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聽了一驚，也顧不得問他們二人怎么聯(lián)袂而來，忙道：“我不知此事。究竟是如何，你們又是聽誰所說呢？”

        寶玉和寶釵對視一眼，寶釵便款款道：“原是太太房里的彩霞，偶然聽老爺和太太議論起來的。她只道這是好事，卻見老爺神色不是很愉快，心里不解，隨口就告訴了我�！�

        黛玉點了點頭，情知她和寶玉定親之后，王夫人身邊的丫鬟也當她是“自己人”了，這些事和她商量并不為奇。想了想又道：“那咱們今日去見南安太妃，就是叫她選干女兒的了？”

        話剛出口，已隱約察覺到有什么事不對。寶釵也正好點頭道：“聽說是這樣。而且這位老太妃，定要選個還沒定人家的女孩兒，你說這是什么意思？”

        黛玉聽得眉梢一跳，突然想起前世一段公案，正好著落在這個時候。

        寶釵也繼續(xù)道：“今日咱們五個人，云丫頭和琴丫頭是許了人家的，我也……”說著看了一眼寶玉，便略過此節(jié)，只道，“這里頭就只你和咱們家三丫頭還沒定，據(jù)彩霞說，老爺和太太的意思，只怕是三丫頭了�！�

        恰在此時，黛玉也悟到了自己之前忽略的究竟是什么事。

        她記得前世就是這之后不久，三姑娘探春遠嫁海外藩國，正應(yīng)了那句“主得貴婿”的簽語。因此去是要做藩王正妃的，是以南安太妃認為義女，朝廷也給了封號，可謂風(fēng)光一時。

        黛玉當時心心念念只有一個賈寶玉，對此事毫不在意，這時才想到，自己將這其中的因果順序搞顛倒了。

        并非探春有了這門婚事，才被太妃認了義女，實際上是太妃先來認義女，才好讓這義女擔承下這門婚事。

        這么說來，自己當時也曾是太妃的備選之人了？

        她正顧著思忖，寶釵已拍了她一下道：“話是這么說，但三丫頭是不是愿意，誰也難以定準。你如今孤零零一個人，老爺要是替你做主，你也沒法子駁回，可要自己打算好了！”

        黛玉被這一拍，才醒過神來，望著她笑道：“我卻不知，你什么時候又替我著想起來了？你又焉知我不愿意認南安太妃這位義母呢？”

        寶釵知道她是故意刻薄，只一笑不語，寶玉卻急道：“林妹妹，你可要想真了！聽說那南安太妃，是圣上問他家有沒有適齡女兒，可以嫁到新羅國去和藩的，她親生女兒舍不得，便想認個干的來，‘李代桃僵’。你素來身子又弱，才學(xué)又高，嫁到那偏遠荒蠻之地如何使得！”

        三人本來坐在屋里輕聲曼語地說話，偏他聲音陡然高起來，嚇得雪雁和鸚哥都跑過來，以為他們拌嘴了，看看無事才又退出外面。

        寶釵便哂道：“我說你是‘無事忙’，白替人操心。你看看這丫頭的模樣，不是早就猜到此節(jié)了，故意慪你玩的么！”見黛玉忍不住抿嘴笑，便點了她一下，又道，“我你是知道的，客居在此，家里又是那個樣兒，我不得不做出個賢德模樣來，免得落人口舌。若論本心，我比你們兩個誰不淘氣呢！只是名聲在外，如今淘也淘不成了，但我心里著實看重你，你可不要錯疑了。”

        黛玉聽她這話，是答自己那句“你什么時候替我著想”的，倒是近年以來，見她說話最為懇切的一次。想來因她和寶玉的婚事，自己沒有從中攪局，她想得透徹了，是以對自己的敵意也就消了。

        若論起昔日來，兩人雖然脾氣性情全然不似，但都是閨中女孩，才學(xué)見識都差相仿佛，不免也有一時瑜亮之感。聽寶釵說看重自己，黛玉心里也頗感慨，點頭道：“我如何不看重你呢！”

        寶玉原是個公子哥兒的性子，只以為旁人也都和他一般，高高興興的，并無齟齬，這時聽兩人果然惺惺相惜，自己也大為釋懷。

        黛玉又道：“你們來的意思，我都曉得了，深感你們厚意。只是我這邊拒了，就搭進你們?nèi)�丫頭去，也是為難。”

        寶釵也嘆道：“我也是這么想，離了你這里，便回去再找她，也叮囑好了，叫她也同樣拒不從命就是。只怕老爺那里早有決斷，是最難的�！�

        邊說邊搖頭起身，和寶玉又匆匆而去。

        黛玉見寶玉的模樣，雖然和寶釵仍沒有多熱絡(luò)，但已是言聽計從，不然也不會一同前來。不想自己抽身退步，留下他二人，竟能成就這番光景，倒也算圓滿了。

        轉(zhuǎn)念又想起探春，她前世遠嫁之時雖然態(tài)度堅決，卻無半點喜意，想是也不愿意。至于賈政的心思則容易解釋，一來湘、釵、琴三人都定了人家，不好壞人婚姻，二來自己雖是孤女，只能聽憑長輩做主，但終究不姓賈，就應(yīng)了這事也不算賈府的功勞。

        近年來看賈府情形日漸衰落，雖有寶釵、探春二人盡力儉省，鏟除宿弊，仍是積重難返。賈政想借此機會為賈府再搏圣上歡心，以期復(fù)當日之盛，也是一片苦心了。

        只不過自己是曉得的，探春的遠嫁并沒幫上賈府什么，而探春自己又顯然不情愿，那么這一世自己要不要插手，也改一改這樁事的運數(shù)呢？

        ※

        黛玉一夜睡得并不安穩(wěn)，到得清晨主意打定，心里一實，倒睡了過去。等醒來時見日頭已高，忙忙洗漱梳妝，來向史太君請安時，已在路上聽說探春被賈政叫了去。

        她心里咯噔一聲，登時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史太君只道她又病起來，叫她盡快回房休息。

        黛玉答應(yīng)了，一轉(zhuǎn)身卻進了大觀園，直奔秋爽齋去見探春。

        還未進門，已聽見房里隱約有嗚咽之聲，悄悄問外面丫鬟時，說是“姑娘剛剛?cè)ヒ娺^老爺，回來便自己悶在房里哭”，卻不知情由。

        黛玉輕嘆一聲，走進房去，看著伏在枕上，滿面淚痕的探春，壓低了聲音道：“老爺叫三妹妹主動去認南安太妃，以表誠意，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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