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光陰向來是不經意間就流走的。就好像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枝頭的綠葉逐漸被金黃色覆蓋,再在不經意間褪色枯萎,失去了生氣后以飄零在地作為它們的終結。然后京城的天空開始不再湛藍,轉而換上了一副陰郁悲傷的灰暗面孔,偶爾會用一聲聲哭嚎般的驚雷,來提醒人們冬季即將來臨。
家家戶戶門前都掛上了辭舊迎新用的福字,對聯,街頭的各間店鋪的貨架上也逐漸填滿一串串的鞭炮。
這段日子,李青棠四處打點了好幾回,托人購得不少難得的人參,靈芝和鹿茸等,分別包裝成好幾份,除卻給娘家寄去外,也寄了兩份到邊疆給李思鴻和江琰。隨著補品一同寄出去的還有她親筆寫的問候信,在信中寫了不少近來在京城發生的八卦趣聞——其中,堂費爾南多·阿維拉·巴列斯特死亡一案占了最大篇幅。她特地算好了時間才把信從驛站送了去,這樣一來,預計新年來臨時,江琰李思鴻就能剛好收到。
江楚玉也沒閑下來,四處繼續走訪那些與案件可能有聯系的人士,就連京城中那些反對外國人前來做生意的所謂“激進分子”她也都去拜訪過了。零零散散收集了不少信息,但在里面挑選不出多少有用的東西。反而是梁王和謝嬋夫婦倆邀請她與李青棠一同去王府作了好幾回的客。隨著與謝嬋逐漸熟絡起來,她也不再李青棠跟前避諱什么了,有那么一兩次,李青棠來到梁王府時,正好撞見謝嬋在院子里雙手各持一個啞鈴做著力量訓練。
時間就這樣在日復一日的,或許平常或許不那么平常的生活里過去。當李青棠再度收到娘家的邀請函時,這一年已經只剩最后幾天了。雖然說李青棠按理來說現在是江家的媳婦,但李夫人大約是牽掛女兒,還是寫了信給她,邀請她回娘家跟娘家人一起共度除夕。
李青棠有些猶豫。她思念娘家人是不假,可總感覺出嫁后第一個新年不在夫家過有點不太妥當。
江老爺子對此的答復:“你自己看著辦,反正我們家不怎么慶祝。”
“……好吧。”李青棠覺得公公的回答相當于沒有回答。但看樣子也是,江家這樣各干各的氣氛好像也想象不出他們一起賀新年的畫面,李青棠索片刻,方決定應了母親的邀。
不過是除夕當天回娘家過夜,第二天就回夫家,問題不大。
當然這種事,江茗玉可沒有放過。知道李家發來邀請后,她當即就去找了李青棠,叫李青棠也捎上她一起。趙氏對江茗玉活潑的性子也是很喜歡的,江茗玉要是去了,想來母親也會更高興。考慮到這一點后,李青棠這次也應下了。她自然也沒有忘記江楚玉,答應了江茗玉,便找了江楚玉的書房,發出邀約。
“怎么又要帶上我。”江楚玉嘆氣,“我看起來像是那種沒了熱鬧就活不了的人嗎?”
李青棠便笑著拉過江楚玉的手,“也不是叫你一定要跟我們玩,就是想一起過個年罷了。”
“那,除了你,李夫人還有邀請別人嗎?”江楚玉重新拿起桌上的書,在翻開前又問了一句,“我猜猜,你那幾個出了嫁的姐姐她也都請了吧。”
“大姐姐有孕,母親就沒有遞帖子了,只托人捎了賀禮過去。”李青棠復述起李夫人信上說的事來,“二姐三姐說是跟夫家人過除夕,第二天再回娘家探親。不過母親說,表哥一家會去李家和我們一起吃飯呢。”
“你表哥?”江楚玉收起了準備翻開書的動作,抬頭看向李青棠,“那個姓趙的?”
李青棠笑了笑,“是啊。叔叔嬸嬸和表哥都會過去。”
江楚玉的眉頭難以察覺地皺了一下。趙元澤……想到他在上次宴席上盯著李青棠的舉動,就讓江楚玉心里一陣不舒服。“好吧,我去就是了。”
李青棠不知江楚玉心中所想,面上露出喜色來,“好,那我這就去回信和母親說一聲。”
看著李青棠離去,江楚玉重新看起了書。腹腔中卻是涌上一陣難以言喻的煩躁,讓她一個字也看不下去。
很快除夕就如期而至。
李青棠帶著兩位小姑子又一次踏進李家的大院。李家和別家一樣,清雅精致的宅院里四處都是張燈結彩,對聯,燈籠,紅綢等將整個府宅都裝點得喜氣洋洋。
“母親!”李青棠一下車就看到在門口等著她的趙氏,便是驚喜地喊了一句,快步迎上去。
“好,好,”趙氏拉過李青棠上下打量,見她氣色不錯才松了口氣,看向她身后,“哎喲,楚玉茗玉兩個丫頭也都來了,這下李家該熱鬧得很了。”
江茗玉早就急不可耐地湊上去要紅包了,趁著這檔子功夫,江楚玉跟碧月,春桃等人一起把為李家采購的禮品從車上搬下來,才慢悠悠地朝趙氏靠近。
“這么多禮干什么,你們是小輩,總該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送禮才是。”趙氏忙道,順便給江楚玉也塞了一個包好的紅包,“好了好了,你們快進去吧,合歡,你妹妹們也等你等很久了。”
李青棠飛快地朝母親福了福身,提著裙角便踏入了客廳中。一進門就收到了來自妹妹們的熱情問候,以李月盈為首的一眾未出閣的姑娘們圍在她身邊,和她互相道喜,交換新年問候。
如今距離年夜飯開席還有一段時間,趙家人也還沒到,李青棠和兩個小姑子就留在客廳,跟妹妹們聊天。準確來說,除了江楚玉以外,都聊得開懷。
“四姐,你知道嗎?”李家六姑娘李書瑤見親姐回府,一向沉靜的她也話多了起來,“母親剛給五姐定了親呢,我們家又要有喜事了。”
聽到“喜事”,江楚玉不動聲色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是嗎?”李青棠不是很意外,李月盈比她小不了多少,也已經及笄了,定親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她依舊感到高興,“是哪家的公子?”
“是父親之前的門生,好像是姓曹的。”李書瑤的雙生妹妹,李家七姑娘李書雁接話了,“曹公子讀書讀得好,和趙表哥一個時期參加會試,也中了秀才呢。雖然家里沒咱們家富,但也吃穿不愁了,現在他年紀輕輕就是秀才,將來也定是個前途無量的。”
李月盈的臉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李青棠便拍了拍妹妹,“好妹妹,等你什么時候出閣了,姐姐來給你添妝。”
“好啦,你們莫要打趣我。”李月盈趕緊打著哈哈把話題轉移了過去,掩飾自己的羞澀。
“到時候也別忘了我啊!我可是要過去吃席跳舞的。”江茗玉塞了一把零嘴,說。
“好,肯定不會忘記帶你去的。”李青棠點著頭。一眾姑娘們聊得火熱,直到趙家人到場,與趙元澤及其父母見了面,年夜飯宴席正式開始,才有說有笑地去了庭院中。
因為是過新年,宴請的人并沒有趙氏壽宴時多,只來了李青棠姑嫂跟趙家的親戚,然而氣氛卻不比生日宴要冷多少,反而更加熱鬧。桌上的菜式也更加豐富,山珍海味,家常小炒,開胃小菜,瓜果點心等擺得滿滿當當,請的戲班子也早在眾人入座前就開唱了。
吃了一會兒后,大家便陸續開始敬酒了,不斷有人從座位上站起來,拿著酒杯四處走動,跟在場眾人碰杯道賀。
趙元澤也不例外。
然而他拿著酒杯來到李青棠跟前,準備與她碰杯時,手卻不知怎地一抖,杯子從他手上掉落,在接觸到乃至粉身碎骨前,杯中的酒水悉數灑了出來,在李青棠的衣裙上留下一片水漬。
“啊……”
在場的人皆是怔愣。李青棠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被打濕的衣服。趙元澤也是愣了愣,卻很快就反應過來,“抱歉,表妹,是我不小心。”
“沒事,”李青棠急忙搖頭,“表哥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到底弄臟了衣裙,也不太好繼續呆在這里,我先去換一身罷。”
趙元澤一臉愧色,“到底是我給表妹徒增了麻煩,實在不好意思。”
李青棠只得給趙元澤一個寬慰的笑容,轉身叫婢女帶自己去更衣了。
這到底只是一個不算什么大事的小插曲。李青棠換完衣服回來后,大家又如方才一樣吃飯喝酒聽戲,其樂融融,仿佛剛才根本沒有什么意外發生。臺上的戲班唱著熱鬧的歌曲,將辭舊迎新的熱鬧氛圍抬上一個更高的頂點。
然而,江楚玉依舊除外,好像無論周圍的氣氛有多熱鬧,她永遠都是安靜而冰冷的,甚至也不見她起來給其他人敬酒,只有別人敬她的份。偶爾李青棠的視線瞥見默默地坐在椅子上的江楚玉,也只能暗自嘆息——她知道自己是勸不動江楚玉的,江楚玉能答應她前來一起參宴,已經是給了她極大的面子,如何能要求更多。她想,楚玉說自己是個怪人,還真是沒錯。
江楚玉永遠與眾人格格不入。
此時李青棠已經喝了好幾杯酒,逐漸感到自己也要開始和其他人脫離了——就好像江楚玉脫離人群那樣與周圍的一切分開。歡樂的樂聲灌進她的耳朵里,可她只覺得吵鬧,頭暈。
她想自己大約是喝多了。平日她也不怎么吃酒,頂多只會在宴席上喝,而且喝得少,就沒有哪次是喝得爛醉的。今日大抵是比較特殊,喝得未免比往常赴宴多了些。這奇怪的感覺是怎么回事?似乎戲子咿咿呀呀的唱腔變成了煩人的噪音,順著李青棠的耳朵直沖她的天靈蓋,是一種腦袋都快要爆炸的奇怪感覺。喝醉了是這樣子的感覺嗎?她想。
明明是冬季,天上開始有一兩片薄薄的雪花飄落,李青棠此時卻一點冷的感覺都沒有,反而是覺得燥熱——難以言喻的熱,仿佛自己被人丟進了煉鋼的熔爐,被灼熱的火焰炙烤,就連內臟也身處于一片煉獄之中。好熱,快喘不過氣來了……
李青棠并不愿掃了大家的興致,硬撐著與其他人多吃了些菜。直到宴席逐漸接近尾聲,但還沒有真的結束時,她實在是支撐不住,只得借口喝醉了提前離席。
按照計劃,李青棠原本就要在李家留宿的,就住在她出嫁前的閨房,她便在碧月的攙扶下,一步步朝房間走去。
“我說姑娘啊。”碧月擔憂地看著李青棠,“你看著臉色好差,要不你還是叫府醫過來看看吧。”
“無事,我想我只是喝醉了而已。先休息一下,倘若明天還是這樣,再請大夫也不遲。”
李青棠開始感到腿都有點站不住了,幾乎只靠碧月用胳膊扶著,才能勉強邁開步子。“我說真的姑娘,你瞧你現在都快倒在地上了,我看了都覺得擔心。你別諱疾忌醫啊,要是你身體真出了什么毛病,得快點治好才成,要不然萬一給拖成了大病,到時候你后悔都來不及。”
“……你說得也對。”李青棠被碧月扶著,在榻上坐下來,喘了口氣,“那就麻煩你去找府醫了。”
“嗯。”碧月應了一聲,轉身就出去準備找在李府當差的大夫給李青棠檢查一番。卻不想,剛走沒幾步,就在走廊上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朝這邊走來。
“咦,表少爺?”她自是認出了那個人,便停下了腳步。
趙元澤對碧月微微頷首,“碧月,表妹在里面吧?”
“是啊,她身子不舒服,我正準備給她去找大夫呢。”碧月臉上是遮不住的憂慮。“表少爺過來看姑娘的?”
“對的。”趙元澤說,“你先去找人吧,我進去看看她怎么樣了。”
“那就不阻攔你表少爺了,別打擾到姑娘休息就行。”碧月說著朝趙元澤福了下身,飛快離開了。
李青棠正半靠在床榻上,聞得一陣腳步聲,便坐了起來。雖然眼前的一切都已經有些模糊,可她依舊看清了來人。“表哥?”
趙元澤走到床邊,“嗯,我剛遇見碧月了,她說你身子不太舒服,所以我來看看你情況怎么樣。”
聞言,李青棠有氣無力地答道:“多謝表哥關心,我沒事的,就是有點頭暈……”
話音未落,眼前的一切突然倒轉。等李青棠回過神時,她已經仰面朝天躺了下來,雙肩被趙元澤死死地摁住。他在上方俯身凝視著她,長長的頭發掃到她的臉上,漆黑的眼里閃著一種看不透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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