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韻錦剛走到座位，姜妮就抬起頭問她：“他來了嗎？”

        “嗯，剛好遇到了。”她在座位上坐下來，拿著杯子喝水，“被教務主任罵了幾句。”

        “對不起，我太笨了，我忘了校長要檢查校服的事。”

        “怎么能怪你？是他太笨了。”

        姜妮試探地問：“那他說什么了嗎？”

        蘇韻錦搖搖頭，“沒說什么。”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顆巧克力，伸手到姜妮面前，“給你的。”

        姜妮看著她白嫩的掌心，那里靜靜地躺著一顆金色巧克力，小聲問：“你的？”

        蘇韻錦隨口說：“不是，黎陽讓我帶給你的，說是謝謝你。”

        “不用了。”姜妮的臉紅了，耳朵也跟著熱起來。

        “收下吧，反正他也答應要給你的。”

        “可是”

        “沒那么多可是，就是給你的。”蘇韻錦用眼睛示意她拿走。

        姜妮乖乖地拿走巧克力，看了她一眼，嘟噥道：“他還記得啊！”

        蘇韻錦沒聽清她的話，也沒多想，只是從小山似的書堆里找到歷史書，隨手亂翻著頁碼，“上節課上到哪一章了？”

        鈴聲剛剛結束。

        歷史老師推門進來了，吵翻天的聲音平息下去，都是翻書的窸窣聲。

        陽光在教室里聚攏到一起，籠罩著坐在窗邊的學生。

        蘇韻錦也被暖洋洋的空氣哄得昏昏沉沉，不斷地掐著自己的手臂保持清醒。

        日復一日，日子好像沒有盡頭。

        手上的淤青散了，又浮現出來。如此反復，那塊皮膚已經變得脆弱，輕輕碰到都會疼得發抖。

        她握著手腕，一點也不憐惜。

        ——

        下午的第二節課后，蘇韻錦做完值日，手臂已經酸得抬不起來。她將垃圾倒進垃圾桶后，同組的男生提起垃圾桶往外走。她聽見自己的肚子發出咕咕的聲音。聲音不大，但還是讓別人聽到了。

        從下課開始就一直等在門口的黎陽問她：“忙完了嗎？帶你去買吃的。”

        她不好意思地看看墻上的鐘表，距離上課還有點時間，但是總覺得這樣很尷尬。

        黎陽又說：“你不是餓了嗎？走吧，小心胃疼。”

        “我沒那么矯情。”她說完話，緩緩走到門口，“走吧，去買點零食墊一下肚子。”

        走到教學樓外面，蘇韻錦看見超市門口站著幾個女孩，她們正在吃烤腸，油膩膩的氣味隨風飄散。空氣中彌漫著烤腸和辣條混合后的氣味，真勾人食欲。

        她摸摸肚子，跟黎陽說：“你別過去了，我自己去吧！”

        “為什么？”

        “那么多女生。”她指指不遠處圍在一起的女孩們，瞇著眼睛尋找危險的存在，李詩曼不在那里，她才放心，“不想讓你過去。”

        “你怕我被別人搶走啊？”

        蘇韻錦笑了笑，說：“我怕你腿軟。”

        她往前走了，黎陽在身后低聲喊了句：“等一下。”

        他從褲子的口袋里翻找出一張紙幣，遞給她，“那我在這里等你。”

        蘇韻錦看著皺巴巴的紙幣，笑著搖頭說：“下次吧！”

        “那我明天給你買早點。”

        “你還是留著自己花吧！”說完，她往超市走去。留下黎陽看著手里的十塊錢郁悶，她是嫌少嗎？

        超市里擠滿了課余時間來買零食的女生，嘰嘰喳喳，歡聲笑語，熱鬧得不像話。她走進去，里面空氣溫熱，煙味彌漫。

        在房間的最角落里，幾個男生正背對著門口在抽煙。

        看背影，很像林時遠那一群人，但她沒看到他的身影。

        她摸摸后頸，在貨架上拿了方便面和礦泉水，準備結賬。隨意地看了看身邊的女生，她們也都熱情洋溢地往柜臺擠。

        她被擠到最后面，無聊地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幾個男生，他們正在議論某個女生，她不知道是不是她，還是哪個和她一樣不幸的女生。她垂下腦袋，那些話一句一句地落入耳朵，“她什么都聽我的。”“每次吵架，稍微一哄就好了，什么都信。”“上了嗎？”“早就上過了。”“怎么樣？”后面的話，她不好意思聽了，他們的話題，好像在她的世界之外，隨時可能將她席卷而去。她只是用眼睛打量著眼前的環境，地板很臟，煙灰和水跡混合后形成的污垢掩蓋了地板原來的色彩，她用腳尖蹭了蹭地面，污垢粘到了腳尖下流的聲音又來到耳邊“帶她去旅店嗎？”“嗯，她居然沒有拒絕”“是第一次嗎？”“是。”她認真地聽了幾句，覺得聲音熟悉，一道陰影籠罩過來，她往旁邊挪動一下身體，那人沒動，她抬頭看見楊敬的臉，兩人都愣在原地。

        她無措地低著頭往柜臺走，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楊敬拉了她一把，“叫你呢！”

        她轉頭看向身后，林時遠被朋友們圍著，他坐在凳子上翹著二郎腿抽煙，看見是她，笑了笑，招手說道：“原來是你。”聲音沙啞，眼神曖昧不明。

        蘇韻錦沒什么反應，看到結賬的人少了，也往柜臺走過去。

        她的嘴角肌肉在抽搐，手指蜷縮在一起無法伸直。楊敬突然問她：“你自己？”

        “不然呢？”她掏出零錢結了賬，拿著東西倉皇地往外走。

        推門出去的時候，外面的那股孜然味更濃烈了。她的鼻尖似乎還沾染了煙味，她揉揉鼻子，喝了口水。四周沒看到黎陽的影子，正疑惑他去了哪里時，身后有人拍拍她的肩膀，林時遠懶洋洋的聲音落入耳朵：“你怎么不理我？”

        蘇韻錦沒有接話，直接走了。林時遠跟在她身邊，“你沒事吧？”

        她反問道：“我應該有什么事嗎？”

        “早晨，李詩曼沒把你打疼吧？”

        蘇韻錦看著他：“你是來替她道歉的？還是替她來興師問罪的？”

        “都不是，單純問問你，關心一下。”林時遠的聲音很輕浮。

        蘇韻錦冷笑著說：“你不幫忙，還來看熱鬧？”

        “誰說我沒有幫你？”他說話的腔調認真了一些。

        蘇韻錦語氣冰冷地說：“拜托你們都離我遠一點吧！我真是惹不起了。”

        “為什么？”

        “為什么？”蘇韻錦難以置信地看他一眼，“這還用問嗎？我玩不起，行了吧？”

        林時遠聳聳肩膀，一副無辜的樣子，“又不是因為我，誰叫你喜歡那種人。”

        蘇韻錦懶得搭話，問了句：“你怎么不去調戲女生了？跟著我干嘛？”

        林時遠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地問：“你看到了？”

        她裝作不知情地問：“我看到了什么？”

        “別裝了，你看到我和別的女生一起玩，吃醋了？”他彎著腰偏過臉來看她，臉上掛著笑容。

        蘇韻錦挑著眉毛，嘴里發出嘖嘖聲，“真是自戀，太不要臉了。”

        “那你說這種話干嘛？”

        “你不出現，我就不會問了呀！”蘇韻錦小跑著上了臺階，從陽光明媚走進昏暗陰涼的走廊，她還是沒有看到黎陽，她沒有等他，直接往樓梯走去。

        林時遠和楊敬跟在她身后，楊敬逗她：“你急什么？趕著投胎嗎？”

        她回頭看了看楊敬，問他：“你女朋友呢？”

        “你又知道了？”楊敬笑得很壞。

        蘇韻錦白了他一眼，“你不是故意想讓人知道，才到處炫耀的嗎？”

        “你聽到了？”

        “沒有。”蘇韻錦內心想著：誰要聽你們說的下流話？

        楊敬笑著解釋：“我們吵架，她被我氣哭了，你們女生都愛哭嗎？我懶得哄她，等她自己好了又會來求我的。”

        蘇韻錦被他得意的語氣惹得煩躁，轉身瞪著他。楊敬差點撞到她的身上，忙停下腳步，“你嚇死我了。”

        “所以，得到了，就不珍惜了，是嗎？”她一字一句地說，生怕他聽不清。

        楊敬一臉疑惑地看著她：“什么？”

        “你很驕傲，可以惹女生哭，是嗎？”

        “不是啊！”楊敬茫然地看著她，“你怎么啦？”

        “你，還有你，別跟著我。”她指了指楊敬和林時遠，放了狠話。

        “誰說我們跟著你了？這是你家的路？”楊敬還在開玩笑，他看看林時遠，聳聳肩膀，一臉“她怎么回事”的表情。林時遠搖搖腦袋，“我也不知道，女人的臉，六月的天。”

        蘇韻錦狠狠地看他一眼，再看著林時遠，“你們都離我遠點。”

        看著男生略顯震驚、憤怒的眼睛，表情僵硬地看著她，蘇韻錦轉身跑遠了。

        林時遠和楊敬面面相覷，“剛才說什么了？她生的哪門子氣？”

        “忘了。”楊敬想了想，“不會是去旅店的事吧？”

        ——

        因為那天早晨發生的事，蘇韻錦一直惴惴不安，就好像偷走了別人的錢包，或者是說別人的壞話被聽見一樣，總覺得會被人跑來算賬、報復。她有些后悔，精神不振，整個下午一直趴在桌上，早晨的場景在腦海里揮之不去，李詩曼的叫罵聲刺耳地重復著。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下午最后一節課結束，回到宿舍才安了心。

        在水房里，她關掉嘩啦嘩啦流水的水龍頭，認真地搓著手指上的肥皂泡，然后擰開水龍頭沖干凈泡沫，走到窗前的晾衣架上收衣服。

        到了冬季，水房窗戶緊閉，空氣不流通，晾衣架上掛滿了濕答答的衣服，終日彌漫著潮濕的氣味，類似物體發霉、腐爛的氣味，墻角處長出了墨綠色的霉斑，很像苔蘚。這些在她的心底落了一層陰翳。她在衣服堆中找到自己的衣服，離開水房朝著宿舍走回去。

        衣服還沒有完全干透，散發著陰郁的氣味。她湊近聞了聞，令人傷感的氣味在胸腔中擴散開來，像夏日暴風雨前混合著泥土腥味的空氣，這種氣味會一直留在記憶中。

        她走進宿舍，雙胞胎姐妹正躺在床上無聊發呆，和姜妮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你就這么算了？”姜妮看向她。

        她笑著問：“不然呢？我再去找她打一次？”

        “你去告訴老師嘛！”

        陳露插話說：“老師？他只會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離那些人遠點，別給自己惹麻煩，惹不起還躲不起嗎？’況且李詩曼這種人，老師根本不想管。林時遠的爸爸又是教務主任，誰敢管？”

        蘇韻錦點點頭，“我不想讓老師知道，多丟人，再說了，我怎么跟他解釋原因。”

        “實話實說。”

        “說不出來。”蘇韻錦將衣服掛在床架上，坐回床上。她看到地板上有一塊菱形的光斑，周圍已經陷入陰影，屋子里陰慘慘的。屋頂的燈還沒有開，她擰開臺燈，屋子的一角亮了起來，孤獨而鋒利的光芒，將空間分割成兩半，陷在陰影里的陳露表情沉悶，無聊地用手撥弄著墻上的海報，上面男明星的臉只剩一個模糊的黑色輪廓，更增加了黑暗的氛圍。姜妮坐在床邊晃著兩條腿，淡淡地說：“那你怎么辦？”

        “我想想啊。”

        “她還會找你嗎？”

        “我也不知道。”

        蘇韻錦想到李詩曼那張氣急敗壞的臉，她那么驕傲、狂妄的人，怎么能吃虧呢？她肯定會報復的，只是不知道以何種形式來找她，她揉揉眉頭，心里亂紛紛的，只好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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