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床邊發呆。屋子里黑壓壓的，有些昏沉。

        宿舍的門被猛地踢開，撞在墻上反彈回來，門口的人又踢了一腳，門頭的玻璃晃蕩幾下，慢慢地裂開一道明顯的縫隙，門貼著墻壁不動了。

        屋里的幾人被嚇了一跳，紛紛轉頭看向門口，幾個濃妝艷抹、頭發蓬松的女生虎視眈眈地盯著屋里的人看。站在最前面的正是李詩曼，她看到蘇韻錦，微微一笑：“你果然在這里。”

        她的笑容很陰險，蘇韻錦的臉瞬間變得慘白，眼睛空虛地看著眼前的女生，抓著床單的手縮緊。

        “你出來一下。”李詩曼頤指氣使地指著她說話。

        蘇韻錦一動不動地看著她，身體在發抖了，控制不住的寒冷。她咬緊了牙齒，沒出聲。

        黑暗中，兩人無聲地對峙著。

        視線相遇時撞擊出的火花在黑暗中閃爍。

        頭頂的燈猛地亮了，強烈的光線刺得兩人都眨了眨眼睛，那張被化妝品勾勒的臉看不出原貌，只能看到冷冰冰的眼珠直直地看著自己，濃重的眉毛和睫毛投下的陰影，微微揚起的下巴，環抱在胸前的手臂，她開口說話了，“你不出來？那我進去了？”

        蘇韻錦迅速地看了眼姜妮，姜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對她皺了皺眉頭。

        李詩曼緩緩地走過來，她走到蘇韻錦的面前，對著她的臉重重地甩下一巴掌，笑著問：“疼嗎？”

        蘇韻錦被打得頭暈，她微微垂下頭，看著地板上兩人的腳尖，慢慢找回理智。

        頭頂的燈垂直照射下來，地板上的影子扭曲而恐怖。

        “不疼嗎？”李詩曼露出燦爛的笑容，聲音甜甜的，又是一巴掌砸下來，“這是還你的一巴掌。”

        蘇韻錦的臉頰像著了火，熱辣辣的疼，耳朵里嗡嗡聲不停。她站起來，一言不發地看著李詩曼。

        “看什么看？你不是很厲害嗎？打我啊！”

        蘇韻錦不甘示弱，她抬手對著李詩曼的臉打了下去，皮肉接觸時的聲音脆生生的。

        下一秒，李詩曼朝著她的腿肚子踢了一腳。

        她整個人向后趔趄幾步，摔在地板上，后面是一排暖水瓶，嘩啦一聲，都倒地了，熱水流出來，在地板上迅速蔓延。

        冒著熱氣的開水浸濕了她的褲子，她被燙到大腿，單手撐地想站起來，卻被李詩曼一腳踹在腹部，整個人倒在地板上，校服上衣也濕了，她雙手泡在滾燙在熱水里，急急忙忙地往起站，但迎接她的是一陣拳打腳踢。

        她的腿骨被踢得刺疼。她縮了縮腿，整個身體蜷縮成一團。無意間看到姜妮被堵在門口，李詩曼的同伴嘲笑著問她：“你想去找老師告狀是嗎？回去乖乖坐下，不然連你一起打。”

        姜妮無奈地轉身回到屋里，站在床邊看著眼前的場景，濕淋淋的地板上反射著無數破碎的光芒，蘇韻錦坐在水里無力地掙扎，最后還是放棄了。

        李詩曼扯著她的頭發在她臉上扇耳光，“以后離黎陽遠遠的，記住了嗎？”

        蘇韻錦一聲不吭地低著頭。

        “你說話啊！聽到了嗎？”李詩曼嘶吼了一聲，她氣得臉都發白了，咬牙切齒地看著蘇韻錦，“不說，是吧？”李詩曼得意洋洋地俯視著蘇韻錦的臉，彎下腰直視著她的眼睛，兩人的臉挨得很近，近在咫尺，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熱氣，“他又不是真得喜歡你，你干嘛當真？”

        “我沒有當真。”蘇韻錦抹著臉頰的水珠，說了一句。

        李詩曼大聲問：“那你還纏著他？”

        “我沒有纏著他，是他來找我的。”她也吼回去。

        “你什么意思？”李詩曼捏著她的下巴，手指不斷用力，快要捏斷骨頭了，疼得她眼里的淚不受控制地聚集起來，她猛地抓住李詩曼的卷發，一把扯開她的頭，“你去找他，別來煩我。”

        李詩曼疼得咧開嘴，喊她的朋友過來幫忙，一個女生撕開了蘇韻錦的手。

        李詩曼揉揉頭皮，惡狠狠地看著她的臉，連著扇了幾巴掌，才停下手，“我不管他找不找你，你離他遠點就行。不然，我見你一次打一次。”

        周圍的人靜靜地看著，連呼吸都變得謹慎小心。

        蘇韻錦側著臉頰，瞥到門口已經站滿了看熱鬧的人，開心、驚訝、幸災樂禍各式各樣的表情，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縛在其中，窒息的感覺，胃里正在翻騰，她握緊手心，滾熱的水從指縫間流失，慢慢變冷。

        “你聽著，以后見到他就躲開，不然，別怪我沒提醒你。”李詩曼說完，起身往外走。

        蘇韻錦還坐在地板上，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雙腳，一言不發。

        陰影好像籠罩著自己，她好像落入了無邊無盡的深淵。李詩曼在慢慢走遠，光芒照過來，她突然覺得光芒好刺眼，再也不想抬起頭看這個世界。濕淋淋的衣服裹著身體，她只覺得軀殼沉重得怎么也站不起來。

        那些人都走了，腳步聲和狂妄的笑聲在樓道里漸漸遠去。

        姜妮走過來攙扶她起身，摸了摸濕淋淋的衣服，她小聲問：“你沒事吧？”

        “沒事。”蘇韻錦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到衣柜邊，從里面取出干凈衣服。

        她換掉了所有濕透的衣服，站在鏡子前，看著鏡子里紅腫的臉，她深深地呼吸一次、兩次、三次，怎么也平靜不下來，她氣得哭出了聲。

        “別哭了。擦擦淚。”姜妮替她擦著淚水，“疼嗎？”

        她沒說話，看見倒地的暖瓶已經被別人收拾好了，她只好去拿拖把拖地。

        姜妮走過來，拉住她的手：“我來吧！你去梳頭發。”

        “沒事，我來吧！”

        “你去梳頭發吧，一會還要上晚自習。”

        蘇韻錦愣了愣，將拖把交給姜妮，到門口的鏡子前梳頭發去了。

        她的頭發被撕扯得像是冬日的枯草，梳子卡在發絲間好幾次，她又氣又急，淚珠撲簌撲簌地落下來，砸在地板上碎成好幾瓣。她的手一用力，梳子被折斷了，看著斷掉半截的梳子，她突然爆發，用力扔掉梳子，蹲在地上捂著臉哭了起來。

        木質梳子在地板上碎成好幾段，聲音驚得其他幾人停頓下來。

        姜妮看著縮成一團的蘇韻錦，覺得可憐，過去撫摸著她的肩膀小聲說：“別哭了。”

        她的肩膀劇烈地發抖，一下一下地抽動著，能聽到悶在手臂間的啜泣聲，“為什么？為什么是我？”

        “她就是那種人，你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蘇韻錦抬起頭，淚眼模糊地說：“我好難受。”

        姜妮替她擦拭淚水，拉著她站起來，“別哭了，這樣就不好看了。”

        蘇韻錦抽泣著，說道：“我真的不想待下去了，我想回家。”

        “別哭了，等一會兒去上晚自習，再哭就變丑了。”

        蘇韻錦用手背抹去溫熱的淚水，用手指理順頭發，隨手扎起來。她轉身看到地板上的一片狼藉都已經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沒那么重的負罪感了。她坐在床邊，平復著心情。

        窗外，是被濃墨潑灑過的夜晚，黑漆漆的，玻璃上倒映著燈影和她模糊的輪廓，似乎時空發生了斷裂，從前與現在，截然斷開，再也無法連接起來。

        她捂著紅腫的臉頰，深深地呼吸著帶著水汽的空氣，直到上晚自習前的鈴聲響起來，宿舍老師大聲喊道：“上晚自習了，快點離開宿舍。”

        蘇韻錦抹抹臉蛋上的淚痕，往宿舍外面走。姜妮扶著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跟著她。

        夜色濃得好像打翻了一池的墨汁，散發著凜冽的油墨味。

        教學樓里亮著燈的窗戶像是一面被切割的鉆石，將周邊的墻壁也染上昏黃的溫暖色澤，削弱了夜晚的沉重和寒冷。

        女生們從空地上風風火火地跑過去，沿著狹窄的走廊往教室里走。

        塞得滿滿的樓道里，空氣逐漸溫暖，蘇韻錦從前只覺得擁擠不堪，現在才覺得混在人群里倒也安全，她低著頭，不用擔心別人發現自己紅腫的臉和眼角的淚痕。

        回到三樓，走廊里的人不多。沒有認識的人。

        走回教室，已經明顯能感覺到那些探究的眼神，明目張膽地在她的臉上尋找傳聞里的痕跡。她低著頭，什么也不看地走向座位。

        明明是發生在宿舍里的事，可不到幾分鐘，整個教室里已經人盡皆知。

        她剛坐下來，李斐就轉過頭看著她，蘇韻錦含糊不清地問：“有事？”

        李斐看了看她的表情，茫然地搖搖頭，“沒事。”

        “那就麻煩您轉過去學習吧。”

        李斐最后看她一眼，轉過身去。背后有人捅她的肋骨，她回過頭看著白雅婷，“怎么啦？”

        白雅婷被她突然的質問驚到，一時語塞，“你還好吧！”

        蘇韻錦順便掃視一眼后面的學生們，那些偷偷看著自己的學生，忙地低下頭或轉頭和別人說話，她看著白雅婷說：“還好。”

        “聽說”

        她打斷她的話：“聽誰說？”

        “朱敏，她經過你們宿舍時，看到有人在打架，來班里后一直在傳這件事。”

        白雅婷這種人，誰的秘密都保守不住。

        蘇韻錦也不必給她留情面，很直接看了看朱敏的方向，她正低頭學習，大概也注意到了蘇韻錦的注視，側過臉看了看她，像匕首一樣的目光，朝著蘇韻錦射過來。

        她問白雅婷：“你們都知道了？”

        白雅婷點點頭，神秘兮兮地說：“你來之前，她們都在議論這件事。”

        蘇韻錦舔了舔嘴唇，流血的地方已經結痂，在嘴唇上留下一小塊凸起，她沉默了幾秒才說：“是真的。你還想知道什么？”

        “為什么啊？”

        蘇韻錦看她一眼，“我不知道。”她沒再多說話，轉過身去了。

        身后是惡毒的眼神和小聲咒罵。她權當沒聽見，或者說的不是自己。

        孤獨和悲傷的情緒隨著血液四處擴散，盡管身處人群中央，還是有一種置身荒原的孤寂，她蒼白的臉上，眸子更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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