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三事
黛玉正想得出神,卻聽外面有人說道:“林姑娘可安歇了不曾?”雖是低聲,但夜闌人靜,她聽得甚是清楚,心里知道是誰,便叫鸚哥去應了,將人領進來。
一時來人到了床前,果然正是寶玉身邊的大丫頭,名喚襲人的。黛玉過去與她們這幾個人,像是老太太身邊的鴛鴦,鳳姐身邊的平兒等都處得好,情知這是個周到人兒,忙欠身請她坐。
襲人略福了福,就坐在床邊,看著鸚哥笑道:“怎么這早晚了,姑娘還沒睡呢?”
鸚哥原與她相熟,忙道:“姑娘說是想事兒呢。”
黛玉也笑道:“沒什么,今日初來,見的人多了,一時還不困。我在想你家哥兒,我言語上有些得罪了他,正不知如何賠個禮才好,趕巧兒姐姐就來了。”
襲人忙道:“姑娘千萬別吃心,他原是那個脾氣,不管人怎么樣,想起一出是一出!我們平日也盡說的,只是不聽,倒是姑娘說他兩句,他卻無言了。往后若再有什么事,還望姑娘多幫我們勸勸。”
黛玉聽這口風,暗暗點頭。她不想再招惹寶玉,但既然進了府,兩個人姑表兄妹,斷沒有不相見的理。如今聽襲人也覺得自己說的話寶玉不愛聽,想來寶玉對自己總會“敬而遠之”吧。
當下又說了幾句閑話,襲人方告退出去。黛玉喚鸚哥熄了燈,自己躺在枕上,卻不入睡,心里盤算著后面的事。
頭一件就是與寶玉劃清界限。她未見面時,只道此事千難萬難,及至見了,卻發現也沒甚感慨的。想是因寶玉如今還是個小孩子,她自己卻已過了一世,心境不同,是以也就豁達了。
既然今日已開了個頭,往后只循著這個例行事,和寶玉相安無事便好。
第二件卻是她父親。黛玉記得,上一世她不過十歲出頭,便聽聞父親林海在任上病重,及至趕去見了一面,竟溘然長逝。其時的心痛,她至今記憶猶新,而對父親正值盛年而突然亡故,心下也有了些揣測。
她這次住到外祖家來,雖是外祖母聽聞母親病逝,派人相請,但自己本不愿來,卻是父親再三勸說才點了頭的。父親只說家中并無女眷,她一個年幼女孩兒無人教養,不如在外祖家與表姊妹們相伴,又有老太太、舅母等人呵護。
她上一世年紀太小,只知道這番話有理,卻不曾想過,自己去后,父親豈非也只剩了孤零零的一個人么?
而且自己到賈府之后,一來是與寶玉和姊妹們廝混得好,極少念及家里,二來也是顧慮寄人籬下,不可多生閑事,竟是一次也沒和父親通過音信的。雖然二舅舅在外為官,少不得找機會與父親知會一二,終是比不了女兒親自寫一封家書。
想到此處,黛玉便深悔自己不孝,只顧著自己悲喜,卻忘了父親痛失發妻,心中也是一樣的悲慟。又想起母親曾生過一個弟弟,可惜早夭,后來隱隱聽說也勸過父親納妾,父親不應。這一層層的親人喪離,數年的孤寂凄冷,想必就是父親積久成疾的由來了。
這一世,她必定是要保住父親的!
想警幻仙子曾言,命數乃為天道,非人力所能扭轉,但她若從現在開始防微杜漸,是不是也能在那天道之下,稍稍為父親多掙得幾年壽數?
至于她如今身在金陵,又是髫齡幼女,如何管得到遠在揚州的父親,黛玉心下倒是有了些成算,只待徐徐圖之。
至于第三件,就是她自己了。她不想讓賈府欺負了去,就得將自己的財產牢牢握在手中。
當然,如果父親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這一條自不必她操心,待她找到機會,說不定還能回返父親身邊。
但也不得不做另外的準備。
若是最壞的結果來臨,她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表面風光無限,內里卻大廈將傾的賈府將她林家那一注橫財一口吞下,然后一腳將她踢開,任她自生自滅。
然而這件事又是最難的。記得當初送自己去揚州見父親最后一面,又幫自己打理喪事,并護送回賈府的,是二表兄賈璉,那么家產也當是賈璉經手了。后來回到府中,少不得鳳姐也會知曉。
但說是賈璉鳳姐夫婦私吞了自己財產,黛玉并不相信。這兩個人自管有私心,但上有祖母、父親叔叔等長輩,鳳姐又管著府中家務,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們若大膽做了這等事,只怕沒多久就要被揭穿。
除非他們背后,還有更高的人在指使,而這些錢也沒落在他們自己手里,才會眾人會心,緘口不提。
既是如此,黛玉若想防范此事,便等于與整個賈府為敵。想她一介弱女,內無膀臂,外無靠山,如何能做得到?
寂靜的夜里,黛玉一邊細細思忖著,一邊已朦朧入了夢鄉。
※
次日一早,黛玉起來梳洗畢,便換了身素淡不起眼的家常衣裙,過來給外祖母請安。
那史太君見了她就喜歡,又見她小小的一個人兒,容貌體態卻頗肖乃母賈敏,且是衣著素凈,正是為母親守孝的穿法,不覺心疼,拉過她攬在懷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黛玉見是機會,便作出猶豫之色,怯生生道:“老太太,有件事兒,孫女不知如何辦,正想問問您,又怕給老太太添了麻煩。”
她知道外祖母是真心疼愛自己,比嫡親孫女也不在以下,是以口中的“外孫女”便成了“孫女”,言辭間也純是小女孩兒性情。果然史太君一聽,便連聲追問,生怕委屈了這個心肝寶貝。
黛玉便坐正了,款款低聲道:“孫女蒙老太太接來住著,事事處處都照顧得周到,只是我父親孤單一人,心里哪有個不懸念的?想要修書知會父親一聲,就說這里一切都好,請他放心,不知稟了誰為好。又不知府里派人送信方便不方便,麻煩不麻煩?”
史太君不等她說完便笑了,見王夫人正好在旁,指著對她道:“你看看這小妮子,才多大,操心得了不得!”
王夫人也湊趣道:“可是呢,外甥女兒也忒小心了!你舅舅原就要修書與你父親,報個平安,你要給父親寫信也是孝心,一并就帶過去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呢!”
黛玉聞聽,喜不自勝,忙下來與史太君和王夫人行禮道謝,又要告退,顯是急著要回房寫信。史太君見她一片赤子之心,毫不造作,忍不住直笑,揮手叫她去了。
不多時信已寫完,黛玉親自持了,先稟過史太君,又往賈政、王夫人的住處來。
那賈政正值休沐在家,聽了王夫人說帶信的事,亦覺得無可無不可的。這時見黛玉過來,先恭恭敬敬見了禮,口稱“二舅舅”,不免上下打量一番,點頭嘆道:“你這番形容,活脫便像你母親。”
黛玉心中一酸,忙忍住了,呈上信道:“我以往也沒寫過家信,不知這樣寫是否中式,還請舅舅指點一二。”
賈政雖答應替她帶信,本沒打算看的,見她說了,隨手打開,不及細讀,先看見一色清秀挺拔的小楷,不由得贊了一聲。
王夫人早拉著黛玉坐到身邊,問道:“果然外甥女兒和妹妹一樣,寫得一手好文章?”
賈政笑著展信道:“文章先不提,你且看這筆字,像是七歲小女孩兒寫出來的么!只恨寶玉還比她大著一歲,偏學業上不肯用心,如今連字也教他妹妹比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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