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我可以用平板么？我這個不是通話板，也不聯網。”

特護病房里，方樂對著還沒有離開的護士長請示。

護士長猶豫了下，說：“可以吧，其實電子信號對儀器的影響大部分時候沒那么夸張……小伙子，你是刑警么？”

大姐后頭忽然這么問。

方樂呵呵笑說：“您覺得呢？”

“我覺得不像……”

護士長走了，方樂一個人坐在角落的簡單陪護床上擺弄自己的平板電腦……這是他的移動辦公設備，用來構思編撰小說。

擺弄平板之前，方樂瞅了一眼病床上包裹依舊嚴實的重傷男子，有點兒古怪的感覺。

他也說不好自己當時為什么主動請纓承擔這個活兒，按說他對實際可見的刑事案子更感興趣，而這個重傷男子的吸引力只在于身份未明，受傷害原因未知。

或許只是某種本能選擇？

方樂拋掉雜念，操作平板。

病房里一下顯得更加寧靜……

西沙分局會議室。

李華掃視了一眼自大隊長孫川到四個中隊長以及洛靜等所有刑警骨干，開場說：“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發現事發當天有可疑的押運面粉的車輛離開中山本地的記錄，所以航拍視頻里通緝犯毛子以及那幾十號身份不明人物不排除還潛藏在中山本地。”

“我參與的高層會議上，市支局領導認為這些獲取了大量槍械的人對我們整個的社會治安都是個極大的潛在威脅，更嚴重的是我們對這些人的行為意圖不明確，實力底細不夠了解，這將使我們陷入被動，所以我們不但要未雨綢繆做好防范，還要主動出擊查出那些人，查他們潛藏在哪里、整體有多少人、什么身份背景，以求關鍵時刻的精準打擊。”

“因為事發在我們轄區，我們西沙分局的任務將更重，這些天大家都努力些，加大轄區內的治安巡查、可疑人物搜索，和各警鐘做好聯動，一旦有那些人的蹤跡，即刻上報，明白么？”

“明白。”

“好了，老孫和四位中隊長留一下，其他人散會吧……”

中午，吃了醫院的飯菜，等到下午2點多的時候，方樂忍不住了，把平板塞上衣口袋出來病房想打電話。

畢竟和刑警隊混了有一年了，他已經養成了隨時關注案件進展的習慣，大半天對偵查到了哪一步完全無知，就變成了一件難以忍受的事情。

在病房門口掏出手機本想打電話，方樂想了想又停了，沿著走廊一直走到了其中一頭的樓梯拐角，轉身，保持盯視重傷男子所在的病房區域，打通電話說：“喂，我是方樂，洛警官，現在案子什么情況啊？”

那頭還沒回答，方樂先聽到了熙攘的聲響，似乎電話那邊是一處街頭或人多的地方。

洛靜說：“李局開會說市里認為毛子那些人可能還在中山本地，要求各警鐘聯動，執行轄區內的全面搜索。”

“那查出那些人了沒有？”

“沒有，現在主要是用些常規手段，譬如查出租屋，查轄區內所知的大一些的地下室或儲藏室之類，另外還發布了公告請群眾提供關于可疑人物的線索。”

“這樣啊，那么是不是暴露了警方對毛子那些人的存在已經知情了的事實啊？”

“這也沒辦法，這伙人是持槍匪徒，高度危險群體，我們不能縱容他們的任何行動，而其實他們早該知道自己暴露了，因為上次利用孔允引出接頭人，那個口罩男逃跑時我命令小張和小胡追上去了。”

“嗯，有道理，是早就暴露了……對了，航拍視頻里毛子的口型呢，還原出他說了什么話沒有？”

“我還沒有回分局，不知道結果，不過也應該差不多了吧。”

“出來了告訴我啊。”

“你在醫院病房，我怎么告訴你？”

“你先打給醫院，讓他們到病房里提醒我，然后我出去打電話嘛……”

方樂回到病房，一時間沒心思編小說了。

他總覺得毛子這幫人的行徑值得探討。

如果只是來中山本地取槍，知曉自己暴露被警方盯上后，應該和同伙趕緊帶著槍轉移他方才對，畢竟他是中山警方親自發布的通緝犯，本地警方對其比較熟悉，但市局卻認為他們還潛藏在本地，是真的藏在中山呢，還是已經離開了，只不過離開的手法高超，不知不覺呢？

如果是后者，那么中山警方可以松口氣了，實質上擁有那么多的槍械到哪個地頭都可以重新發展，不必在九義幫和火鳥先后栽過跟頭的中山市滯留觸霉頭。

但如果是前者……那這些人到底想干嘛？

某個不可描述的私密地點，昏暗不堪，卻正適合不可告人的密談。

“阿毛兄弟，現在中山市警方正在街面上搜索我們，除非現在出去和他們干一仗，否則我們只能龜縮在這個藏身地點，這似乎與我們一開始的策劃方向有出入啊？”

這么對毛子說話的，是個穿著大衣的男子，聲音深沉，身材高大，給外人以不由自主的壓迫感。

毛子則顯得胸有成竹，擔保說：“您放心，警方的這一步也在我的預料之中，我們雙方已經合作過一次了，對于我們的情報能力，您應該深知才對。”

高大風衣男子鄭重點頭：“不錯，正因為了解你們的能量，我才接受了你這次上門的合作要求，說來上一次時還要感謝你們。”

“您客氣了，”毛子口吻上恭恭敬敬，不過談話內容上卻是對等的，“鄙幫多年前也和中山警方結了仇，這方面我們是同仇敵愾的，當然，如果您覺得我們要做的事風險太大，我可以代表鄙幫做主，將那些軍火武器免費贈送，甚至秘密將您諸位安全送離中山市。”

風衣男子哈哈大笑，使得不大的房間里有嗡嗡響。

他說：“不在中山做點兒什么，老子怎么可能甘心離開……”

醫院病房。

方樂思索之余偶爾瞥了瞥病床上，呆住了。

只見病床上的男子正側著頭看著他，那雙眼睛不似前頭見過的半睜半閉，而是相當清晰地睜開著，那里頭的視線也不是麻木無聚焦的，而是視向鮮明，仿佛在考究身旁不遠這個陪床上坐著并拿著平板電腦的蓬松頭年輕人是誰。

方樂下一時刻站起來，大踏步走向病房內的呼叫鈴，按響了鈴。

“請講。”里頭的護士干脆而直接。

“7號病房的病人……醒了。”

方樂的口吻稍顯古怪。

“醒了？”對講的護士有點兒懵，“根據我這邊的記錄，7號房病人早就被救治醒了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總之你趕快把主治醫師叫過來吧。”

“哦，好，好的……”

很快主治醫師就急匆匆來了，檢查了一遍病床上的男子。

方樂問：“怎么樣，醫生？”

醫師說：“的確好了很多，大概是前面我們用的藥物起作用了吧，他的精神和心理創傷期度過了第一階段。”

方樂說：“那可以交流提問么？”

醫生說：“你可以嘗試，但如果苗頭不對請立馬停止，他精神狀態剛穩定，如果受到被迫回憶的刺激，很可能復發前頭那種癥狀。”

就是上一次院方緊急將洛靜等招來時的那種發作癥狀。

“您放心吧，我了解。”

醫生走了，并帶上了門。

方樂和病床上的男子互視，一時都沒有表示。

方樂心想是不是馬上把這事告訴洛靜呢？可是前面那通電話里警花貌似正在執行搜索任務，估計分不出時間來，何況這事兒也沒那么急著匯報。

干脆，自己先嘗試交流交流，如果能獲知到什么，那無異于提前立了功。

“你好，我叫方樂。”

病床男子沒有反應。

“呃……”方樂撓了撓頭，他想起來諸多洛靜問詢證人及嫌犯時的詞匯語句，但自己又不是刑警，那么去問就太怪了，所以他想了想，決定先來簡單的談話。

“前些天的夜里，你倒在一家診所的門口，還記得么？”

病床男子沒有回答，但方樂認為他聽了進去。

“診所大夫報了警，120就把你送進這家醫院來了。”

這次，在提到“報了警”時，方樂分明看見病床男子眼皮顫了下。

“我是代警方留在這里保護你的，你能先告訴我，那一夜你到那家診所之前，發生過什么嗎？”

病床男子嘴動了動，發出輕微的沙啞聲音。

方樂是看出來了，這并非是要回答問題，而是示意自己嗓子壞了無法說話。

方樂撓了撓頭，他把這個給忘了，記得前面醫師說過這個男子不但是聲帶遭破壞了，雙手臂還有嚴重骨折，即根本沒法直接交流。

想了想，方樂看見自己放在陪護床上的平板，有了主意，他走過去把平板拿起來，對病床男子說：“你等一下啊。”

只見方樂帶著平板急匆匆離開了病房，來到上次打電話那個地方，先掏出手機來上網，下載了部分資料，又開藍牙，將手機里的下載資料傳送到了平板上，整個過程沒超過10分鐘，然后回到了病房里。

方樂將平板拿起，屏幕面朝向病床男子，說：“你會漢語拼音吧？會的話眨一眨眼睛。”

男子待了會兒，眨了眼。

方樂暗自松口氣，如果他連拼音都不知道，那就徹底沒戲了。

方樂介紹平板屏幕上的內容：“這是漢語拼音列表，我想先知道你的姓名，先從姓氏開始吧，你的姓氏的拼音首字母是什么，首字母是聲母么？”

病床男子沒反應。

方樂懷疑是不是對方一時沒理解聲母什么意思，就說：“你看，這個就是聲母表，bpmfdtnlgkhjqxzhchshrzcs一共21個，我一個個問，如果哪個對了，你就眨一下眼睛，好么？”

這次病床男子總算眨了下眼，方樂也松了口氣。

“b，是這個么？”方樂邊讀邊用手指向第一個聲母。

男子沒反應。

方樂停了幾秒才讀下一個，說起來很麻煩，有點兒給幼兒園小孩兒用小黑板授課的感覺。

哪里知道，方樂一直指到了最后一個的s，男子還是沒反應。

咦？

方樂只好說：“抱歉，是不是前面哪一次你忘記眨眼了？”

男子眼沒動，從眼神感覺也不是。

方樂忽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忙說：“你等一下啊。”

他將屏幕上的聲母表切換出來，打開平板的手寫功能，在手寫板上寫下了兩個新的字母“y、w”，然后把板面轉向病床男子，問：“現在這兩個里有沒有？”

幸好，方樂手指第一個的時候，病床男子眨了下眼。

“嗯，太好了，那么我們開始找你姓氏的韻母部分，這個是韻母表，還是我一個個指，然后在對了的時候你眨下眼睛，好了，第一個a……”

這次很幸運，方樂手指向第五個，即u韻母的時候，男子就眨了眼。

為防出錯，方樂指著u強調著問了一遍：“你確定，是這個韻母么？”

看見男子的反應，方樂知道對了，就說：“嗯，也就是說，你的姓氏第一個字的音是yu，現在，我們再從百家姓里對比，你的yu到底對應的是哪個姓啊，你等一下，我去下載個百家姓。”

方樂再次拿著平板和手機出去，5分鐘后就回來了，對病床男子說：“百家姓收錄的姓氏超過了五百個，我先把音是yu的標注出來，然后指給你看哈。”

其實可以直接拿著百家姓讓男子指認的，但是五百多個姓氏如果不巧就是最后一個，乃至是列表里沒有的姓氏，那方樂就悲劇了，折騰一整天都不見得搞定，所以要先把音給標出來。

結果這個工作量也不小，因為不能漏掉，方樂看得很仔細，最終用了兩遍花費了半個小時才將音為yu的姓氏包括復姓共29個列了出來。

為了方便指認，他將所有這29個姓列在了同一個寫字板上，然后開始對著病床男子一一指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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