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前緣
當日黛玉聽說府里為寶玉定了親事,定的正是那位兩姨表姐、皇商薛家的薛寶釵,自己一番深情化為流水落花,不禁悲從中來,一病不起。
她身子本就不好,這時候內(nèi)外交逼起來,藥石罔效,沒過幾日,已然神智昏迷,人事不知。
她只覺輕飄飄的,轉(zhuǎn)眼間竟升上了半空,直入九霄云外。自己不禁納罕:想她一介凡俗女子,怎么死后竟能升天?
不覺已身在云端,只見遠處天際隱隱有亭臺樓閣,甚是富麗輝煌,正想這大約就是天宮了,驀然間心底一動,竟有些思緒源源不絕地涌入腦海里來,仿佛前塵只是大夢一場,如今才回歸本源似的。
只一瞬間,已明過去因果。
原來她本是離恨天灌愁河畔的絳珠仙草,因得了神瑛侍者澆灌,又吸收日月精華,修成人身,位臨仙班。因想起有神瑛雨露之恩未報,愿下凡塵,將一世眼淚償還于他。
這一世,她是姑蘇林黛玉,而神瑛下凡,則托生在金陵賈府,成了榮國公的嫡孫,賈寶玉。
這些思緒在黛玉心中不過一掠而過,但她既知了自己與寶玉來歷,以往種種,也便都有了解釋。
比如她和寶玉明明兩小無猜,性情投契,為何常常見面就無緣無故地拌嘴,自己又每每傷心落淚,不能自已。
她當初發(fā)愿,只為了還淚報恩,并未打算和神瑛從此締結(jié)鴛盟,雙宿雙飛,是以在凡塵中也不過游歷一場,彼此有緣無分罷了。
如今她回歸絳珠本體,回頭細想自己在凡塵中心思行事,對寶玉的欲近還遠,愛而生疑,苦苦求而不得種種,不免釋然。
那凡塵一世終是過了,她報恩已完,又何必再生糾結(jié)?
正自出神,忽聽一個清雅出塵的女聲道:“絳珠妹子回來了!今日才得功成圓滿,真是可喜可賀!”
定睛看時,那瓊樓玉宇下走出來一行七八位仙子,云鬟高挽,環(huán)珮琤琮,說不盡的超然出塵之態(tài)。為首一個容光艷麗,約摸二十上下年紀,細細想時也是認得的,正是離恨天上主掌人間風月情愁的仙子,號警幻的便是。
黛玉見了前世故人,不覺心喜,上前廝見了。那警幻便拉她的手道:“我們?nèi)杖赵诖伺文悖然貋砹耍幻庖煤脽狒[一番。”說著,眾仙子齊聲附和,一群人簇擁著她兩個往內(nèi)走去。途中又道,“絳珠妹子塵緣已完,前日玉帝降旨,賜正神封號。恰巧愚姐這太虛幻境中一直有缺未補,想偏勞妹子一陣,我們姐妹也可以日日歡聚,不知妹子意下如何?”
黛玉笑道:“承蒙姐姐不棄,我豈有不從之理!只是我年少識淺,處事未必周全,怕誤了姐姐的事,倒為不美。”
警幻也笑道:“若論我這里事,也沒什么難處的,不過是天下女子因情而殤者,皆歸于此處,分屬各司,登錄名冊,以記這天下風月情愁罷了。至于后世安排,自有輪回主管,并不需我們操心。”
黛玉聽了,點頭道:“我下凡一世,所見世間女子,果然十停中倒有七八停為情所困,不免令人可憐可嘆,原該有人將其事跡記錄,以警后人。只是姐姐既掌管太虛幻境,曉得她們故事,難道不加以一二援手,使其一生不至于太過艱難的么?”
警幻聽她所言,忍不住便住了腳,打量著她嘆道:“我原說絳珠妹子是這天下第一至情之人,以此言觀來,果然不虛!妹子須知,這世間一飲一啄,皆由前緣而定,無非‘因果’二字。那因果乃是天道報應,絲毫不爽,豈是我等小仙所能左右的呢!”
黛玉聽說,良久不語,任由警幻和眾仙子拉著,便在庭中設筵,歡聚過一番。警幻見她仍有沉吟之意,索性帶她前往太虛諸司查看。
一時走到薄命司,警幻因笑道:“依愚姐的心思,就請妹子執(zhí)掌此司,為我分勞。妹子不知,你這一世下界,冥冥中早有定數(shù),也已寫入這司中冊子,你不妨去觀看一二呢。”
黛玉頓時好奇起來,隨著她直入司中,見皆是一排一排的柜子,其上有黃紙箴書寫天下各省籍名。當下尋到“金陵”字樣,開柜取出一卷,見上面是一繪一詩,畫的是一艘海船,船上一女子迎風悲泣,詩曰: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
她見那畫雖是寫意,畫中女子只寥寥數(shù)筆,但形容風度極類三表妹探春。又想探春果是在清明之際遠嫁他邦,從此隔海茫茫,不能廝見。可見這說的是探春無疑。
又取一卷,仍是一繪一詩,畫一只鳳凰立于冰山之上,詩曰: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黛玉在凡間一世博覽群書,心知鳳凰者原分雌雄,雄鳥曰鳳,雌鳥曰凰,但后世人漸漸只將鳳鳥以比高貴女子。又想“那一位”的名字中豈不正有個“鳳”字?那鼓兒先兒說的書中,也有男子叫此名的,而那一位的性情舉止,眼界胸襟,怕是男子十個有八個都及不上她。若說這鳳凰畫的便是她,那是再恰當不過了。
只是自己臨終之時,并不曉得鳳姐日后究竟如何,眼見那畫中鳳凰站在冰山之上,不禁替她憂心。何況詩里末句“哭向金陵事更哀”,絕不是好讖語,只不知第三句當作何解?
因轉(zhuǎn)頭向警幻笑道:“姐姐這里的登錄名冊,原來是如此記的,難道教人打啞謎么?”
警幻笑道:“我倒忘了!你仙元有限,又剛在凡間走了一遭,紅塵蔽目,未得盡開,所以看此冊時,只見隱語,不見本來真意。倒也無妨,過些時日慢慢的就好了,不必急在一時。”
黛玉聽了,便不再追究,又覺得有趣,再拿一卷看時,先看題詩寫的是“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這機鋒倒是好打,倒轉(zhuǎn)過來便是“林黛玉”“薛寶釵”二人名字。警幻說她事跡早已寫在冊中,果非虛言。
但以“林中掛”“雪里埋”字眼,看來她與那寶釵命運皆為不偶,只是語焉不詳,心里一動,便問道:“請問警幻姐姐:姐姐原說因果前緣,自有天定,但一個人一生之中,難道事事處處皆為因果不成?若以人力而抗天道,固不能行,但些微運數(shù),是否能更改一二,也算是天命之下,略盡人事?”
警幻奇道:“聽你這話,是要改何人之運?怎生改法?”
黛玉道:“我想我所下凡者,為的是還神瑛侍者的恩情,那一世也算盡心了。只是我托生于世,活了一十七年,全賴父母生養(yǎng)、親眷照拂之恩,未曾報答,豈不是又虧欠下了?倘再容我重活一世,必要將該還的還了,讓心中愛我之人再無牽掛,方稱得上圓滿。”
警幻沉吟片刻,方點頭嘆道:“我知你仍有不平之意,若不了了你的心愿,怕是也難成正果。你想以林氏女兒身份重活一世,這個不難,但你雖復了絳珠仙子的記憶,到得人間時,仙法卻是用不得的。你一介弱女,又是寄人籬下,有什么本事去轉(zhuǎn)運呢?”
黛玉聞聽此事可行,已喜出望外,當下道:“姐姐也忒小看我了!我也不說嘴,請姐姐讓我一試,這一世過完,無論好歹,都算我塵緣了了,從此安心在此當差,做姐姐的膀臂,可好么?”
想她當初是絳珠仙子的時候,與警幻一處交往何止千年,警幻心中曉得,這妹子外表柔弱,心底卻比誰都執(zhí)拗,既然她認定的事,是再無扭轉(zhuǎn)余地的,也就只得隨她去了。
當下安排她重赴人間,及至將行,又叮囑道:“此去人間,斷不可使用仙法,亦不可露出仙子本分,切記切記!你這一生命數(shù),原無多少回圜余地,惟七歲時是一大轉(zhuǎn)折,重新降世便可從彼時降世。其后如何,就全看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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