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孽緣
稷晏清租的鼓樓,是南京的中心地區(qū),不遠處就是中央大學(xué)。稷晏清和他的朋友們都是中央大學(xué)的學(xué)生。平日里我在公寓樓里眺望,便可以看到學(xué)校中心的教務(wù)處的塔樓。
塔樓被藤蔓覆蓋,綠瓦隱在郁郁蔥蔥的綠色之中。平日里艷陽高照,金光閃閃,有一種別樣的文風(fēng)之美,古樸又肅穆。
那個時候我只覺得學(xué)府高仰,無限的艷羨,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里會是火海煉獄之中唯一的避風(fēng)港。
但這也是后話了。
那個時候的南京是繁華又迷惘的。
街道商鋪林立,車水馬龍,時不時有老式的汽車穿行而過。石板路顛簸,卻阻擋不住人們開車和騎車的熱情。
路上木炭店,日雜店,布匹店,綢緞點櫛次鱗比,多的數(shù)不勝數(shù)。
人力車夫用黃包車?yán)卉囈卉嚨呢浳铮捡Y在街道上,看著好不熱鬧。
街上熱鬧,有人逛街,有人散步,也有人約在街邊洋氣的咖啡館里,俊男靚女,觥籌交錯,徜徉著青春的氣息。
或許是因為南京是民國政府的首都,這里并沒有租界,外國人也不甚許多。
這里好似更加屬于那個時代的中國人。
繁華的,忙碌的。
可街邊時不時出現(xiàn)的拾荒者,店鋪里悵惘著的小廝商販,卻好似是這虛妄繁華下未曾掩蓋住的晦暗。
繁忙的,卻好似沒有未來。
街邊時不時會聽到人們討論著東北的局勢,日本人蠢蠢欲動,隨時都有入關(guān)的可能。
然而南京畢竟遠離東北,又有長江天塹,就算同屬一國,也好似煩他人之憂,沒有引起多大的恐慌。
我和覃文月租了輛黃包車,在石板路上癲地我差點吐。
覃文月一派閑適的望著前方,倒是不多言語。
我的頭暈暈乎乎,好似聽到一旁的她問道,
“我們馬上就畢業(yè)了,也不知道老稷想好日后要做什么了沒有。”
我護著胸口,一陣惡心,腦袋里也想不出什么,只管自己搖著頭。
覃文月看來我一眼,好似心里跟明鏡似的,笑了笑,
“惟庸想留校深造,我打算去女子學(xué)院教書。”
“……那……很好呀……”
我忍著惡心,虛弱一笑。
她見我可憐巴巴的樣子,噗嗤一笑,說道,
“瞧你的樣子,一點煩惱也沒有。我估計老稷就是喜歡你這個單純的樣子。”
我聽到她這樣說,不免心里落寞,又想到了梁素音。
也不知道稷晏清到底喜不喜歡她。
可是我心里喜歡她那個樣子。
我偷偷打量一旁的覃文月。
自信陽光,氣質(zhì)卓然。絲毫沒有我身上那種夫唱婦隨的做小伏低的樣子。
在公寓里的時候,她和稷晏清江惟庸侃侃而談,似乎并不覺得他們之間的話題對于女性來講有任何禁忌。
這就是新時代的女性嗎?
也不知道稷晏清會不會喜歡我變成她們的樣子。
“覃姑娘……”
我心理斗爭激烈,皺著眉頭忍者惡心道,
“我好羨慕你的樣子……”
想必覃文月意外我會這樣說,饒有興致的側(cè)過頭,
“別叫什么覃姑娘,叫我文月就好。”
我的臉頰有些微紅。
“你羨慕我什么呀?”
她問。
我有些羞澀,聲音也不由得輕了許多,
“我……我就是喜歡你的樣子……”
“哈哈哈哈哈……”
我扭扭捏捏,她卻哈哈大笑,拍拍我說,
“我知道了,看來我必須好好改造你了!明明是翩然少女,本來就應(yīng)該無拘無束積極向上才對,這一身舊習(xí)氣全部都給我掃進垃圾堆!”
她豪情壯志,我卻害臊不已,本能的去捂她的嘴,急忙道,
“不要不要,萬一雁子哥不喜歡就慘了……”
“不喜歡?他敢!”
覃文月拍拍胸脯,語重心長的對我說,
“這都什么時代了,女性意識崛起。我們女人也是可以獨立自主的。你看啊,現(xiàn)在法律都規(guī)定一夫一妻了。如果他不喜歡你,他也不能去外面找其他人。”
我皺著眉頭,打心眼里不相信她說的話。
這些我都在報紙上讀過,可是無論是我爹,還是周圍的叔叔伯伯們,誰沒個三妻四妾,也沒見政府里有人來找麻煩啊。
覃文月一眼就看出了我心里的小九九,嘆了口氣,說道,
“我說呀,你應(yīng)該多出來走走,有時間我?guī)闳W(xué)校逛逛,你就明白我說的話了。”
我沒講話,點了點頭。
我不相信她的話,但是我卻向往她們那樣的生活和心境。
學(xué)校像個圣殿,我自然想去瞻仰。
車夫?qū)⑽覀兝搅艘婚g成衣店,覃文月帶著我下了車。
我有些怯懦的朝里面瞧,她付完錢,笑著拉著我走了進去。
“這是一家成衣店,穿上合適就能走。隔壁是這附近最有名的裁縫鋪,一會兒我們?nèi)プ鰞杉炫邸=謱γ媸且患野l(fā)廊,我?guī)闳プ鰝發(fā)型。一會兒結(jié)束了往右邊走,轉(zhuǎn)過拐角有家咖啡廳,我們?nèi)ズ萫spresso。”
我被她說的一愣一愣的,感情她都安排好了?
看來她來了可是不止一次了。
成衣店的櫥窗里是個穿著西式洋裝的女模特,擺著常人無法做到的姿勢,妖嬈的站在我面前。
我一時恍惚,以為站在我面前的是個洋人,不免瞪大了眼睛。
她見我站在原地發(fā)呆,笑著將我拉進了成衣店。
店里的裁縫都是男人,見我們進來熱情招呼。我有些不好意思,一直試圖躲在覃文月身后。
她將我從背后撈了出來,推到裁縫身邊,說道,
“幫我朋友挑衣服,你先量一下尺寸。”
裁縫高昂的應(yīng)和了聲“好嘞”,便扯過脖頸上的尺子。
我見這架勢,自然是害怕的。
覃文月在身后頂著我,不讓我動。我僵直著身子,目不斜視,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像個樁子。
裁縫是老裁縫,或許像我這樣的客人也不是第一次見,表現(xiàn)專業(yè),繞著我轉(zhuǎn)了兩圈,量了肩膀,腰圍,又蹲了下來,量了量腿長,站起身說道,
“這位小姐穿我們這里最小號就可以。有沒有什么想買的?”
“你喜歡洋裝還是旗袍?”
覃文月站在我身后,探過頭來問我。
“我……”
我環(huán)視了一圈,一時拿不定主意。
覃文月見我不說話,想著循序漸進,于是道,
“那要不先試試旗袍吧?”
“師傅,你們最新款的旗袍拿出來看看唄?”
“那個……”
我見裁縫師傅就要走,也不知為何,突然張口道,
“我……我想試試洋裝……”
覃文月頗為驚訝,卻也驚喜,急忙道,
“師傅拿兩套洋裝出來看看吧!”
“誒,這就來了啊!”
裁縫師傅立刻熱情的張羅起來。
我不免好奇,左右環(huán)顧。
成衣店里的模特各色各樣,身上有洋裝也有旗袍,一個個都美的不可方物。
覃文月在一邊打趣道,
“看來老稷還是了解你,心里是個野的。”
我又不免羞澀。
覃文月擺擺手,說道,
“我看你呀,不用改造,只要過了自己心里那一關(guān),在如今這個世道,一定能混的風(fēng)生水起。”
覃文月性格開朗隨和,我也漸漸摸到了她的脾性,俏皮的瞥了她一眼。
她見我放松了下來,突然面露詭異笑容,一伸手拆散了我的發(fā)髻。
“啊……”
我不免失聲尖叫,她把我的發(fā)簪塞進了自己的包包里,說道,
“這種舊式發(fā)髻就不用了吧~你的頭發(fā)烏黑锃亮,披散下來多美呀。”
“這怎么行呢?”
我有些不高興,總覺得覃文月不太尊重我。心里不免不快,嘴上卻不敢太大聲,
“披頭散發(fā)的像什么樣子……”
覃文月笑看著我,指指自己的短發(fā),
“那我這算什么?”
她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來個發(fā)箍,是藏青色的,倒是別致。她幫我?guī)希樍藘煽|頭發(fā)在臉頰,又將剩下的頭發(fā)別在耳后。
我臉頰通紅,不太開心,卻又暗自興奮著,任她擺弄。
她左撥撥,右縷縷,弄了半天,好似是滿意了,將我拉到一旁的全身鏡前,拍拍我的肩膀,指著鏡子
“你看,這樣多好看?”
我沒見過自己這般模樣,長發(fā)及腰,她將我的一指長的小劉海隱在了頭發(fā)里,露出飽滿的額頭。一個藏青色的發(fā)箍將本是凌亂的頭發(fā)整理整齊,透著一絲學(xué)生氣。
我有些失神,好像自己穿著女大學(xué)生的校服,頂著這樣的發(fā)型,手里抱著書本,在大學(xué)的校園里嬉戲奔跑。
我幻想著自己的樣子,突然有了一股想要讀書的沖動。
“衣服來啦。”
覃文月將我從幻想中拉了回來,我轉(zhuǎn)頭看見師傅手里抱著三件裙子。
有一件是藏青色的連衣裙,白色的翻領(lǐng),過膝的百褶裙,我一眼便瞧上了。
覃文月看我直勾勾的盯著這件,
“我看這件最好看。試試吧?”
我點了點頭,接過衣服,師傅熱情的將我?guī)チ嗽囈麻g。
這件衣服是有拉鏈的,這是我第一次穿這樣的衣服,下面空蕩蕩的,總感覺好似沒穿衣服一樣。
雖然是長裙過膝,但是我總是擔(dān)心會走光。
“姑娘,這是外面的小姐幫您挑的皮鞋和襪子,您一起穿上吧!”
我在試衣間別扭,外面師傅從下面幫我遞來了一雙坡跟的黑皮鞋,還有肉色的連褲絲襪。
我急忙把絲襪套上,不太好穿,有點緊,不過這緊繃的感覺卻讓我安心了不少。
我套上皮鞋,糾結(jié)了半天,最終還是拉開了試衣間的布簾。
“哇……”
我羞紅了臉,只聽見覃文月的驚呼,
“太漂亮了吧……”
覃文月急忙把我又拉去了鏡子前。
除了那漲紅的臉,眼前的姑娘,不就是方才我幻想的那自由自在,快樂無邊的女大學(xué)生嗎?
青春洋溢。
我突然在自己身上感受到了年輕的氣息與快樂。
我深吸了口氣,不由自主的抬起了頭。
我直視著自己,皮膚雪白,雙腿纖細,長發(fā)烏黑,確實……還不錯……
覃文月見我嘴角的笑意,嘿嘿笑,
“老稷眼光真毒啊!難怪學(xué)校那么多女學(xué)生喜歡他他都不為所動。原來是家里藏著個這么漂亮的小娘子啊!”
“文月……”
我責(zé)她,卻沒來由的一股嬌憨的感覺。
門口鈴鐺響起,又有新的顧客光臨。我透過鏡子,看到了一男一女。男人身材修長,一身精心剪裁的貼身西裝,頭發(fā)油光發(fā)亮。桃花眼性感,微微上翹,倒是很有風(fēng)情。
女人小鳥依人的依偎在他身邊,男人高昂著頭,志得意滿又充滿了傲慢。
我總覺得他長得像什么人……
覃文月好似也看到了他們,臉色淡了幾分,拍拍我的肩膀,
“我覺得可以,要不我們就這件吧?”
我點點頭,回身去找荷包。
“師傅,把方才我朋友換下來的衣服包起來吧,我們就穿這件走。”
覃文月跟師傅打了個招呼,便就一臉急不可耐的想離開。
那女人在一旁看衣服,問那男人的意見。男人無所謂的掏出一根煙,
“你看上哪個包上就試了。”
“你真好~”
女人撒嬌,男人壞壞的勾起嘴角,斜眼朝我們這邊瞟了過來。
我對那二人好奇,偷偷的看了一眼,卻正好對上了他的眼睛。
桃花眼嫵媚,內(nèi)里卻空洞寒冷,跟山里的陰森洞穴似的,讓人由內(nèi)而外的發(fā)寒。
我急忙別過頭,假裝沒看到他。
可是不成想,那男人卻對我們提起了興趣,他歪著頭朝我們這邊看,不一會兒就走了過來,
“這不是覃小姐嗎?”
那男人將本來打算點的煙拿了下來,插著兜走了過來。
我意外他們竟然認識,回頭打量覃文月和那男人。
覃文月無動于衷,面無表情的幫我收拾東西,滿不情愿的瞥了一眼,
“梁先生啊,好久不見。”
“還真是覃小姐啊,”
那男人笑起來蠻好看,燦若桃花,
“上次你們學(xué)校校慶,匆匆一見,這都好幾個月了,覃小姐竟然還記得在下,難得。”
覃文月沒搭腔,我反倒有些尷尬,也跟著急忙將東西收拾好。
男人好似對我有興趣,側(cè)過頭打量我,對覃文月說,
“你朋友?介紹一下唄?”
覃文月冷笑一聲,言語里充滿挑釁,
“蘇荷,稷晏清的太太。”
“荷華,這位是梁素鴻,法務(wù)部行政專員。”
梁素鴻面色突然僵硬,看我的眼神從充滿興趣變成了尷尬。
而我也瞬間明白了。
梁素音,梁素鴻,他是梁素音的親戚。
覃文月似乎對梁素鴻的反應(yīng)很滿意,
“梁先生有佳人作陪,似乎有的忙,我們先走了。”
我同樣尷尬不已,見覃文月這么說,急忙跟著她打算走。梁素鴻好似不打算就這么放過我們,抬手擋住了我們的通路
“過兩日我們會去中央大學(xué)招人,到時候歡迎你還有稷晏清參加。”
“謝了。”
覃文月打開了他的手,梁素鴻眼里充滿了玩世不恭,順著覃文月的手移開了自己的胳膊,手又插回兜里。
身后陪著他的女人試了新衣服走了出來,覃文月瞥了一眼,拉著我出門。
梁素鴻毫不避諱的盯著我們的背影,女伴出來了也未曾理會,直到女人拉著他讓他幫忙看衣服,才勉為其難的移開了視線。
我總覺得梁素鴻不像什么善類,事實證明女人的第六感永遠是那么準(zhǔn)確。
若我那時知道梁素鴻會給我?guī)頍o可磨滅的傷害,我這輩子都不會想要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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