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原以為，裘千尺會抓著綠萼等三個女孩子對他一片深情說事，斥責他不該喜新厭舊。他本性確實有幾分輕薄浮滑，和三位師妹相處日久，調笑的話說起來輕車熟路，也曉得她們有幾分喜歡自己。但這次獨自行走江湖，因緣巧合撞上了小龍女，才知道世上當真有一個人，值得全心全意地托付一生。

        他想著無論裘千尺怎么說，自己都不會搖擺不定，卻不想提到了年歲的事上。雖然小龍女修煉得法，相貌遠比同齡人年輕，想來衰老得也慢些，但世上哪有長生不老之人？自己想想小龍女七八十歲仍如少女般樣貌，也覺得反常不可信，可一說小龍女也會老，絕世紅顏也有凋零之日，又覺得悲從中來。如此思來想去，不禁有些癡了。

        綠萼心知母親就是要試探楊過，看他用情是否堅貞。若像那公孫止一般，看母親年紀大了，脾氣又不好，轉頭就移情別戀，這樣的男人和什么女子在一起都是禍害，倒是打一輩子光棍最好。

        眼見楊過猶豫不語，又怕他是和小龍女沒了那段多年相處的情誼，用情不深，又怕他想到了別處去，自尋煩惱，反而叫母親誤會。心里一急，便開口道：“娘說的不對，人哪有個不老的？那龍姐姐會老，楊哥哥自然也會，怎見得龍姐姐就成了楊哥哥的阿姨呢？”

        楊過正傷心感慨于落花流水，紅顏不永，聽了這話，猛然醒覺，想道：“萼兒說的是，我難道就不會老么？到得我倆都花甲、古稀之年，一對雞皮鶴發的老人相扶相伴，看盡江湖云水，豈不也是美事？”

        他是豁達之人，一瞬之間早已放開胸懷，朗聲對裘千尺道：“弟子確實傾心于龍姑娘，今生只愿與她相守，至于她相貌如何，我都不在乎。就算她現下忽然變成個丑八怪，我待她之心也不會改變，又何懼旁人說三道四呢！”

        裘千尺明知道女兒方才說話是點醒于他，心想這傻丫頭，明明一心向著師兄，卻讓師兄娶了別人，也不知她將來是否后悔。一時想不了太多，只得“嘿”了一聲，拂袖道：“既然如此，你和那小龍女的事，我無話可說。只是有一條，我這幾個弟子和女兒，你從此待她們規規矩矩的，若有僭越之處，我把你趕出絕情谷去！”

        楊過聽她居然允可，大喜過望，忙點頭道：“是！弟子和三位師妹親如手足，絕不會有什么輕薄言行。”

        綠萼和程英陸無雙三人在旁聽得忍俊不禁，但也知道這么一承諾，楊過便從此和自己無緣了。

        ※

        小龍女在谷中日久，傷勢早已痊愈。綠萼三人常常去找她閑聊游玩，見她表面冷冷的，其實只是未諳世事，又因為有楊過這層關系，待她們甚為親切，不多日就處得熱絡起來。裘千尺心里不爽，但見幾個孩子都無異議，也只得把脾氣壓下了。

        這日楊過便拉著小龍女來見裘氏兄妹，說是要出谷去。綠萼在旁聽了，不等母親發話便道：“那李莫愁說不定還在谷外等著龍姐姐，你們怎么還要出去？”

        小龍女嘆道：“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我也不能一直在谷中叨擾。這次出去，便與她做個了斷罷了。”

        裘千尺看了一眼裘千仞，見他不發話，便知道意思，淡淡道：“我們原說過不管古墓派的事，此時也不便出手。”

        其實依著她的性子，管什么承諾不承諾，眼見楊過喜歡小龍女，替他們打發個對頭，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一來礙著裘千仞的面子，只怕那李莫愁到江湖上胡說亂道，反而壞了自己二哥的名聲。要是下手做得絕一點，索性將李莫愁滅了口，裘千仞又說了決不再殺一人，也不允她隨意下殺手。是以這事便僵住了。

        小龍女聽了卻點頭道：“不敢請兩位前輩出手相助。我這便去了。”說罷拜了拜，轉身就走。

        眾人見她去得瀟灑，心中倒十分佩服。綠萼見楊過一臉焦急，待要追又想留下求情的模樣，忍不住又生同情，拍手笑道：“楊哥哥，我倒有個主意，你和龍姐姐就成了親，她不成了咱們絕情谷的媳婦兒了？到時候娘和舅舅幫著徒弟媳婦，那李莫愁能有什么話說！”

        裘千尺一聽便瞪了她一眼，自己想想倒覺得可行，便問小龍女道：“楊過對你一片真情，龍姑娘也是曉得的，如今我就替這個徒兒提個親，你是如何？”

        這話從她嘴里說出來已是難得，綠萼在旁又是笑，又是叫好。按理說換了第二個姑娘，聽這提親如此簡單隨便，不是害羞，就是氣惱不依，但小龍女自幼生長古墓，也不曉得那些世事規矩，反覺得楊過這兩位師父果然可敬可親。

        當下屈膝施禮，說道：“我……我與楊過確實商議過，由他來求懇兩位前輩，準我們成親。但我師門尚有家務要處理，成親之事也要回古墓，在我師父靈前稟告，無論如何，還是要出谷一趟。既然出谷之事吉兇未卜，成親也就先不必提了。”

        她在谷中這些日子，誰也沒聽過她說這么多話，雖然私定終身有些不遵禮法，但裘氏一家本來就于此粗疏，倒不覺得怎么樣，又聽她連對成親之事都看得十分淡泊，不禁稱奇，心想不愧是楊過看中的女子，行事異于常人。

        裘千尺卻拍著腿道：“胡說八道！照你這么說，人都是會死的，那也就不活了吧？既然你和楊過商量著要成婚，你就是我絕情谷的人了。那什么李莫愁，我幫你打發了去！”

        楊過和綠萼在旁聽得高興，小龍女卻還是堅辭不肯，見說不通，索性轉身就出了門。

        眾人一時都有些發愣，只有綠萼推著楊過道：“你還不追！”楊過才明白過來，向裘千仞裘千尺各自匆匆一禮，跟著跑了出去。

        裘千尺料想他們走不多遠，心里也不急，轉頭看著綠萼道：“你這個傻丫頭！我怕將來有你哭的時候！”

        綠萼微微一笑，也不回話，心中卻想：“前世我倒是一心想陪著他，誰知沒個結果。如今我放了手，看著他和龍姑娘兩情相悅，又沒那些坎坷，高興還來不及，我有什么可哭的？”

        忽然想起，“哎喲”一聲，推著裘千尺道：“娘，咱們快幫楊哥哥和龍姐姐去！”

        裘千尺無奈，點著她又罵了句“傻丫頭”，母女一同出了門，向谷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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