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珍珠案13
韓耕耘第一次入大牢,是因為牽連進科舉舞弊案,在刑部大牢里待了足足一十三日。后來,他因三清觀失火,又與譚芷汀一起在大理寺獄里待了整整一夜。這是他第三次進大獄,是皇宮內獄的審訊房,他雙手雙腳被綁縛在木架上,如俎上魚肉,任人宰割。
有千牛衛(wèi)領頭訊問他:“太子要找的人在哪里?”
韓耕耘低垂著頭,并不回答。
千牛衛(wèi)又問了他幾次,他都撇開頭去,沉默不語。千牛衛(wèi)沒有用刑,只是將他留在審問用的木架上掛著。
進了皇宮內獄,才知道什么叫暗無天日。
開始的幾日,每天都有人來喂水喂飯,韓耕耘因此能夠知道自己已在內獄待了五日。手腳被繩索勒出血痕,身軀如同被揉碎了般酸疼,身上污穢不堪,他咬緊牙,勉強還能支撐。
到了第六日,獄差只喂水,隔幾日才喂一口薄粥。韓耕耘已不辨天日,渾渾噩噩,醒來一陣,又很快昏睡過去,偶爾清醒,也是被獄差用鞭子抽醒,疼得連抬眼皮的氣力也沒有。
也不知道了第幾日,連水也是幾日才喂一碗。韓耕耘四肢僵硬無感,再也沒有清醒的時候,每睜開一眼,就瞧見一個人影,站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是什么人,問他些什么,又是何時離開的,他都不知道。
有一天,韓耕耘被水潑醒,他從恍惚的夢魘中拔出神智,片刻之間,認出太子李炙那張近乎瘋狂的臉。韓耕耘無力地垂下頭,盯著鮮血淋漓的地面,也不知何時又用了刑,自己已完全忘了。他眼皮越來越沉,眼看又要昏死過去,卻又被一桶涼水澆醒。
“我最后問你一次,她在哪里?”
這是這幾日來,韓耕耘聽到的唯一一句話,其余時候,別人問他,他都以為是夢魘里的話,或是有心無力,或是答過了他卻忘了。
“我不知道。”
隨著眼皮越來越沉,李炙的身影越來越暗,最后再也看不見了。
“來人,拔下他的十指指甲,拔一次問一次,若還是不說,把指甲送往中書令公子劉桃深府上,告訴他,十日之內,我要的人不回來,下次送來的就是手腳頭!”
“是!”
鉆心的疼痛從原本已經毫無知覺的手掌上傳來。
可惡,為什么自己沒有暈過去!他快堅持不住了!
有幾次,韓耕耘也想要屈服,他疼得太厲害了,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堅持什么?自己保護的人或者根本不屑于他的保護!放棄吧!韓伯牛!根本沒有人在乎你!只要說出那個名字,一切都結束了!那短短的兩個字,就可以讓所有的痛苦成為過去!
不過,他終是沒有說出那個名字!
當疼痛到極致,身軀已麻木,那自沸騰血液里激發(fā)而出的斗志,是與生俱來的血性,是無懼折磨的反骨,也是讓他守護人之本性的良知。
一切都結束了,他暈了過去,至少到下次醒來之前,他可以感覺不到疼痛了。
又過了不知幾個日夜,身上的血干了濕了好幾回,沉重的獄門才再度開啟,光亮射在韓耕耘臉上,不知怎么的,他今日靈臺清明,精神頭很好。
從光亮里走出一個人來,太子李炙的臉慢慢清晰起來,他今日有些不同,神色不似往日兇狠冷酷,是淡漠與冷靜,好像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
劉潭終于救出譚芷汀了?那么黑貓張霽又如何了?
無論如何,韓耕耘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從李炙的神情來看,今日是不會再對他用刑了。
太子李炙走到韓耕耘面前,出人意料地,掰開他的嘴,將兩粒如皮球蟲般大小的丸藥塞到他嘴里。藥丸入口即化,帶著淡淡的焦苦味,馥郁整個口腔。
“你給我吃了什么?”韓耕耘用微若蚊蠅的聲音問李炙。
李炙鳳眼一笑,“毒藥!”
無論是什么,韓耕耘已經吞下去了,他再沒有氣力去反抗什么,只能任天由命。
李炙抬手,“把他松開,找一頂軟轎抬著,跟我走。”
東宮千牛衛(wèi)立刻拔刀上前,將綁縛在韓耕耘手腳上的繩索砍斷,兩個侍衛(wèi)同時將他架下來,抬到了地上。
韓耕耘身上使不出力氣,方才被千牛衛(wèi)這么一抬,身體的骨頭似被揉碎般疼痛起來,血脈很快充斥四肢,使他恢復了一些知覺,他試著彎了彎手指,卻猛然扯到傷口,疼得他如嬰兒在母親肚中般蜷起身體。
千牛衛(wèi)抬著韓耕耘出了內獄,有內侍為太子李炙牽來一匹黑馬,那匹馬憤怒地踢腿搖頭,出人意料地并不讓李炙靠近。
牽馬的內侍怒道:“你這畜生是怎么了,平日里認生也就罷了,如今,竟連太子殿下也不認得了?”
“無妨,把韁繩給我。”
李炙言畢,從內侍手里接過紅纓韁繩,撫了撫亮如絲綢的黑馬鬃毛,稍稍安撫幾下后,猛地踩上馬鐙,利落坐于馬上。黑馬人立而嘯,李炙夾緊馬腹,口中連呵幾句,黑馬前蹄落地,卻與后蹄交替踢踏,想要將李炙摔下馬去。李炙卻不慌張,口中依然呵斥有聲,同時微抬起臀股,不一會兒,就馴服了黑馬。
李炙低身輕撫馬脖子,笑道:“真是匹好馬。”
內侍諂媚道:“這匹馬性子烈,只有像太子殿下這般的馴馬好手才能駕馭。”
“哦,是嗎!”李炙將紅纓韁繩繞在手腕上,“把他抬進去,跟我走。”
千牛衛(wèi)將韓耕耘抬進軟轎,只聽“吱呀”一聲,轎子被抬起,韓耕耘的背撞上了轎子,扯到了鞭傷,疼得悶哼一聲,靠在轎里,一動都不能動。
轎子走得很快,應該說是太子的黑馬走得足夠快。秋風自轎簾縫隙灌進來,爽利了精神,韓耕耘看向轎外,他們從內獄一路出到宮外,來到一處偏僻的坊落。每走一段,就有千牛衛(wèi)被下令離開,等到了一處了無人煙的地方,浩大的押送隊伍只剩下抬轎子的四個內侍,最終,那四個人也被李炙支走。
太子李炙一人站在轎前,下馬,背對著轎門,大聲道:“韓伯牛,下來吧。”
韓耕耘沉下一口氣,忍著痛站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疼麻木了,痛楚好像比剛才減輕了不少。他踩著虛浮的步,搖搖晃晃站定在轎前。太子李炙仍是背對著他。
李炙問:“你知道我為什么帶你到這里?”
韓耕耘張望了一下四周,此處房屋破敗,沒有人跡,是京城某坊中幾乎被忘卻之地,他從未來過,也不可能知道這是哪里。
但他沒有回答他。
被李炙折磨這么久,韓耕耘早已對他生出怨恨,就算是為了譚芷汀,他也不該私禁朝廷命官,何況他還動用了酷刑。如此行事,未免太過乖張狠絕。李炙的種種行為都違背了一個太子最該遵循的處事原則,那就是法理公正。太子是儲君,有朝一日必君臨天下,如果沒有道德倫理,他會成為一個冷酷的君王,但如若沒有法理公正,他只能是個暴君。此事如若被圣人知道,也必然會是一樁惹怒龍顏的大事。當今太子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怕是只有領教過他手段的人才真正了解。
可能是久久沒有等到韓耕耘的回答,李炙有些不耐煩,回過頭來閃著黑眸,“韓伯牛,你現(xiàn)在可害怕?我把你帶到這里,不為別的,就是不想讓人知道我的所作所為。太子,必然是胸懷天下,寬厚仁德的。”
“蒼蒼找到了嗎?”韓耕耘此時只有一個牽掛。
李炙黑眸點點,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哦?你到這個時候還在關心她?她和你是什么關系?你死之前,我倒很想弄清楚。”
韓耕耘抬手看了一下右手,指尖血肉模糊,瘀紫可怖,他沉了口氣,并不回答。
李炙曲指輕刮鼻梁,仿佛是習慣了的動作,突然瞳孔一張,如星墜黑眸,熠熠生輝,他朗朗笑道:“韓伯牛,準備好受死了嗎?死在當今太子手上,你也不算白活一場!”
韓耕耘頭腦混沌,撫眉心輕揉,與李炙的動作頗為相似,他抬目,與李炙四目相對,緩緩道:“你不是太子李炙。”
“哦?”太子李炙抱胸而立,微側過身去,臉上笑意不減,“我不是李炙,又是何人?”
身軀如被抽絲剝力,已是不堪重負,搖搖欲墜,韓耕耘扶著轎門,吃力道:“你衣著樣貌與太子無異,但是因為對真正的李炙并不熟悉,在口音上有微末不同,神態(tài)舉止更是大相徑庭,這是其一。畜生有靈,認得其主,太子御馬對你十分抗拒,不過,你十分熟悉馬匹,終是把它馴服,這便是其二。內獄之內,亡靈何許?太子殺人,又何必帶到荒郊野外,這是其三。這三點,都說明你不是真正的太子李炙。”
李炙抱胸點頭,左右走動,隨后雙袖擺卷,“韓伯牛果然名不虛傳!那你猜一猜,我究竟是誰?”
韓耕耘直起身來,深呼一口氣,“你是黑貓張霽!”
張霽仰天長嘯,那聲音里有少年人的意氣風發(fā),也有江湖少俠的快意恩仇,隨他嘯聲落地,一只雪白的鸮展翅下沖,韓耕耘回頭,恰被閃電般的羽翅擦身而過,那雪鸮停于張霽肩膀上,而它的主人正揭下□□。
黑貓張霽露出無辜的笑,“糟糕,被你看到了真容,那你真的去死吧!”
話音落地,張霽在一剎那閃身來到韓耕耘面前,抬腳,飛身,韓耕耘向后重重摔去。黑貓張霽用膝蓋頂住韓耕耘的咽喉處,兩雙黑眸相對,張霽將一柄小巧的匕首插入了韓耕耘的胸口。
韓耕耘難以置信的地看著他。
“去死吧!”張霽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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