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層藏書，三四層藏劍，五層藏天地，六層藏人心。”

        黎照影立在高處，看著萬劍宗方向那沖天而起的火焰，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天地乾坤，人心難測，藏了這么多戾氣沖天的劍，是想鎮(zhèn)壓誰呢？”

        也許尋常人看不清，可黎照影卻看得清清楚楚在，那沖天火焰中，漸漸會聚成了一只鳳凰的形狀，想來定是雙目空洞，怨氣十足的表情。

        很快便有電閃雷鳴從天邊響起，雨滴滴滴答答落下，很快便由小變大，落到黎照影頭上、肩膀上，又順著她精致的容顏滑下，將她眉目渲染地更加清晰。

        ”

        一道光輝劃過雨幕，直沖黎照影眉間，所過之處皆是一道亮光轉(zhuǎn)瞬即逝。

        黑暗中一些冒雨夜行的人被這道刺眼的亮光照的睜不開眼，只好放慢了靠近通寶閣的步子，抬手揉了揉發(fā)酸的眼睛，露出黑色夜行衣下金黃色的腰牌。

        黎照影在高處俯視這一幕，她緩緩抬手，接住從天而降的雨水，仿佛自言自語般，語氣輕的像是隨時會隨風飄散：

        “鳳凰，這一次，你可一定得成功啊……”

        秋風起。

        “鳳凰右眼怎么會在她手里！”

        被大祭司攔住的黎照影絲毫沒有被質(zhì)問的慌張，語氣理所應當：“因為是我給她的。”

        “為什么？你不是說鳳凰右眼被挖了嗎？還有你這一身的水，你不會出去淋雨了吧……”大祭司還想說些什么，黎照影已經(jīng)閃過他，徑直走到走廊盡頭推開了一扇門。

        正對上謝疏寒一雙鳳眸。

        “趙則派人來抓你了。”

        許多黑影子攀著墻壁爬了上來，走廊里漸漸傳來腳步聲，通寶閣樓下的大門被人大力撞開：

        “皇城禁衛(wèi)軍查處亂黨！全都不許動！凡有抗旨不遵私自逃離之人，格殺無論！”

        百事通看了看他二人，嘆了口氣，已經(jīng)知道黎照影想做什么。他將鳳凰右眼交還給黎照影，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下去將躁動的人群安撫下來。

        一時間通寶閣上下人心躁動，普通客人心中慌亂，涅槃神族的人隱在幕后隨時準備動手，大廳里、雨幕里朝廷的人目光炯炯盯著里面的人，反而只有他們樓上這一片地方無比安靜。

        黎照影看著謝疏寒，還在想說些什么能勸動他幫自己一把。

        哪知謝疏寒只看了她一眼，便欣然道：“你想做什么，我?guī)湍恪！?

        他揮了揮手讓無味和隱在暗處的不才退下，一貫沒有表情的臉上帶了幾分鄭重：“程知，現(xiàn)在該叫你黎照影。你想讓我去地宮嗎？”

        黎照影看著他：“我保證，你不會有事的。”

        “我們聊聊吧。”

        謝疏寒微微側(cè)了頭，鬢邊發(fā)絲帶出幾分閑適弧度，樓下的喧鬧似乎并不能給他帶來什么干擾，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冷靜：

        “我見到了我的母親，這些年，她一直同你在一起嗎？”

        黎照影在他身旁坐下，順手拿著鳳凰右眼無意識地轉(zhuǎn)動著：“姚姨啊……你嫉妒我搶了你的娘親嗎？”

        這話題有些古怪，面對著謝疏寒一派云淡風輕模樣，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小偷，偷了他本該有的幸福童年和十幾年的母愛。

        然而仔細算算，若不是她出手相助，謝疏寒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個問題，設計讓姚姨死遁雖不是她的主意，她卻委實是受益人。

        或許當年孤身一人四處游蕩的時候，被鳳凰神力反噬侵吞痛苦無比的時候，也許她真的有那么一瞬間，希望自己有一個溫柔的母親，能夠期盼她的出生，能夠不顧一切為她尋得一線生機，而不是扔給她一把冷冰冰的劍之后消失地無影無蹤。

        她將自己剛剛尋回的鳳凰右眼送給了彼時還是謝夫人的姚姨，用自己的一半靈力融在姚姨腹中孩子身上，助她保下腹中胎兒，既要幫助阿若成功轉(zhuǎn)世，也要結(jié)束鳳凰神對謝氏一脈的詛咒。

        黎照影十幾年前就知道，阿若托生的謝疏寒，就是百年前和趙則一起挖出鳳凰左眼的謝訓后人。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仇恨的種子最后又長回了原地，可不是在提醒她，這一場亂象是時候結(jié)束了。

        于是她重生換個身體的念頭越發(fā)強烈。

        她告訴姚姨，如果有一天她到了不能再露面的時候，不如朝北走，找一個和她很像的九黎族小孩，保護好她長大，謝疏寒定會無虞。不論是九黎族還是鳳凰，只要察覺到謝疏寒身上她的氣息，必然會護一護。

        原本是九黎族半人，現(xiàn)在轉(zhuǎn)世成為徹徹底底的人族的阿若，因為靈魂殘缺而注定孤苦伶、仃波折不斷的一生，想來會換一種更有盼頭的活法。

        而她黎照影自然穩(wěn)賺不賠，有才貌雙全性情溫柔的謝夫人扶養(yǎng)，有鳳凰右眼的力量護著，她隨便長長也會擁有一個相對舒坦的童年。

        起碼在恢復記憶之前。

        想到這里她不由得笑出了聲，眉眼間又帶了幾分尚是程知時的單純天真：“謝疏寒，我好像不小心讓你變得和我一樣慘兮兮了。”

        謝疏寒定定看著她，深邃目光里劃過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很快斂下心緒波動，只道：

        “我不怪你。”

        他心想，在見到程知第一眼時那樣強烈的熟悉感總不會是憑空得來，原來很久以前，他們就已經(jīng)認識了。

        “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就千萬不要放過他。”

        謝疏寒說完這句話起身，在黎照影的注視下推開門，下面圍著的人抬頭便看到他平淡的神情。

        一身著禁衛(wèi)軍服制的人挎刀上前：“見過侯爺，陛下有旨，宣侯爺進宮覲見。”

        說罷他揮手示意一群人圍了過來，做出強硬姿態(tài)，若是謝疏寒不配合，他們便要動手了：“還望侯爺不要讓屬下為難。”

        無味立于身后，面色嚴肅，隨時要準備突圍。謝疏寒卻仿佛看不到禁衛(wèi)軍的惡意，只微微頷首：“帶路吧。”

        一群人呼呼啦啦冒著雨出了通寶閣，留下黎照影一個人坐在原地，她手上依然拿著鳳凰右眼。

        大祭司默默走了過來：“趙則十四年前拿謝將軍的心臟獻祭，謝氏的詛咒應該早就斷了吧，他抓謝疏寒做什么。”

        黎照影嗤笑：“狗急跳墻罷了。”

        大祭司看她神色：“我們和鳳凰會對阿若手下留情，趙則那廝可不會，這么多年你說重生就重生，諸事不明的，就不怕趙則對他下手嗎？”

        頓了頓，他仿佛挑事般故意道：“若是謝疏寒死了，又不知何時能再見到阿若了……”

        黎照影終于忍不住了，她不耐煩地轉(zhuǎn)頭看向大祭司：“你有毛病啊！”

        “我倒是沒什么大問題，只是某人放走了我抓到的人，還挑唆坦達人不要開戰(zhàn)，我只是想提醒某人，就算不在乎我這么多年的布置謀劃，也好歹想想阿若的轉(zhuǎn)世，趙氏不除，你我，還有謝疏寒，永無寧日。”

        黎照影皺眉：“誰說我不打算除趙氏了。”她起身看著大祭司，“誰說只有打進上京才能見到趙則。如今不是我要見他，該是他急著想要見我。”

        “畢竟你也知道，就算拿到了鳳凰左眼，人類終究是人類，等到?jīng)]有人的心臟可以拿來祭祀鳳凰的時候，趙則這條命也就算到頭了。”

        黎照影上下拋了拋鳳凰右眼，看的大祭司右眼皮直跳。他雖然在人世間混跡多年，早學會了一副流氓做派，此刻看見黎照影如此這般不尊重鳳凰神，還是有些不能接受。

        尚未等他說些什么，黎照影已經(jīng)收了鳳凰右眼，轉(zhuǎn)身飄下了樓梯。

        確實是飄的。

        她身形似雁，輕飄飄便落到了一樓，擋住一個朝外走的身影。

        姚姨看樣子是要出遠門，舉著把油紙傘，面有慌張之意。不期然被黎照影擋住去路，下意識便叫了句：“知知……”

        對上黎照影的比之程知更為精致冷清的臉，她恍然發(fā)現(xiàn)自己喊錯了，于是連忙改口道：“黎姑娘。”

        黎照影眨了眨眼：“姚姨是不打算繼續(xù)陪我了嗎？在山上時你分明答應我會一直陪著我的。”

        姚姨愣了愣，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么。

        黎照影便自顧自笑了笑，不欲讓她尷尬，輕松道：“沒關(guān)系的謝夫人，過去我不明真相，多謝您照顧我了。”

        “怎么會……”姚姨聽到“謝夫人”三個字眸子一顫：“若不是你相助，我與疏寒……怎會有這段母子緣分。”

        黎照影便接過她手中油紙傘：“你已經(jīng)死遁，何須再進上京，這是我與趙則的事情，自然應當我去解決。至于謝疏寒，不管是不是阿若，我都會保護好他的。”

        大祭司跟下來，聽到黎照影這么說，連忙續(xù)上方才想說的話：“可是我們進不去上京的結(jié)界。如何救人？”

        黎照影不知從何處變出來一塊通體瑩白的玉，彎了一雙眼睛：“謝夫人聰穎機敏，早就幫我安排好了。”

        那玉靠近鳳凰右眼便發(fā)出淡淡熒光，與橙紅色的珠子交相輝映。

        大祭司下意識道：“這是……鳳凰玉！百年前被謝訓取走的……”鳳凰玉可破結(jié)界，他苦尋不得，卻原來竟流落到了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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