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所以你就打算呆坐在那兒盯著我看是嗎？”

        謝嬋停下手中的活，擦了一把頭上的汗看向在一邊的石凳上坐著的李青棠，半開玩笑地問。她的身邊躺著一個練武專用的木樁，看起來是個半成品，旁邊放著些鋸子木板之類的工具，手上還拿著個錘子。

        李青棠趕忙搖了搖頭，“倒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王妃竟然還會做這些東西，有點……”

        “哈哈，很不可思議是吧？”謝嬋轉回頭去繼續(xù)制作她的木樁，“我從小就不愛搞那些女兒家尋常做的繡花之類的東西，反而是這樣的手工藝更吸引我，嗯，當然我也喜歡練武騎馬。對了，說起來你來找我是干什么的？”

        對，我為什么在這里？李青棠快速地回想著。其實她一時間還真說不清自己怎么就突然來梁王府找謝嬋了，或許是因為對江楚玉的情愫始終困擾著她，想找人訴說一下吧？記憶中的謝嬋總是對一切都風輕云淡的樣子，對什么都有自己的想法，說不定可以給她一些好的建議。一開始，李青棠還在擔心沒了江家這層關系，她與梁王府也便成了路人，謝嬋完全有理由拒絕她進屋。不過她的擔心被事實證明是多余的，謝嬋直接讓下人把李青棠帶到院子里聊天——而她本人，正在制作一個屬于她自己的武術木人。

        看著謝嬋利落地在木樁上鋸開一個孔洞，并把細長的木刺插進去黏緊實，李青棠更加體會到謝嬋自嘲“怪胎”簡直是一點不錯。哪家王妃會像她這樣挽起袖子做這些手藝人的活啊？

        她想了想，“倒也沒什么……只是想來找王妃聊聊天罷了。”

        “哦，那這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了，想不到還有人會主動找我這樣一個怪人聊天呢。”

        “王妃別這么說，”李青棠說，“您很有個性，很有主見，倒是讓我好生羨慕。”

        謝嬋挑眉，“多謝你的夸獎。那，你想找我聊些啥？”

        李青棠又猶豫了。她不敢猜謝嬋若是知道她喜歡江楚玉會是什么反應。謝嬋沒有再停下，鋸木頭，釘釘子的聲音不絕于耳。在肚子里醞釀了一會兒，李青棠才小心地開口：“王妃，我發(fā)現(xiàn)我最近可能喜歡上了一個人。”

        “誰？該不會是你喜歡上了子琬，想讓我?guī)兔φf服他讓你再嫁過去吧？”

        “不，不是他。”李青棠搖頭否認，“我不是很想說那個人是誰……但是，我覺得那個人，和我完全不一樣。很優(yōu)秀，很有自己的想法……總讓我覺得自行慚愧，感覺自己跟不上她的想法，感覺自己總是沒有她想得那么多。我想她大概根本沒有把我當一回事……”

        “這樣說來，我可以理解為你喜歡的是一個你覺得他不喜歡你的人嗎？”謝嬋不知道什么時候暫停了制作木工的活，轉而蹲在地上開始舉起了石鎖。

        “嗯……應該是的。”李青棠局促地交叉著手指，“她和我是活在兩個世界里的人……”

        謝嬋這時候躺在了墊子上做仰臥起坐，“你和那個人熟嗎？”

        “算是認識了一段時間吧，但我不敢說自己就非常了解她。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李青棠越說越小聲，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她始終記得江楚玉戳穿她的心思時的毫不留情，感覺就像是自己內(nèi)心最為陰暗的一個角落被人挖了出來放到光天之下。江楚玉說她不會愛上任何人——李青棠想，這個任何人，是不是也包括自己呢？

        “這樣啊。”謝嬋邊用手撐著身體做著俯臥撐，一邊露出思考的神情。李青棠始終沒敢把自己喜歡的人的真實身份宣之于口，只是緊張地等待著謝嬋的回應。“你有和那個人說過你喜歡他嗎？”

        “這……”李青棠想，沒有，但是那又怎樣？自己的心思在不經(jīng)意間就被江楚玉看了個透徹，既然這樣，那告不告白又有什么差別呢？“沒有，可我想她應該是知道的。所以我才不知道該怎么辦……”

        謝嬋干脆利落地答道：“我覺得你還是親口和他說一聲比較好喔。”

        “？！”沒想到謝嬋會給這樣的答復，李青棠既是驚訝又是疑惑。“可是，她知道……”

        “那又如何呢？我猜你是一直把自己的心情憋在心中，因為覺得對方可能明了。所以自己無論說不說都改變不了什么吧。”謝嬋抬起頭來看李青棠，“我說的對么？”

        “……”還真是這樣，李青棠想，不愧是楚玉的親表姐，短短一段時間就把她的心思猜得完全準確。

        謝嬋一看李青棠這表情心里就了然了，“被我猜中了？我就說，你最好找個時間跟他挑明了你的心情。語言的力量是很強大的——或許他對你的心思心知肚明，但一直在等著你去捅破這層窗戶紙呢？你不跟他說明，哪里知道他會不會也喜歡你？再者，就算他不喜歡你，你為了自己也最好還是明說了比較好。這樣子的心緒在心里堆積久了，日后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總得找個機會把它們傾瀉出來才是。”

        “唔……這樣。”李青棠低下頭陷入了沉思，她從未想過謝嬋后面說的這一點。

        “嘿，我說。”謝嬋突然站了起來，走到李青棠跟前，“老是坐在這兒看我鍛煉，我也覺得尷尬，不如跟我一起來跑跑步練練武？”

        “？”李青棠訝然地指了指自己，“我，練武？”

        “嗯，我知道你大概沒怎么嘗試過。”謝嬋說，“不過呢，適當鍛煉一下身體對放松心情也是有好處的。對了，你那身衣服得換換，不然根本動不起來。還有你可別上來就直接開打啊，得先動動讓自己的身子熱起來，不然會傷筋動骨……”

        “呃……”

        就這樣，李青棠莫名其妙地就被謝嬋拉著和她鍛煉了一上午，還練習了幾個武打的招式。當她回到家中已經(jīng)是下午了。

        一進門就看到前院坐著個倩影在作畫。李青棠微微對那人行了個禮，“大嫂。”

        “啊，你回來了。”蕭錦姝放下畫筆，站起身來打量了李青棠一下，“怎么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是梁王妃對你做了什么事嗎？”

        “大少奶奶，您別說了。”李青棠身邊的紅葉哭笑不得，“梁王妃說什么也要拉著四姑娘一起練武，四姑娘哪里經(jīng)受過這樣高強度的運動啊，瞧這不是都要筋疲力盡了。”

        的確，李青棠心中渾身上下都在酸痛，就是行禮也不似平時那樣標志。“還請大嫂勿怪。”

        “喔我還說發(fā)生什么事了，原來是被抓去鍛煉。”蕭錦姝回給李青棠一個和氣的笑容，示意她不用愧疚，招呼她在身邊坐下，“你看看我畫的這副桂花，感覺如何？”

        現(xiàn)在正是八月盛夏，院子里的桂花樹開得旺盛，蕭錦姝素來愛作畫，今日來了興致就拿上筆墨紙硯在院里畫了副桂花。她的畫技很好，水墨畫成的桂花在她的筆下栩栩如生，旁邊還別出心栽地添加了一只蝴蝶，更是給整幅畫增添了活力。“大嫂這畫作得真是不錯。”李青棠端詳了半晌也挑不出毛病，便真心地贊嘆了起來。

        “是吧？我也覺得畫得挺好。”蕭錦姝看著也很是滿意，“我得在房間里找個地方掛起來，好好欣賞。”

        “是該如此呢。大哥回來看到嫂嫂的畫，準又會一邊嘮叨一邊忍不住欣賞了吧。”李青棠打趣道。

        “唉喲，你什么時候學會了這樣打趣人？我總覺得你不像是會這樣做的呀。”蕭錦姝故作驚訝，看著李青棠。

        “人總是會變的嘛。”

        “也是，人總會有改變的那一天。”

        李青棠看著蕭錦姝哼著歌指揮下人把畫拿去臥室掛起來，心里感嘆起這位嫂嫂的氣度。蕭錦姝雖是被國公府嚴格教養(yǎng)著，不過國公府也沒有太拘著她私底下的愛好，她喜歡吟詩作畫便由她去，或許也正是因此她才練就了一手高超的畫技。只是李思鴻到底是個有點不解風情的木頭，思想在如今的李青棠看來未免古板了些：雖然也欣賞蕭錦姝的才華，可總是認為她更應該盡到一個妻子的責任，管家算賬，或者早些為家族開枝散葉才是正經(jīng)事。

        回了娘家的這些時日，李青棠偶爾也會聽見哥哥跟蕭錦姝說，讓她花更多時間在打理家族的賬目，還有管理屋中下人上，詩詞繪畫雖好，到底只是空余時間的愛好。蕭錦姝表面上答應得爽快，轉頭又拉著李青棠和家中其余的小姑子們一起玩兒了，無論是吃茶賞花還是辦詩會，玩得樂此不疲。至于那些該做的事，比如看賬，比如管家，她總是會在想起來的時候才去做，不過神奇的是，總是能處理得很好。就拿看賬本一事來說，她總是能在賬房把新的一批賬目送到手上前的最后一刻核對完之前的所有條目，而且?guī)缀鯖]出過錯。

        用蕭錦姝的一句話來說，就是：“必要的事在必要的時候做就好了，沒必要因此把自己搞得不痛快。”

        她確實把這個原則貫徹到了底，就是身邊伺候的下人，也沒有多加管教，除非他們什么時候怠慢了她，否則她更寧愿沉浸在詩詞和書畫的世界里。

        這副散漫的模樣倒是和趙氏還有李思鴻一開始印象中的國公府閨秀不太一樣，然而趙氏或許是在蕭錦姝身上看到了年輕時那個同樣才華橫溢的自己，或許是因為這是自己當時看中的兒媳，亦或者是到底還是顧及國公府的臉面，倒沒有過多為難蕭錦姝；反倒是李思鴻對妻子的行為免不了有所不滿，暗地里免不了一番說教，結果被蕭錦姝用一句“這些我不都有好好完成嗎，為什么一定要時時刻刻都管著這些事呢”嗆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李青棠從來沒見過自家大哥吃這樣的癟，倒是覺得有趣得很。不過這多少和她沒看過大哥被江琰日常制造出的那些混亂氣得臉色發(fā)青的場面有關，且是題外話。

        “我原以為你會幫著你哥那樣訓我呢，”蕭錦姝說笑道，“結果你好像還挺喜聞樂見的。”

        “哎呀……怎么說呢。”李青棠抱住了自己的雙膝——這一行為要是被母親和哥哥看到，準會叫她注意禮節(jié)。“在江家過的這兩年，我改變了很多。如果大哥比我早成婚，換了以前的我，可能也會覺得嫂嫂你這種行為難以理解吧。但是，現(xiàn)在我開始覺得，這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蕭錦姝又笑了兩聲，“哈哈，你應該是受到江家大小姐的影響了吧？她的事跡我們家也有所耳聞呢。實際上，幾年前我父親為我哥哥操辦婚事的時候，本來也是想求娶江大小姐的，結果據(jù)說她自己鬧著不肯結婚把整個江府攪得不得安寧，這事兒也就作罷了。”

        “……”李青棠感到如鯁在喉。她還真不知道衛(wèi)國公府和江家還有這段過往。不過這不重要，因為她又開始暗地里想著江楚玉了。唉，楚玉，李青棠感覺這個人真是讓她難以自禁。“那你哥哥后來怎么樣了？”

        “當然是另外娶了他人，現(xiàn)在和他妻子也處得不錯。”

        “這樣嗎，那挺好。”李青棠的語氣里染上了一絲落寞。她不禁開始想，如果當年楚玉嫁進了蕭家，今日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呢？“我說實在的……現(xiàn)在真的羨慕起像嫂子你們這樣的人來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愿意為了想要的東西去爭取……”

        蕭錦姝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啦，你也才十七歲，以后的人生還長著呢。再說，你現(xiàn)在不已經(jīng)開始給自己爭取了嗎？無論是和江小將軍和離，還是拒絕婆婆讓你再嫁的要求，這當然是個好的開頭。就好像鳥兒學習飛翔，總有一些鳥兒會學得慢一點，但終有一天，它們依舊能夠翱翔于蒼穹之下。”

        “我覺得這個比喻好像不太恰當……”嘴上這么說著，李青棠依舊感懷于蕭錦姝的理解和寬慰。

        此時，紅葉突然跑了過來，“四姑娘，大少奶奶，江家二小姐來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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