柳溶月臉色一紅,她徑自走到門口向外張望。
柳小姐倒想看看,護城河的水能涌進來多少?不能太多吧?她進宮的時候看過護城河,倘若不是今年雨水大,估摸就是炸塌了城墻也涌不進來多少水。
果然,在明晃晃越來越近的火把照耀之下,柳溶月分明看見院子里并沒沖入許多泥湯。
慢著!火把?!
柳溶月悄悄把殿門打開了個縫兒,她就見一群黑衣武士手持锃亮鋼刀,氣勢洶洶地向這里摸來。他們緊緊簇擁著一人,那人身穿袞龍袍,頭戴翼善冠。
柳溶月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語:“哎?我怎么覺得……外面還有一個皇帝?而且他還帶了些黑衣人來……”
柳大小姐話音未落,就聽身后“啪”地一聲輕響,柳溶月猛然回頭就見殿內二人臉色慘變,尤其是皇帝,他驚得連手中的玉帶都掉了。
皇上訥訥:“那是秦王……”
柳溶月發現蘇旭以指抵唇,他對著自己用氣聲說:“別出聲……關上門……”
柳溶月小心翼翼地將殿門掩好,她提溜著裙子飛快跑了過來。
待跑到她與皇帝、蘇旭三顆腦袋近到可以互相碰觸之地,柳大小姐才用氣聲回答:“那該如何是好?我把燈滅了如何?”
蘇旭謹慎搖頭:“來不及了……”他回頭看看寶祐帝,然后對柳溶月說:“為今之計,咱們得趕緊把皇上藏起來。”
柳溶月端詳一下兒身穿太妃錦裙的皇帝,她深以為然:“對!我也覺得陛下穿成這樣兒,有點兒丟人……”
寶祐帝痛苦捂臉:“不是這個意思……”
蘇旭趕緊擺手,他輕聲嘀咕:“陛下說得對!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秦王是來刺殺陛下的!我這忠臣需得保護陛下。月兒,我腿斷了無法移動,你且帶著陛下去偏殿躲避一時。”
柳溶月扭頭對上寶祐帝的鼻子,氣聲勸諫:“陛下,您聽見了沒?蘇旭他是個忠臣。便是宛平縣的耆宿老爺爺們都知道,好皇上是不殺忠臣的!”
寶祐帝長嘆一聲:“娘子好生糊涂,事到如今朕還殺他做什么?你放心,此事一了,朕就放你夫婦回家!”
柳溶月敲釘轉腳:“陛下金口玉言,說了可不能不算。”
蘇旭心中感動,可看看窗紙上已經隱約透了火把光芒,他連忙輕推柳溶月:“快去吧,月兒,他們來了!你得趕緊陪著陛下躲起來!”
柳溶月甚不放心:“我陪著陛下躲起來,你怎么辦啊?”
蘇旭一咬槽牙:“秦王造反,是奔著陛下來的。別說我一聲不吭地坐在這里,他們未必尋得到我。便是個隨從看到了,我又不是皇上。自然也就同看到個不打緊的太監宮女一般。他們不會為難我的。你放心吧。”
寶祐帝深深地看了蘇旭一眼,卻見蘇旭朝著自己微微搖頭。
柳溶月將信將疑之余,扯著皇帝向側殿匆匆去了。
那夜,癱在椅子上不能動彈的蘇旭默默地看著一雙錦繡裙影翩翩而去,他心中好生悲愴。蘇旭此刻心思空前明朗:這一晚上峰回路轉,他的心緒幾番起伏!皇帝沒來之前,他只道自己必死無疑;剛剛和皇帝一番懇談,得知秦王造反,蘇旭便明白自己這條命大約是保住了;可是現在呢……他瞞得過月兒,騙不了自己……只待秦王手下推開殿門,他定然一命嗚呼!普天之下,明眼人誰還不知他是秦王的眼中釘肉中刺呢?
蘇旭深深呼吸,閉上眼睛。
他已聽到了殿外追魂奪命的腳步聲聲,蘇探花已經準備好去死了!
此情此景,摯愛別離,讓人情何以堪?
就在難過到無法自持的時候,蘇旭忽然聽到身邊傳來一聲極壓抑地驚呼。
蘇旭猛地睜開眼睛!他就見皇帝和柳溶月匆匆自東配殿奔跑回來,柳溶月滿臉尷尬:“東配殿暖閣藏不得,大長公主不知道什么時候帶了幾個宮娥躲在了那里……”
寶祐帝居然有幾分仗義:“東配殿格局窄小,容人處少。皇姐帶著幾個婦道人家躲避一隅,此刻正在心驚。朕讓她們安心躲避,朕便是死也不能連累姊妹!”
柳溶月吞口唾沫:“大長公主說了,已經命王福江在玄武門待命,此刻聽到宮里這么熱鬧。她讓咱們忍住別慌,金吾衛很快就來救駕的。”
蘇旭欣慰點頭,又無奈指路:“那趕緊去西配殿躲躲!”
柳溶月聽話點頭,拽著皇帝又向西配殿躲去。
蘇旭用余光瞥見,皇帝與月兒裙角飄飄雙雙跑走,他心知這大概是自己這輩子最后一次看見愛妻了。蘇探花眼含熱淚,心如刀絞。
想起與柳溶月相處的日日夜夜,蘇旭連忙緊緊閉上了眼睛,以免淌下淚來。
門外火把搖搖,秦王的人就要推門而入,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他要死得大氣磅礴!
生死一瞬,蘇探花還沒來得及痛別愛侶,心為之傷。
他忽然又聽到“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音,蘇旭再次睜開朦朧淚眼,就見柳溶月和皇帝又從西配殿匆匆跑了出來。嗯,這回皇上身上還裹了條被子,堪堪遮擋住他的七彩羅裙。
再次與蘇相公對視,皇上與柳溶月臉上都現出尷尬神色。
這回是皇上特別不好意思:“西配殿也不行……西配殿里藏著德嬪。蘇探花你不知道,德嬪有身孕了,統共一個能容人的暗格,朕進去了難道把她換出來?朕不是那豁出去妻兒的漢子。朕不是沒有心肝!”
柳溶月為難地跟著點頭:“西配殿更小,簡直沒有容身之處,床底下都爬不進去。德嬪娘娘不愧是御前的人,心思恁細致,看皇上出來還給他身上裹了條被子保暖……”
蘇旭長嘆扶額:“我說你們兩個能走能行的,找不到地方躲避還不夠丟臉。你倆也好意思跑來跑去地問我個癱子計將安出?”
柳溶月頓足:“皇宮是皇上家又不是我們家,我怎知道躲到哪里?還不是陛下沒主張?”
皇上今天上蘇旭和柳溶月數落得不善,好在他已經給罵到麻痹了。
皇帝是臊眉耷眼:“蘇探花,柳娘子,朕也才登基一年多。這座殿宇是太妃居所,我不太熟不也是理所應當么?”
便在此時,殿門之外,火把搖搖、人影幢幢。
皇帝已經聽到自己的三弟森然冷哼:“宋長史,你當真看到二郎逃竄進了這荒僻殿宇?我母妃在這里薨逝,擅闖可是對她的不敬。”
柳溶月、蘇旭和皇上面面相覷,三人相對念佛,只是祈禱秦王千萬當個孝順兒子,可別沖進宮來。
隨即,他們便聽到了宋長史急到顫抖的聲音:“王爺!小人的確只是看到有個人影跌跌撞撞向這邊來了。可王爺請想,皇宮西北不過這幾座宮殿,其余殿閣咱們已經搜過!頃刻之間四處是水,皇帝還能逃到哪里?就連他的近侍馮恩,都是在這附近受傷被擒。王爺!時光緊迫!咱們起事至今尚未被剿滅,全憑河水沖宮,一片大亂。倘若皇帝回歸本位,急召兵馬,咱們百十來人,縱然是絕頂高手也難抵御啊!”
外面忽而傳來馮恩的惱怒啐聲:“反賊!陛下此刻已經回了寢宮,金吾衛已經近在咫尺。爾等還不束手就擒?還要在這里磨蹭什么?”
宋長史似是怒極,朝什么一腳踹去:“你再多口一句,我就把你浸到太液池里淹死!”
然后,外面就傳來馮恩的慘叫呻吟。
寶祐帝臉色大變,他沒想到馮恩那等高手居然都能受傷被擒。他本來以為自己兄弟帶人闖宮,不過胡打亂鬧,只待須臾功夫大內侍衛必能平叛。誰知陰差陽錯,河水滔天,九五之尊竟然被他們明火執仗地堵在這里喊打喊殺。
寶祐帝深深呼吸,只覺得心如擂鼓。
門外的秦王似乎終于下定決心,他伸手推門:“也罷!搜宮!”
正殿內的三個人,已經聽到了大門“吱呀”被推動的聲音。
說時遲那時快!
蘇旭左手抓起寶祐帝、右手拽住柳溶月,他雙手用力推搡,熟門熟路地將這二人搡到了正殿屏風之后!他知道這個地方兒可以藏人!蘇探花當少奶奶的時候時常在這種地方貓著!
隨著“吱扭”一聲讓人牙酸的門軸轉動之聲,咸熙宮的正殿被豁然推開。
蘇旭深深吸了口氣,他心里明白,這必然是最后一回了。
熊熊火把之下,秦王推門而入。
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座昔日太妃居住的偏僻宮殿里,正座上居然直挺挺地坐著身穿囚服的探花郎。
秦王詫異地看著蘇旭:“你怎么會在這兒?”
好難得地,蘇旭給了這位招徠自己多年的貴胄王爺一個昂然笑臉:“我來看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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