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棠在書房里與江楚玉聊了幾句后，方才離開。

        一出書房，身邊就迅速吹過一陣風。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是江茗玉向走廊的另一端猛地沖了過去，甚至都沒看她一眼，身影就消失在了拐角處。

        “這是……？”

        被嚇了一跳，李青棠趕忙抓住一名路過此地的丫鬟問話。那丫鬟便笑答：“是馮家夫人帶著兩位小姐來拜訪了，這不，二姑娘可高興了。”

        原來是這樣啊，那難怪了。心里這么想著，李青棠便轉回頭朝書房里喊：“楚玉，有客人來。”

        “知道了。”江楚玉的聲音從門后傳出，然后很快她就打開了門，有些不情愿。

        李青棠心知楚玉不想接見客人，拉住她笑道，“你去跟客人打個招呼，再回書房看書不就可以了么？反正馮家兩位妹妹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性子，她們定然不會怪罪。”

        “大嫂都這么說了。”江楚玉無奈嘆氣，也只跟著李青棠去了客廳。

        與馮家姐妹打過招呼后，江楚玉幾乎是逃一樣就回了書房。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江茗玉有些不滿地跺了跺腳，“大姐姐真是的，至于跑這么快嗎？”

        “每個人都不一樣嘛。楚丫頭性子喜靜，不必這樣強求。”反而是馮夫人看著一點不介意，笑呵呵地從兜里掏出幾個紅包來，“來，這是給你們的，江少夫人，一會兒麻煩你拿一個過去給楚丫頭了。”

        “多謝馮夫人！”李青棠到底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女，看到紅包頓時眉開眼笑，“我晚些時候會拿去給楚玉的，先在這兒陪您和幾位妹妹聊天再說。”

        馮夫人擺手，“不必了不必了，也是兩個丫頭想來見茗玉我才一起過來，你們這些小輩自己去玩就好。”

        “好，妹妹們跟我來吧。”

        在前往后院賞梅的路上江茗玉也沒停下來，“我說啊，你們這段時間都去哪了，怎么這么久都不見來聯系一下？看這梅花都開了，我還想著要不要先去你們府上找人呢。”

        一向活潑的馮安樂卻難得地安靜了，臉上浮出可疑的紅暈。見狀，江茗玉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我就說！你遇到哪家的公子，把我這個好姐妹都給忘了？”

        馮芷蘭替姐姐回答了這個問題，“是外地來的公子，年前和他父親回家鄉去了。”

        “對。”馮安樂這才紅著臉點了點頭，“因為他真的好好啊。”

        莫說江茗玉，就是李青棠的八卦之心也被這個消息點燃了。“這么說來，馮家可是要有喜事發生了？可巧我娘家的妹妹過段時間也要嫁人了，”李青棠笑著說，“這才剛到新年，喜訊就一樁接一樁的。我先在這兒提前恭喜安樂了。”

        “哎呀……還不急呢。”馮安樂拿起下人端上來的桃酥，輕輕咬了一口，“等他在家鄉過完年，再和他父母過來京城跟我爹娘商量具體事宜。”

        “那，不知道那位公子姓甚名誰？”

        馮安樂看上的那位公子姓楊，名叫少宣，乃江南人士。楊家是南方赫赫有名的富商，以做些瓷器綢緞生意為主。如今楊少宣年方十七，隨父進京做生意，閑暇之余也會在京城周圍走走。馮安樂便是在外出購買首飾時偶然遇到在街邊茶館喝茶聽書的楊少宣，見他生得清俊，和店小二說話也是彬彬有禮，便一下子就動了心。當然，她膽子再大，也保持了一幅大家閨秀的矜持做派，只在回家后，對母親說了自己今日的遭遇。

        馮夫人素來疼愛女兒，聽到馮安樂對楊少宣動心了，方派人打聽。得知楊公子和其父母在江南本地名聲不錯，這楊公子也是個自幼飽讀詩書的，馮夫人心里也覺得他好，不過到底不敢草率決定，便借故請了楊夫人和楊少宣母子來府上作客。

        令人驚喜的是，楊公子在見到馮安樂第一眼，便也為她所傾倒。如今大邱風氣愈發開放，近年京中漸漸地也不流行盲婚啞嫁了——除卻一些比較守舊的人家外。二人心意相通，楊少宣便會時常尋個由頭上馮家拜訪，每次來都會帶不少京中難尋的江南特產給馮家眾人。

        當然楊少宣走訪馮家也不只是送禮。他在院子里撫琴，馮安樂伴隨著琴聲或唱或跳，累了就與他一起就坐品茶聊天，從世界各國的風土人情聊到浩瀚無垠的神秘星空。她和他彼此分享著對天空和海洋的好奇與向往，哪怕她有多么古靈精怪的點子和想法，他都會認真傾聽，并贊嘆于她天馬行空的想象。他向她講述著江南溫婉的風□□候，繪聲繪色，好像江南水鄉的畫卷就展現在她的眼前那樣。

        “他的好啊，我說三天都說不完。”馮安樂說著，雙目已經盛滿了思慕之意，“我真的沒見過任何一個人的琴彈得像他這樣動聽，我的舞步和他的琴聲總能保持一致的節奏。有時候呀，我真不知道眼前的到底是他，還是天上的太陽。就好像是上天注定的那樣，讓我遇到了他，有時候我也會有點恨，覺得他就這樣輕易地勾走了我的心。唉，可我真的情不自禁，就好像我是一支舞，而他恰好是那伴隨著舞步奏響的樂聲一樣。”

        “阿樂你總是這樣，一激動起來就說些奇奇怪怪的話。”江茗玉邊嗑瓜子邊打趣，“你們的婚禮什么時候舉辦，到時候別忘了請我去蹭吃蹭喝。”

        “哎呀，我們這不還沒正式定下嘛，不過我看也八九不離十了。”馮安樂一只手放在桌上，另一只手撐著臉頰，“母親舍不得我，說若要結婚至少也要等我過了十六再說。唉，可我現在都已經在想我們在一起后，一定要走遍天下的大好河山，中間若是生下個孩子也是極好的——當然孩子可不能太多，兩個封頂不能再多了，不然我可受不住。”

        李青棠瞧著馮安樂出神的樣子，也是忍俊不禁，“妹妹這真是像話本子里一樣的經歷。現在那楊公子不在，你見不到他，必是極想念的吧。”

        “那可不，”馮安樂直起身，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玉佩，“臨別時他特地送了我這個，說是我想他了就拿出來看看。但說實話，這也就是睹物思人，徒增思念罷了。倘若我背上能生出一對翅膀，我定是要飛過天際，到江南去尋他的。”

        “你聽聽，阿樂又在說胡話了。”

        聽著江茗玉和馮家姐妹的說笑，李青棠心里也是覺得明快。只是，馮安樂傾訴著相思之情時，她卻一直在控制不住地走神。江楚玉的臉以極高的頻率在李青棠的腦子里出現。

        要是楚玉也在這里，該多好。李青棠忍不住想。

        然后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發現衣服下的一顆心不知何時跳得飛快。她趕緊壓下心中的不安，轉而繼續聽馮安樂講自己有多么多么想念楊公子，李青棠覺得，她好像很能跟此時此刻的馮安樂感同身受。

        是那樣的想要見一個人，想要那個人和自己在一起……李青棠不知道怎么形容這種感覺，她仿佛重新認識了自己，從來沒想過她竟會如此……現在她滿腦子都是江楚玉：無論是那個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對外面的一切都充耳不聞的江楚玉；還是在宴會上與眾人格格不入，沐浴在月光下顯得清冷神秘的江楚玉；亦或者是談起自己對案件的猜想，露出自信的笑容的江楚玉。她為自己這種不正常的感受而戰栗，羞恥。

        李青棠不敢去思考這個問題，拼命將它趕出了腦海，然后一直陪跟江茗玉等人閑聊談天。直到夕陽下沉，橙色的晚霞與湛藍的天空形成一片美妙的漸變色，馮夫人才帶著兩名女兒離開了江府。

        “阿樂真是，完全是一幅陷入愛情的樣子，對吧嫂子？”送走了馮安樂，江茗玉方才說道。

        “是啊。”李青棠點點頭，隨即露出了有點落寞的笑容，“真好。”

        江茗玉轉頭，就對上了李青棠那雙有點憂郁的眸子，“咦，嫂子你不開心嗎？”

        “也不是不開心……”說著，李青棠把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只是覺得這里有點空落落的。”

        “哦，我明白了。”江茗玉一拍手，“你是在羨慕阿樂吧？畢竟她可以在婚前體會到與一個人兩情相悅是什么感覺。噢……我說這話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

        碧月從李青棠身后探出頭，“二小姐，你才發現啊？”

        “沒事，碧月。”李青棠垂下眼眸，手抓了一下胸前的衣服又放開，留下淺淺的褶子，“我只是聽到安樂妹妹的話，才突然意識到……我，竟是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就嫁了人。”

        在對婚姻還是一知半解的情況下，與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結了婚。江楚玉那個晚上對她的質問，又一次在她的頭腦中回響起來——該死，怎么又是江楚玉！

        “少，少夫人。”春桃和碧月二人聞得李青棠此話，皆是一驚。最終，還是碧月鼓起勇氣問了一句：“那你恨嗎，姑娘？”

        李青棠知道碧月的意思。她會因此記恨一手促成這樁婚事的父親，母親和哥哥嗎？“倒不至于……只是，多少有點不平罷了。”

        可倘若她不嫁入江家，她將不會遇見江楚玉，也不會因此開始思考這樣的問題了。而且，她想象不出，若是沒有跟江楚玉認識，現在的她會是怎么樣的——或許是在另一個家里，像從小被教導地那樣，按部就班地活著罷。

        江茗玉眼見氣氛突然沉重了起來，便道：“我說大嫂啊，你要是覺得不開心，我建議你上街溜達溜達，是認真的哦。現在大過年的，街上可熱鬧了。”

        “也好。”李青棠勉強地接受了江茗玉的建議。當她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竟是走到了江楚玉的書房外時，不禁苦笑。

        “咦，少夫人來了？”在外悠閑地喝著茶的劉嬤嬤看見了李青棠，“來找大姑娘的？”

        “呃……”李青棠不知道怎么回答。

        劉嬤嬤也不追究，“大姑娘就在里面，少夫人若是想找她，直接敲門就好。”

        “多謝嬤嬤。”眼見劉嬤嬤轉身繼續去跟別的丫鬟婆子喝茶打麻將了，李青棠心里一松，然后目光又轉回了身邊的木門上。

        然后她抬起手，小心地敲了兩下。“誰？”是江楚玉的聲音。李青棠感到心跳加快，幾乎要蹦出喉嚨。

        “是，是我。楚玉。”

        門打開了。“找我什么事嗎？”

        天啊。李青棠在心里吶喊，江楚玉又用那種仿佛能看穿一切的深邃的眼神盯著她了。她感到渾身不自在，輕咳了兩下，才說：“我明天打算出去逛逛，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我沒記錯的話這是你第四次約我出去了吧，嫂子。”江楚玉半倚在門邊，掰手指數著數，“為什么一個個的都這么想讓我走出書房呢？”

        李青棠訕訕地笑了，“這不是想著難得過年，大街上肯定有不少新鮮玩意兒，想拉著你去看看呢。”

        “你為什么不去找二妹呢，她對這個肯定更有興趣。”

        “這個……”李青棠語塞，只能含糊不清地說，“哎呀，總之就是想請你一起出去走走嘛……對了，你有什么喜歡吃的點心嗎？一些商家或許會在過年期間打折扣……”

        “嗯……其實，也不是沒有。”江楚玉似乎來了興致，“你吃過榴蓮嗎？”

        李青棠一驚，“那個外邦進貢的奇特水果？我倒是嘗過一次，味道很是獨特。”

        “京城有家外邦人開的點心店，里面就有用榴蓮做夾餡的點心。”江楚玉摸著下巴，“之前我和蕙蘭在那兒買過一袋回來，結果一拿回來，父親母親，還有哥哥妹妹全都繞著走，最后整袋點心都進了我們倆的肚子。”

        想不到楚玉還干過這檔子事，李青棠有些意外，“不是不能理解，那個味道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

        “那你喜歡嗎，嫂子？”

        “我倒還好。吃之前聽說它奇臭無比，原本已經做好了準備，結果反而覺得可以接受。”李青棠說，“那不若明天就去那家店里看看吧。”

        “行。”江楚玉答應得很干脆。二人這么一說，她也有點想再吃一次了。

        “那，我們明早出發吧。”

        約定好時間，李青棠就先行離開了。江楚玉在門口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臉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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