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的死在裘千尺眼中并不算什么。她當年行走江湖，遇到公孫止之前，也不忌諱殺人，何況李莫愁并非她親手所殺，只是中毒不解，自尋了死路。

        楊過和小龍女雖然惋惜了一陣，畢竟當初李莫愁對他二人也曾痛下殺手，如今自取滅亡，算是一報還一報。

        只有綠萼自那之后一直怏怏不樂，心中總有不甘之意。

        算起來她和李莫愁今生并沒有仇怨，前世公孫止為了討好李莫愁要算計她，終究也不是李莫愁出的主意。她一時情急想幫楊過，倒把李莫愁逼入死路，雖經裘千尺和楊過等人多方開導，還是覺得自己總要擔一些責任，沒法放開懷抱。

        不過絕情谷中如今已是一片喜氣洋洋。沒了李莫愁這個死對頭，小龍女與楊過回古墓拜祭祖師，很快就又返回，張羅著成親之事。楊過是谷中唯一的男弟子，大家歡歡喜喜的，就如給獨生子娶媳婦一般，簡直把家底都翻了出來。

        陸立鼎夫婦聽聞此事，也趕過來幫忙。裘氏兄妹雖然人緣平平，但嘉興陸家莊的面子，江湖上許多人都要買賬，一時間派出去發喜帖的下人絡繹不絕，可以想見婚禮當天有多么熱鬧。

        郭靖和黃蓉很快就到了。這些年大宋與蒙古對峙，局勢甚為緊張，蒙古大軍頗有揮師南下之意，是以他們夫婦長駐襄陽，幫著練兵守備，離絕情谷也不過一日路程。

        楊過見了他們二人，主動上前拜見，口稱“郭伯伯”“伯母”，又拉了小龍女來引見。郭靖見故人之子業已成人，而且在江湖上行俠仗義，小有令名，不覺十分欣慰。黃蓉雖對楊過之父楊康心結不解，但見楊過守著晚輩之禮，又持身甚正，也便不對他有所偏見。兩人都說了幾句客氣吉祥話。

        等到婚禮當日，江湖上有名的沒名的人物紛紛來賀，谷中熱鬧得不堪，裘千尺幾次想躲出去清靜，都被楊過強拉回來。綠萼那邊就算有再大的愁事，也被沖了個七七八八。

        待新人拜堂之時，陸無雙拉著身邊兩個師姐妹低聲笑道：“不怕你們笑話，我當初想著，楊師兄和咱們朝夕相處，怎么也算青梅竹馬的情分，就是我不成，難道還看不中你們倆么？誰知到頭來，咱們全都沒份！”

        程英聽她打趣得流暢，想是早就放開了手，不再糾纏于往日情緣，也便笑道：“你就是不知羞！多大的女孩兒家，好意思拿這些當笑話說！”

        陸無雙哼道：“又怎樣？你說龍姐姐難道不是和楊師兄私定終身的么？就是可惜了我們萼兒，竟是空谷幽蘭，楊師兄睜著兩只眼睛，卻不懂得賞鑒。”

        綠萼本來聽她兩個說話，正聽得入神，忽然話題拐到自己身上，忙啐了一口道：“陸師姐沒喝兩鐘酒，又發酒瘋呢！”

        陸無雙笑嘻嘻地伸出手，摸了摸她臉道：“真是的，我若是男子，必要和師父提親，早早把萼兒娶到手。到時候我就入贅絕情谷，當個乘龍快婿，豈不美哉！”

        程英笑道：“你膽子不小，這都打算起霸占人家家產了！”

        她們和綠萼同門日久，就和親生姐妹一般，所以說話也不避諱。綠萼聽著她們雖然取笑，其實倒是暗暗提點自己，不禁點頭笑道：“我哪有那么傻！我一輩子不嫁人呢！”

        程英一驚，忙堵了她嘴低聲道：“這什么日子，你說這些！往后可不許說了！”

        綠萼話一出口，也覺得場合不宜，便不再多說，跟著轉了話題。幾個人笑了一陣，見那邊開始鬧新人了，都上去一齊起哄，向晚方休。

        綠萼心里卻早有打算，想道：“我這一生為的是楊大哥而來，如今見他和龍姑娘圓滿，再無憾事。若說我心里，哪又容得第二個人？倘若勉強成了家，日久情弛，反倒成了怨偶。再若遇人不淑，就如娘那般，我不是平白吃虧么？”

        主意打得定了，從此只是在谷中練武不輟，也不與世隔絕，三兩個月必定要出外游覽一番。至于嘉興，那更是和程英、陸無雙姐妹常來常往的地方。

        楊過在谷中待不住，和小龍女出外行走江湖。又過不幾年，襄陽戰事忽起，眼看烽煙燒到大宋境內，他二人便去了襄陽城內，與郭靖、黃蓉會合，共御外侮。

        程英和陸無雙后來由陸立鼎夫婦主婚，各自與嘉興本地才俊成親，便搬出了絕情谷去。谷中的年輕人，又只剩下了綠萼一人。

        綠萼也不覺得寂寞，待年紀長一點便開始操持山莊事務，為舅舅和母親分憂。到后來裘氏兄妹倒成了高坐堂上的閑人，谷中被打理得井井有條，絲毫不聞外界兵亂之聲。

        待到綠萼年過三十，裘氏兄妹先后過世，她便成了名正言順的絕情谷谷主。雖然外人看來一介女流，也不成家，除了在谷中安排些家事外，就是到外面市鎮去給窮苦人施粥舍藥，實在古怪得緊，但她卻自得其樂，毫不在意旁人閑話。

        其時襄陽戰事正緊，黎民百姓流離失所者甚眾，綠萼見救助不盡，索性將最困苦無依者都招到了絕情谷中，帶著他們擴建山莊，鏟除情花，開荒墾地。谷中雖不能生長莊稼，但一些藥材果樹卻長得極好。于是眾人齊心種藥，再由綠萼帶著些靈巧女人精心炮制成行軍丸散，送去襄陽官府。

        那邊郭靖正愁襄陽軍中缺藥，要采買又難，見此不禁大喜，和官府商議了，在官價之上又加了兩成購進。綠萼將銀錢買了糧米，谷中又有自產果蔬，便自給自足，不愁生計了。

        她前世只知道郭靖等人在襄陽力抗蒙古大軍，結果如何卻不曾見到，據如今所見，恐怕也只能盡人事而聽天命。她自是有心勸楊過和小龍女都回來谷中居住，但想他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旁人是否相勸，其實都無關緊要。

        果然又過了幾年，襄陽城破，蒙古大軍揮師南下，中原大地盡歸異族。綠萼在谷中接納流民，無暇分身，只聽說郭靖黃蓉以身殉國，但他們的一雙兒女，以及楊過和小龍女都不知所蹤。

        她對楊過始終全心全意地信任，心想：“楊大哥必是受了郭大俠托付，將他們都救了出去。”

        她獨身一人日久，又是亡國之際，沒那么多兒女情長，更沒動心思去找尋楊過等人。想著這一世不過如此，少年時有幾年的朝夕相伴，已足慰平生，倒是愿他和小龍女從此平安，留下后人傳世，才不枉了一生傳奇。

        蒙古定鼎中原之后，改國號為大元，大軍繼續西征北討，竟是打下了一個比唐宋兩代都遼闊得多的疆土。但在綠萼心中，這世上最好的風景，除了絕情谷，就是江南嘉興南湖，那接天無窮的碧色蓮葉，和與姐妹們一同劃進湖中采蓮的那一葉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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