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很明顯一幅西域人長相的里奧·岡薩雷斯吸引了江茗玉和馮家姐妹的興趣，她們接著跑到了李青棠等人身邊，好奇地打量起他來。他帶著溫和禮貌的微笑，與她們做了自我介紹。
“想不到先生明明是西域人，卻能把我們的話說得如此流利。”馮安樂驚嘆道。“天底下還真是有這般厲害的人物呀。”
里奧的回答跟上次在酒樓回應(yīng)碧月時的差不多，“您太抬舉我了，也得虧老爺?shù)慕淌凇Ｎ冶緛沓錾谄h(yuǎn)鄉(xiāng)下，也是因?yàn)橛欣蠣斠患覍ξ业馁p識，我才能得以成為巴列斯特莊園的管家。”
“而且西域人還來咱們大邱的寺廟禮佛，聽起來真是奇妙。”江茗玉在一旁打趣道。
馮芷蘭便插話道：“西域應(yīng)該有自己信仰的神罷，不過我想這也不意味著就不能來我們的寺廟里拜佛了。”
“嗯，有是有，我們在西域時，也會時常去那邊的教堂里做禮拜。”岡薩雷斯說著，笑容里染上了一絲苦澀之意，“不過我現(xiàn)在是來給我家老爺祈禱的。老爺和我雖然都是西域人吧，可老爺畢竟是死在了大邱的土地上，我希望大邱的神靈也能保佑老爺?shù)撵`魂。”
這話引得李青棠，江茗玉和馮家兩姐妹一陣感懷。“死去的那位洋人老爺，他遠(yuǎn)在西域的家人應(yīng)該會很傷心吧……”馮安樂小聲道，語氣里滿是傷感。
“噢，這你倒不用擔(dān)心，老爺他……本來也沒有多少家人啦。”里奧笑了笑，將巴列斯特家的狀況又簡單地跟江茗玉三人介紹了一下。不過，這反而換得她們更多的傷感，尤其是馮芷蘭。
只聽她嘆息著說：“看來世上所有地方都一樣，無論再有錢有勢的家族也好，總歸有湮滅，消逝的那天。”
“本來就沒有什么東西是永恒的，這位女士也沒必要這么傷懷。”岡薩雷斯卻反過來寬慰馮芷蘭道，“反正人總歸有死去的一天。好好活在當(dāng)下，才是最重要的。”雖說是這樣，他卻又嘆息了一下，“唉，只是索菲婭女士該傷心了。她臨終前還說要等著老爺變成白發(fā)蒼蒼的老頭子再去天上找她呢。現(xiàn)在老爺?shù)念^發(fā)還沒開始白，就已經(jīng)去見她了。”
“聽起來……那位老爺?shù)姆蛉耍俏缓苌屏嫉呐幽亍！?
“那是。”里奧說，“索菲婭女士在世時也算是遠(yuǎn)近聞名的大善人了。莊園附近的孤兒院，就是她贊助了很大一部分資金才能運(yùn)作起來。還會時不時去慈善機(jī)構(gòu)捐獻(xiàn)資金給窮苦人民，對于老爺……也是那樣熱烈而忠貞地愛著他。”
“這么好的人，真是……真的是造化弄人。”馮芷蘭搖頭嘆息。
基本上，在場的人都為堂費(fèi)爾南多·阿維拉·巴列斯特和索菲婭的故事感傷，唯獨(dú)江楚玉，還是擺著一張冷漠的臉，仿佛未曾受到岡薩雷斯那傷感的語氣，以及現(xiàn)場一時的悲傷氣氛所感染。她只是在那里聽著，既不為故事所動搖，也不發(fā)表自己的看法。
……楚玉到底是楚玉。李青棠想。
馮安樂大約是察覺到氣氛有些傷感，便換了個話題，“先生，您可以跟我們講講您的家鄉(xiāng)是什么樣子的嗎？我這輩子還沒出過大邱呢。”
“好啊。”岡薩雷斯頷首，便隨意跟她們說起黑公牛國的一些特色風(fēng)俗和活動。他說起黑公牛國的慶典上常出現(xiàn)的項目，乃是用紅布和長矛來與一頭牛搏斗的運(yùn)動；還有那些充滿著異域風(fēng)情的教堂和城堡，鋪滿鵝卵石的道路，輕柔地拍打著沙灘的海浪；以及那些無論是在節(jié)慶還是在平時都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在推車上售賣的油炸甜點(diǎn)；最后又說到那如火焰般熱情的音樂及舞蹈……聽得馮安樂和江茗玉眼冒星光。
就是李青棠聽著也忍不住心生向往。她突然想起江琰來。于江琰，她與他相處得不久，談不上有什么情分在，來祈福也只是為了盡自己作為妻子的責(zé)任，此時卻對江琰心生羨慕。不管如何，江琰曾經(jīng)在海洋彼端的大陸上親眼見識過這些不一樣的風(fēng)光，這一點(diǎn)，甚至是很多京城的貴族子弟都未曾有過的經(jīng)歷。
一跟岡薩雷斯別過，江茗玉倒是又變回了往常那副毫無憂慮的樣子，跟兩位好友有說有笑地走向一開始的目的地，也就是抽簽的地方。李青棠跟江楚玉跟在后頭。
“在想什么呢，楚玉？”
“……嗯。”江楚玉略蹙起眉，面上是一幅認(rèn)真沉思的神態(tài)。“我覺得有點(diǎn)奇怪。”
“什么奇怪？”李青棠問，“難道是那位岡薩雷斯先生？”
江楚玉沒有否認(rèn)，“他有點(diǎn)不對勁。”
李青棠便回想著岡薩雷斯的樣子，還是那樣的溫和謙遜，語氣也是極和煦的，倒找不出什么不對的地方。“怎么了嘛，楚玉？”雖然這么說，她倒沒急著否認(rèn)江楚玉的想法，她知道楚玉和她是兩種人，難免會從不同的角度看待同一件事，注意到了些她沒察覺到的細(xì)節(jié)也有可能。
“嫂子，你有注意到岡薩雷斯的眼神嗎？”江楚玉說。“尤其是，他在提起那位‘索菲婭女士’的時候。”
她這么一提醒，李青棠倒也突然在還未消退的記憶中察覺到，方才岡薩雷斯在提到索菲婭時，語氣是更加柔軟了些的，眼神里那種憂傷也更加濃郁。就好像他在提起一個對他來說，至關(guān)重要的人那樣。
“啊，這。楚玉你是不是想說，岡薩雷斯，對巴列斯特老爺已故的夫人……”
“只能說，有這樣的可能性。”江楚玉歪了下頭。
“但就算是這樣，跟巴列斯特老爺?shù)乃烙钟惺裁搓P(guān)系呢？”雖然如果真的如此，那整個故事就更加令人唏噓感慨了。李青棠想。
“不知道。”江楚玉說完這句話，卻見得江茗玉朝她們揮手，還在原地蹦了兩下，叫她們快點(diǎn)過去。她聳聳肩，便和李青棠一起加快了腳步。
剛剛在抽簽的人是馮安樂，求的是一支姻緣簽。
面對著簽子上刻著的“上上簽”三字，馮安樂簡直高興得一蹦三尺高。“好誒好誒，看來我的婚事，不用擔(dān)心了。”她說，臉上是洋溢而出的喜悅和期盼。
其實(shí)馮家如今雖在籌備馮安樂的嫁妝，但其實(shí)還并未正式跟她說定一戶人家，因?yàn)轳T夫人舍不得女兒，想多留她一些時日在閨中。當(dāng)然，及笄之日逐漸接近，馮安樂多少也會對自己的未來感到不安，如今雖不知道求簽到底靈驗(yàn)與否，但上上簽多少給了她一些對未來夫君的希冀。
“我說啊，大嫂大姐姐你們要不也來求個。”江茗玉走過去，兩只手分別拉住李青棠和江楚玉的胳膊，“尤其是嫂子你啊，大哥他不是對你不冷不熱的么，你可以考慮一下求個簽算算你跟大哥的前程如何。大姐姐也來求一個，說不定日后哪天遇上了心愛的公子，你就會重新考慮嫁人的事了……”
江楚玉面無表情地后退三步，“不用，我不嫁人又不會死。”
“哎呀，這么認(rèn)真做什么呀，難得你和我們出來玩一趟，就當(dāng)是看個樂不好嗎，來嘛來嘛——”
江楚玉又一次被妹妹拉走，無奈地仰頭扶額。
然后，李青棠跟江楚玉，抽到的簽上不約而同地寫著“中平”。不好不壞。姑嫂二人面面相覷。
還是江楚玉率先把簽收了起來，“我早說了我不信這玩意。”
李青棠倒是沒太在意，只轉(zhuǎn)頭問江茗玉和馮芷蘭二人要不要抽一支玩玩。接著，馮芷蘭抽中了中上簽，然而輪到江茗玉抽簽時，她卻一個不留神，手肘打到了簽筒。伴隨著“啪”的一聲響，簽筒翻滾落地，里面的竹簽零零散散地撒了一地，驚起了一片在寺廟頂上曬太陽的鴿子，一片拍翅膀的聲音響徹天際。
氣氛一瞬間變得十分怪異。
“啊哈哈，左右我還有兩年呢，急這個做什么。”江茗玉干笑了兩聲緩解她的尷尬。
“重點(diǎn)不是這個，是你把人家東西打翻了吧！”江楚玉毫不留情地說著，蹲下來和李青棠一起幫著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當(dāng)然，周圍來參拜的香客和廟里的和尚也不乏前來幫忙的。等收拾完了東西，也被旁人奇怪的目光將全身上下都看了個遍，李青棠覺得比身為罪魁禍?zhǔn)椎慕穸家獙擂危瑩屜纫徊骄腿チ朔鹛么蛩銥榻砀！?
來到佛堂外，李青棠卻是站住了。
里奧·岡薩雷斯站在高大的佛像跟前，雙手合十做著祈禱狀，虔誠又專注。他的口中念念有詞，李青棠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但是，能隱隱約約地從他的詞句中聽到“索菲婭”的名字。
索菲婭，索菲婭……難道他真的對自家老爺?shù)姆蛉耍心欠矫娴南敕▎幔坷钋嗵南搿５瑫r也覺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反正聽不懂西域的語言，莫要胡亂猜測。
“他大概是在說‘愿索菲婭女士的靈魂得以脫離肉|體的束縛，獲得真正的自由’。”江楚玉的聲音冷不丁地在耳邊響起，把李青棠嚇得一個激靈。
“你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她轉(zhuǎn)頭看著猝不及防出現(xiàn)在身后的江楚玉，驚魂未定。
“我一直都在啊，嫂子你沒注意到我而已。”江楚玉一臉無語凝噎的表情。
“好，好吧。”李青棠也懶得追究了，“但是，你原來聽得懂西域的話啊。”
“算是懂一點(diǎn)點(diǎn)。”江楚玉說，“他的話我也就聽懂了個大概意思……也不一定完全準(zhǔn)確。”
想到自己那能不能用來正常跟外國人交流都不好說的外語水平，李青棠只有艷羨的份，“那也很厲害了。唉……既然岡薩雷斯先生在這兒，我也不好擾了他的興致，先去供奉一下父親的牌位罷。”
“嗯。”江楚玉沒有提出異議。
待到給李老爺?shù)呐莆簧狭讼悖钋嗵姆祷厝シ鹛脮r，遠(yuǎn)遠(yuǎn)瞥見里奧·岡薩雷斯從內(nèi)里走出來。陽光透過云彩，打在岡薩雷斯身上，在他瘦高的身上勾勒出一圈光暈。他依舊穿著西域樣式的服裝，在一眾香客間顯得突兀，往來的人少不了朝他身上多看幾眼。
然而他幾乎是刻意無視了周圍眾人的視線，頭也不回地走向寺廟的出口。其他人大都是三三兩兩與親朋好友一同前來上香的，唯有里奧·岡薩雷斯，身邊一個陪伴的人都沒有。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也是那樣的……孤獨(dú)。
“你不是說要給哥哥祈福嗎，嫂子？”江楚玉扯了李青棠一下，讓她回過神來，“你看那個外國人看入迷了？”
李青棠急忙搖頭否認(rèn)，“沒有這回事。我只是想……他剛才為索菲婭夫人祈禱，聽起來，是真的對她……”
“不意外。”江楚玉說，“反正感情這種東西，很奇怪的，它可由不得你愿不愿意，由不得對方是什么身份，愛上就是愛上了。”
“嗯……但說來，也是很悲傷呢。”岡薩雷斯那孤寂的背影讓李青棠心頭也起了一陣凄涼之意，“愛上一個有夫之婦，注定不會有結(jié)果。”
江楚玉倒不置可否，“愛情嘛，都是不講理的東西。自古以來很多所謂的愛情悲劇，但凡里面的主人公稍微不用那么不講理的思路去看待問題，都不會造就悲劇的發(fā)生。”
“但故事是故事，跟現(xiàn)實(shí)還是有區(qū)別的吧。”李青棠不愿在這個話題上耗費(fèi)太多口舌，等岡薩雷斯的身影徹底消失以后就踏入了佛堂。
愿佛祖保佑，護(hù)夫君大哥一路平安。李青棠在心中默默地祈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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