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月怕他動手，豎著食指放在唇邊，意思是不要打草驚蛇。做完這個動作，又指了指巡山的小鬼。“留它們條命，我們跟著？”

        李綦原本也是這個意思。公主府已經毀了，要想鏟除飼主一行，最好先探一探那群東西的新據點在哪兒。

        只是見千月昨晚還要死不活的，一覺醒來精神頭似乎不錯，連包扎脖頸的布條也被扯掉了。

        李綦有點意外，“你全好了？”

        “好了。”千月壓根沒認真聽，順嘴回他一句就跟著小鬼走了。

        李綦緊隨其后，有點詫異這人強大的自愈能力。昨晚才受了傷，身體又弱，好像還病著，怎么藥都沒用睡一覺就好了？尋常病秧子哪個像他這么厲害，他更覺得出去以后，這個人需要小心提防著。

        倆人一路無話，跟著巡山的小鬼行至鬼公主的墓室外，墳塋外圍實實在在圍著一圈鬼侍，保護得頗為嚴密，一看就有重要角色在里面。

        小鬼鉆進去不過一刻鐘，片刻后跟著一隊鬼侍出來了，十來個鬼侍披著破布、戴著帽子，行尸走肉一般向祭壇的方向進發。

        李綦與千月相視一眼，詢問對方跟不跟？

        倆人心中都有一個共識，公主墳塋此刻不適合冒險下去，于是倆人決定尾隨鬼侍。那群鬼侍不知何故中途停頓了一下，突然回頭。倆人身手敏捷，迅速屏住呼吸躲在了樹后。

        好在那群鬼侍沒有過多停留的意思，轉頭掃了兩眼又匆匆往前。

        倆人隔著一段距離，更加謹慎地跟著。穿過祭壇，直至一處擺滿棺材的空地，中間砌著高大的石門，每一塊巨石上都陰刻著古老的圖騰。那群鬼侍從石門正面進入，像是進入了另一神秘空間，以石門為界限，只見到進去，沒見到從背后出來的。

        這可難住了倆人，畢竟進去之后面對的是什么誰都沒把握。最后倆人決定先回去歇著，等晚上視野不那么清晰了，再來查看情況。

        等到暮色降臨，四人一起出發，又聽到熟悉的誄文唱誦，正是千月在棺中聽到的那段。他已經歷過一遍，自然知道發生了什么，立即示意三人就地隱蔽。

        不一會兒就見無頭鬼抬著棺材往祭壇走，螞蟻搬家一樣連成一線，源頭就是白天看見的那道石門。

        陰墟剛結束一場動蕩，作亂的人還沒找到，隔天就能照常活動，要說這不是陷阱都沒人信。但如果棺材里裝的確實是人，他們這時候正好能救，的確不可能放著不管。

        李煜福至心靈，忽然從袖中掏出兩粒鋼柱，目光如炬盯著李綦。

        李綦了然地點頭。

        李煜曾經也是臨安城內首屈一指的紈绔，對于這些玩意十分熟悉，計算著無頭鬼的行動軌跡，將鋼珠精準地彈到隊伍前不遠的窄道上。

        打頭的無頭鬼躲過了第一顆鋼柱，沒防住第二顆，“哐”一下連鬼帶棺材摔在路中間。棺材往□□斜，果然翻出來一個人。

        李煜眼睛都直了，真是人啊。

        “叔，上不上？”

        李綦沒動。

        千月想到墓室里的傀儡公主，以及昨夜鬼公主似真似幻的那聲求救，也有點拿不準。如果真是陷阱，但凡飼主或者鬼司儀聰明一點，的確有可能細致逼真到這個程度。

        李煜見三個人一動不動，又問：“哪里不對嗎？”

        百日嫌棄地瞥他一眼道：“不聰明的人就少說話，讓你等你就等，讓你上你再上就是了。”

        李綦也道：“再等等吧。”

        棺中那人都被倒出來了，這么大動靜居然也沒醒，像是被下了咒術，由著無頭鬼將其重新封管抬走。

        四人再次跟著來到祭壇，隱匿在空地周圍的樹林里。鬼司儀照常佝僂著腰，杵著拐棍出來。待唱誦完，祭壇上幽光乍現，如水波層層激蕩開。

        臺下二十來口棺材經幽光掠過，內里窸窸窣窣開始響動。如果他們再按捺不救，接下來就會目睹一場殘忍的屠殺。

        就是這個關頭，千月見一個熟悉的老婦從棺中坐起來，驚呼一聲又嚇暈過去，倒回棺材中。一見這面孔，眾人才確定棺材里這些大概真是人。

        李綦道：“走。”

        隨著這句指令，除千月之外的三人幾乎同時默契地沖了出去。

        棺中陸續醒來的眾人，一開始嚇得滿地跑，后來見千月八風不動立在一旁觀戰，轉而往他那邊躲。

        這種環境下，越是冷靜的人一般就越可靠，盡管這個人看起來弱不禁風。

        見千月八風不動的架勢，有人忍不住問：“公子，你不害怕嗎？”

        “怕有什么用？”千月指著李綦叔侄二人，“看見沒，那兩個也是普通人，不照樣驅鬼殺神？”

        話是這樣講，但他們可不敢，依舊瑟瑟躲在一旁。

        直到殺了近一半鬼侍，百日被纏得有些惱火了，憤而化身成白虎獸，又開始亂撲一氣。虎頭虎腦的樣子，要多威風有多威風，讓人一看就莫名可靠。

        但凡是人，心中多少有點個人英雄情懷。更何況那么些無頭鬼，居然被區區三人殺得毫無招架之力，于是被救的人中間，不乏有人躍躍欲試。

        正好此時一個無頭鬼被李綦捅了個對穿，尸體滾到千月腳下。

        眾人嚇得連連后退，除了一個屠夫。

        千月挑眉道：“試試？”

        那屠夫像是下了決心，撿起無頭鬼的骨刀就沖出去，一鼓作氣竟也殺了一個無頭鬼。他自己都驚著了，斗志一旦燃起來便沒了顧忌，于是更加投入地加入拼殺。

        眾人這才覺得，無頭鬼除了長的駭人，其實也沒那么可怕，于是又有幾個年輕力壯的跟著殺進去。

        祭壇上的鬼司儀目睹著一切的發生，又召來更多鬼侍，要說傾巢出動也不為過。

        千月有點不明白，鬼司儀這樣耗著，目的是什么？

        況且這么多鬼侍被殺，鬼駙馬和公主卻不見蹤影，難道那邊出了什么問題？

        這樣就能說通了，鬼司儀在拖延時間。

        千月想去墓室查看情況，但若自己獨自前往，遇上飼主肯定過不了兩招，到時候說不定還要拖累別人。千月懷著“不找事不拖后腿”的自覺，等現場清理得差不多了，才叫回百日。

        由百日馱著一路疾行，遠遠就聞到濃郁的血腥惡臭。待他們穿過樹林，入眼是遍地小鬼的斷肢殘骸，而鬼駙馬雙目浸血，頭發披散著，從殘骸中間走出來，仿佛剛經歷一場較量。

        他跟誰較量，公主嗎？

        鬼駙馬看起來已經有些癲狂了，他暴戾地喊道：“都是——因為你！”

        粗噶的聲音簡直字字泣血。

        千月心說：“跟我有什么關系你個神經病！”同時心中更加堅定了，面前這個怪物也許精神意志是分裂的。

        百日緊跟在旁邊，長尾巴猛地一甩，齜牙咧嘴前肢微屈，維持著隨時要撲上去撕咬的警戒姿態。

        面對挑釁鬼駙馬當即暴沖過來，百日也迎面朝他撲過去，打得難舍難分。

        百日是兇獸，對面再怎么也是個小孩，一對一的情況下，不大可能吃虧。千月擔心的是那些陶俑兵，這個擔心從祭壇那邊開始一直持續到現在，但一直沒被召喚出來。

        俑兵刀劍不入，可比無頭鬼好使多了。放著這么好的利器不用，其中必定有貓膩。

        沒過多久，李綦也帶著人往這邊追過來。

        鬼駙馬見形勢不利不再戀戰，甩開百日閃身跑了，千月幾乎同一時間爬上虎背，對李綦喊，“上來！”

        李綦迅速追了幾步，縱身一躍騎上虎背。三人疾馳著穿過樹林，又來到白天那座石門。這回能打能抗的都在，鬼侍也殺光了，于是毫不遲疑追進去。

        進入石門那一刻，百日兩眼一抹黑，來了個急剎車。千月和李綦差點被甩出去，等穩住身體回頭一看，入口已經消失。

        李綦摸出火折子照明，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能看出此處是一座地宮，而他們正前方有三條甬道。甬道空間相對狹小，黑黢黢的延伸到很遠的地方。

        百日以兇獸的形態在里面活動不開，恢復成人形問道，“我們走哪一條？”

        千月當然不知道。

        李綦卻很果斷地回答：“左邊。”說著將火折子往前伸，暗示主仆二人看地上。

        千月什么也看不見。

        百日解釋：“是腳印，沒我的大，應該是鬼駙馬。”

        千月恍然大悟。

        李綦補充：“也可能是刻意留下的。”

        百日表示贊同，轉頭又跟李綦解釋：“千月他眼睛不好，白天光線充足的情況下還行，但是在暗處看東西只能看個輪廓，咱們就盡量別讓他看了。”

        李綦有點意外，怎么會有人什么毛病都齊了。

        他不動聲色道：“鬼司儀已經認了，飼主是公主，陰墟也是由公主的意志支撐，但控制一切的是鬼駙馬。”

        跟千月想的差不多。

        “但是目前有一個問題。”李綦繼續補充：“鬼公主和駙馬二者一體，不同的形態代表不同的意志。如果飼主是以鬼駙馬的形態死了，那么公主的意志還在，但是由于沒有載體，我們無從著手，因此陰墟會一直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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