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梁素音坐了沒多久就走了，臨走還跟稷老爺打了招呼。

        我們在稷公館住了沒多久，稷晏清就帶著我回了我們租住的公寓。

        他似乎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除了安頓我，他需要常常出門。他告訴我，他們有個社團，是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學和朋友們的聚會。平日里除了上學，還經常聚會，討論他們共同感興趣的話題。

        這些我不懂，他也沒跟我多解釋。

        我待在家里不愿意出門，我翻遍了自己的行李，卻也沒發現意見類似于梁素音的漂亮的套裝。

        這些稷晏清看在眼里。

        他經常會帶些我感興趣的東西。一些話本，報紙。

        一日他帶了一本書給我。

        這本書叫《茶花女》，是個叫小仲馬的法國人寫的。我沒讀過洋人寫的故事，翻開來看，卻發現講的是一個妓女和嫖客產生感情的故事。

        這種書我哪里敢看，看著就羞紅了臉。可是看著瑪格麗特和阿爾芒愛而不得，卻又忍不住繼續看下去。

        我一邊紅著臉，一邊又忍不住往下看，時不時又淚流滿面的樣子，成功的逗笑了稷晏清。

        我深陷在故事中無法自拔，見他笑話我，不免生氣，噘著嘴不愿意理他。

        他倒是也不怪我，將我拉進懷里溫柔的親吻。

        我知道他的意思。

        妓女和嫖客這種不被世俗所接受的愛情都可以被這個時代歌頌，更何況我們清清白白的呢？

        這是個亂世，也是個包容的時代。

        愛情是最偉大的詩。

        那晚他在我耳邊廝磨，一遍一遍的喚著我的名字。

        我被他磨得身心俱疲，卻也漸漸的在這天上人間之中淡忘了一段時間的不快。

        這是他們在學校的最后一個學期。所有的學生都在為未來規劃著。

        開學前夕的一天上午，家里來了兩個客人。

        男的叫江惟庸，女的叫覃文月。

        他們是稷晏清的同學。江惟庸和稷晏清都是學無線電的，而覃文月是教育學院的。覃文月是江惟庸的女朋友，兩個人自由戀愛，還未成婚。

        我聽著不由得臉上一紅。

        這些自由戀愛的故事，我只在報紙和小說里聽過。總覺得離經叛道。

        而江惟庸和覃文月似乎對此很看得開，兩個人大大方方，從不避諱。我見他們坦蕩的樣子，又不免覺得自己思想齷齪。

        他們是稷晏清的好朋友，稷晏清結婚后，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的朋友。

        他大大方方的把我介紹給他們，用的詞是“我太太”。

        這是我第一次在他嘴里聽到這樣的稱呼，又不免羞澀。

        覃文月似乎對我很好奇，笑著打趣稷晏清，

        “本來好奇你會帶回來一個什么樣的媳婦，原來這么害羞啊。自從我們進門，姑娘都害羞幾次了？我看著可愛的緊，這會兒子臉都紅的像蘋果啦。”

        覃文月是北方人，雖然身材嬌小，但是性格大大咧咧，看起來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江惟庸是個土生土長的江南人，清瘦文弱，帶著黑框眼鏡，書卷氣濃得好似要擠出墨來。他總是縱著覃文月，看起來很寵著她。

        稷晏清溫柔的看著我，一雙眸子閃著星星，

        “你別看她害羞，骨子里野著呢。小的時候我在老家的宅子里做得壞事，都有她的份。”

        “這可看不出來，”

        覃文月品了口咖啡，把坐在我一旁的江惟庸趕到一邊，

        “荷華妹妹看起來乖的很呢。”

        稷晏清瞧著我，倒是很贊同，

        “荷華在這邊沒有朋友，如今也只認識我，我父親還有家里的陳媽。你要是有時間，就多來陪陪她。我平日里忙，也不能隨時隨地顧著她。”

        “這來了有一個月了吧？”

        覃文月聽罷問我，

        “去過什么地方了嗎？”

        我也不知說什么好，只能實話實說道，

        “我不是很愿意出門……還沒去過什么地方呢……”

        我偷偷的看稷晏清，他些許心疼的看著我。本來答應帶我出去的，但是因為梁素音，我心里不痛快的鬧別扭，又因為他不知道在忙什么，總歸錯過了這段悠閑的時光。

        “不過還好，晏清會帶一些有趣的書和話本，可以打發無聊的時光。”

        覃文月見我難過，側過頭看到稷晏清的無奈，心下了然的瞪了稷晏清一眼。

        “現在這個年代可不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啊？老稷啊，你再怎么說也算見過世面的，還搞三從四德這一套啊？”

        稷晏清見覃文月罵他，無奈的笑了笑，回頭看到江惟庸一副見慣大風大浪的樣子，對他樹了個大拇指。

        好似在說，兄弟忍功了得。

        江惟庸尷尬的咳了聲，坐直了身子。

        覃文月昂著頭，掃視了面前兩個男的，沒有多話。

        她轉過頭問我，

        “荷華妹妹……我能叫你荷華嗎？”

        我點點頭。

        她好似燃起了斗志，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說道，

        “腐敗的清王朝早就沒了，現在是民國，人人平等，男女平等。我就是不能看任何一個女人受壓迫。”

        她站起來，慷慨激昂的說道，

        “我不管稷晏清在想什么，但是荷華妹妹，我想幫你改造，擺脫這一身舊時代的禁錮，你愿意嗎？”

        她嘴里這些詞兒，我都聽過，聽起來是那么潮流，令人神往。

        按現在的話，那個時候的覃文月，真的很酷。

        很酷很酷。

        僅僅這幾句話，我便被震撼，有些懵。

        我抬頭懵懂的望著她。

        后來覃文月告訴我，她在那個時候的我的眼里，看到了星星。

        想必稷晏清一定知道覃文月可以幫我，我后來才意識到，覃文月是稷晏清故意找來的。

        那時的我單純，我無助地看向稷晏清。他眼里星星點點，堅定的望著我。

        我沒說話，他也沒有。

        可是僅僅是眼神，我卻知道他的意思。

        我可以嗎？

        你可以。

        我可以離經叛道，你還依舊愛我，不拋棄我，對嗎？

        我愿你幸福，快樂，無拘無束。我會義無反顧的支持你，不拋棄你。

        那時的他，那時的覃文月，甚至坐在一邊幾乎無話的江惟庸，都是閃閃發光的。

        一股向陽的朝氣，澎湃的生命力，感染了我。

        我深吸了口氣，回過神。

        我害怕，卻也憧憬。

        我想到那高貴又驕傲的梁素音，內心更是叛逆。

        我握緊了拳頭，點了點頭。

        覃文月見我視死如歸的樣子，好似下了巨大的決心，不免被逗笑了。

        她開心的拉起我，對稷晏清說，

        “原是以為你回老家，會娶個怎么樣的木訥老婆呢。我和惟庸還說，一向思想開放的稷公子怎么突然奔著三綱五常去了。怎料到帶回來的是這么個可愛的俏媳婦啊。”

        稷晏清眼里溢滿笑意，說道，

        “原來你們兩個私下里是這么編排我的呀？”

        江惟庸臉有些紅，輕咳一聲，說道，

        “這不怪文月，我們作為好友關心你也是正常的。話說前兩日我們討論的事情……”

        “誒？慢著，”

        覃文月拉起我，說道，

        “這些事情你們自己聊，我帶荷華妹妹逛街去。”

        我莫名。

        稷晏清抬手讓江惟庸先別急，起身去拿了自己的皮夾子，從里面抽出了三張紙，塞進了我隨身帶的小荷包。

        “既然要改造，就好好的改造。這些錢算你們的啟動資金，不夠了跟我說就是。”

        覃文月很氣派的拍了拍稷晏清的肩膀，

        “稷公子大氣。”

        說罷拉起我便準備出門。

        “誒……”

        我突然緊張，看著覃文月一身藍色暗紋旗袍，拎著一個珍珠小挎包，腳踩黑色圓頭皮鞋，別提多洋氣。

        可我自己卻是老家帶來的舊式襖裙，自卑不已。

        覃文月見我的樣子了然于胸，說道，

        “那我們先去買衣服。”

        “買衣服？”

        “這邊的商店不僅有裁縫鋪，還有成衣店，進店試了，合適就能買，買了就能穿。我就經常穿著新買的衣服回家。”

        覃文月拉著我，讓我放一萬個心。

        “走啦。”

        她瀟灑的對公寓里的兩個男人擺擺手，將我帶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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