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珍珠案14
日落西山,夜風乍起,卷起地上的枯葉,寂靜中,似聞得某處有犬吠,令寥落院落增了一份人間生氣。
韓耕耘胸口起伏,面無表情看著黑貓,沉聲問:“你鬧夠了沒有,三弟?”
“哈哈哈!大哥,你是了解我的,這天地廣大,永遠也玩不夠!”
張霽取出匕首,對準天空,好好欣賞了這個杰作一番。這匕首原有伸縮機關,一離身,匕刃立刻彈出,轉眼間,又成了足以亂真的殺器。
“二哥做的玩樣兒,大哥可還記得?”
韓耕耘渾身疼痛難忍,咬著牙,沒有回答他。
張霽起身,從懷中取出黑貓面具,一手壓著面具,一手將面具戴到自己面上。他又屈膝,向韓耕耘伸出手。韓耕耘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兩手如擊掌般緊握。張霽一用力,將韓耕耘拉了起來。
“三弟,譚娘子在哪里?”韓耕耘問。
“這事你去問劉桃深吧!”
言畢,張霽的嘴角一揚,向后閃爍退去,如風中的一片葉,轉眼落到近處的高閣之上。他蹲在飛翹的屋檐上,雙手撐地,真如一只躬身而蹲的黑貓,他從懷中取出一物,在逐漸沉黑的夜中盈盈發光,他細細欣賞,似在炫耀一般。
潘駙馬的夜明珠!怎么會在他手里?此物明明在大理寺,難道是桃深他……
韓耕耘覺得事情不妙,朝空中大喊:“三弟!把夜明珠留下!”
黑貓張霽卻說:“大哥,此物我已收入囊中,是為救你出來的酬勞。你放心,太子不會再來找你麻煩,你若想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便去問劉桃深吧。小弟我還有事,就走了!”
“張霽!”
韓耕耘再看,哪里還有張霽的蹤影,銀牙之月升至半空,樓閣飛角之上只留一只低頭舔毛的小貓兒。
空中傳來鸮嘯,張霽的聲音似真若幻傳來:“大哥,讓阿娘不要擔心,有空我回去看她。”
韓耕耘三弟張霽隨母姓,幼時因體弱多病,被母親送入昌平縣道觀,隨一道人出家修煉。母親本期望他修身養性,躲災祛病,不想,那道人竟是藏匿身份的天下巨盜,瞞著眾人,將畢生武藝與變聲易容的技藝傳于張霽。
張霽原本爽朗,又天□□自由,頗順那道人脾氣,海闊天空,快意江湖,十四歲,便在江湖上聲名鵲起,以黑貓為號。三法司的海捕文書下了無數,卻從沒有人能夠抓捕到他,所謂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他已超過他師父,成了天字第一號的大盜。
母親為幼子誤入歧途而自責不已,近年來,病體越發沉重。韓耕耘因要科考,后又成為京兆府的一個下等書吏,因此滯留京城數年,母親一直由二弟韓仲犀照料,每每來家信,都是囑咐長子打聽幼子的消息。
韓耕耘此生唯一心愿,就是要讓張霽改邪歸正,回歸正途。
韓耕耘拖著沉重的身軀,一步步走回待賢坊,走了大概一個時辰,才來到家宅門前。張嫂依然搬著小凳在宅外等,一見到韓耕耘如此模樣,直接癱在地上大哭,“大郎,你怎么成了這番模樣!讓夫人看了,可要傷心成病了!”
劉潭聞言而出,乍一見韓耕耘也是一愣,隨后握緊拳頭,一拳砸在門上,憤懣道:“可惡,這兩個混蛋竟然把學兄折磨成這個樣子!”
劉潭上前來扶韓耕耘。玉娘撲在張伯懷里,用絹子按住通紅的雙眼,幾乎要哭暈過去。
韓耕耘問:“今日是幾月初幾?”
劉潭氣急,“已經九月初九了,你被太子帶走二十三日。太子如此行事,我定要讓阿耶參他一折。”
韓耕耘將手按在劉潭肩上,手掌稍稍用力,讓劉潭少安毋躁。他抬腳想要跨過門檻,腳上卻虛浮無力,一頭栽倒下去,二十三日的折磨終于擊垮了他,他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之中。
等韓耕耘再醒來,已是三日后。他感到嘴里有清涼微甜的水被灌入,抬起眼皮,看到自己臥榻之上的垂幔,微微轉頭,嘴邊的水流淌到脖根處,立刻有人用絹子給他擦拭。
玉娘在給他喂蜂蜜水,只見她雙眼腫脹如核桃,高興地轉頭喊:“劉公子,咱家大郎醒了!”
韓耕耘立刻看到一張憔悴的臉,下巴青黑,雙眼布滿血絲,昔日京城第一紈绔,竟也落得如此邋遢的樣子。
韓耕耘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沒有氣力,“桃深,你一直沒回去嗎?”
劉潭唉聲嘆氣,“沒轍啊,學兄遭逢此難,我劉桃深到處奔波,更衣不解帶地照顧在側,日后定傳為一段佳話。日后,學兄一定要幫我廣為流傳,才能報答我今日的恩情啊。”
韓耕耘嘗試起身。
玉娘連忙扶住他的手臂,“大郎,躺著吧,睡了三天三夜,都沒好好吃上一口,起來必定頭暈。我去煮些大郎愛吃的小米粥來,配些蛋羹,也好克化。”
玉娘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抹干眼角淚痕,轉身出了屋。
劉潭的目光隨著玉娘離開而收回,他走到臥榻邊,斜倚在塌柱上,抱胸而望,“伯牛,玉娘可是在你床邊守了三天三夜,她的心思你大概是明白的吧?”
韓耕耘的手指已被包扎,行動十分不便,他從臥榻深處抽出一個軟枕,一股淡淡的竹子香氣飄來,令他一時失神。他意識到,這是當日譚芷汀在他屋中時抱著的那一個。他將軟枕墊到腰后,緩緩坐了起來。
“桃深,你倒像個婦人,說這些是想給我說親不成?”韓耕耘微笑。
劉潭卻說:“玉娘貌美又溫順,你娶她當娘子,我看挺好。”
“你越說越荒唐了,我自小把她當妹妹,又怎么會起別的心思。”
劉潭笑笑,并不接話。
韓耕耘問:“三法司門前的殺人案子怎么樣了?”
“呵,你這人當真是扎在案子里了,都這步田地了,還有心思問案子!學兄,小弟勸你一句,這幾日你便好好休養,其他的事就交給我吧。”
“夜明珠為何落到了黑貓手中?”韓耕耘直視劉潭雙眼。
劉潭目光并不躲閃,低頭想了想,直言:“是我給你三弟的,怎么了?”
韓耕耘皺眉,“私動證物,是要被定罪的。”
劉潭自顧一笑,有自嘲之苦,也有恃無恐,“我知道,但是我沒有別的法子。我無用啊,學兄!班叔說的聯絡之法不起作用,找了整整十日,也沒能尋到那小子的蹤跡。太子派人送來你的指甲,我實在無計可施,只能從大理寺借出夜明珠。我在這宅子里蹲守了兩日,日日夜夜都坐在屋上把玩珠子,終于等來那個渾小子,與他交手后,還是討不到便宜,只能將珠子給他,讓他放回蒼蒼。”
“后來吶,蒼蒼回來了嗎?”
劉潭沉默,突然岔開話題,“玉娘怎得這么慢,我去看看。”說完,轉身走到屋外。
韓耕耘隱隱覺得劉潭有事隱瞞,但自己剛醒,精神不濟,決定等恢復氣力后,再問不遲。
過了一會兒,玉娘端著碗碟走進來。她拉來一個矮桌,將茶水、小米粥、蛋羹、空碗一應東西端到上面。
韓耕耘身子向上拔了拔,伸出包滿紗布的手去拿茶水。
玉娘輕聲道:“大郎,讓我來吧。”
玉娘將手絹墊在韓耕耘嘴下,小心翼翼將茶水喂進他嘴里,然后從塌下抽出一個水盂,端起來,托在他嘴邊,“大郎,漱漱口。”
韓耕耘瞧見水盂里有血水,大概是自己在昏睡時,換藥擦下的血水,他將茶水吐到水盂內。玉娘用手絹擦了擦他的下巴,端起小米粥,舀了一勺,舉到唇邊輕輕吹涼,就往韓耕耘嘴邊送。
韓耕耘說:“玉娘,我自己來吧,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玉娘想說什么,躊躇一陣,終是恭順地低頭,嚅喏道:“剛盛出來的,大郎小心燙!”
韓耕耘接過玉娘手中的碗,因她盯著,便一口一口咽了下去。玉娘還要看他吃蛋羹,韓耕耘卻對她說:“玉娘,照顧我這么多天,你辛苦了,回屋歇著吧,這里有桃深就夠了。”
韓耕耘抬頭,瞧見劉潭又以一貫的姿勢,雙手抱胸,斜倚在門邊,玩味般看著二人。玉娘自他身邊擦身而過,又十分不舍地回頭,“大郎,吃了就歇著吧,別費神了。”
劉潭嘖嘖搖頭,“真是芳心錯付,所托非人啊!”
韓耕耘胃中不適,放下了碗勺,重新陷進柔軟的枕上,揉著眉心,思考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他被太子李炙帶走后,劉潭沒能順利找到黑貓,因此只能以夜明珠與黑貓做交換。以張霽的脾氣,定是每時每刻監視著這座宅院的動靜,所以知道他被太子抓走,卻不知是為何,直到劉潭將事情告知他,他才決心扮成太子李炙的模樣,去內獄救他出來。
韓耕耘這個幼弟年紀雖小,卻沉得住氣,非要等弄明白了前因后果,還得了夜明珠為酬勞,才肯來救他這個大哥!
譚芷汀必已回到李炙身邊,否則此時,太子應該早就發現他不見了,從而派人來抓他。只是,他想不明白,既然譚芷汀已找回,為何是黑貓將他救出,而不是譚芷汀勸說太子,放他出來。再加上劉潭對此事避而不談,必然是有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過。
韓耕耘的頭越來越疼,似要裂開一般,他不得不靠在枕上,休息一會兒再想。
“伯牛,你是不是又在想案子的事?我說了,此案由我來辦,你現下最要緊的是好好休息。”劉潭瞧見了韓耕耘緊鎖的眉頭,終是忍不住出聲。
韓耕耘忍過一陣疼,“桃深,代我寫一封信,我雙手這個樣子,怕是拿不了筆的,我口述,你來寫,然后送到東臺侍郎府上,讓他們轉交蒼蒼。”
韓耕耘咳嗽,想用一口茶壓下,卻嗆入氣管,咳得更加厲害,骨頭似震碎般疼痛,他不得不屏息忍著,生怕自己叫出聲來。
劉潭凝眸看了一陣,終是沒忍住,開口道:“你還是和譚娘子斷了往來吧。她口中的哥哥是太子,太子何來妹妹?她是太子的人,伯牛,放手吧!聽我一句勸。”
韓耕耘咬著牙,“桃深,你就替我寫這封信吧。是我害她被張霽抓走,我總要問清楚,她究竟受了什么委屈!”
劉潭卻莫名怒了,“她的遭遇能慘過你?學兄啊學兄,你在她眼里是什么?喜歡的時候是一條聽話的狗,哄著哭著盡是手段,不喜歡了,就合著太子來折磨你!這樣的人你為何還要去關心她!”
韓耕耘不解,“你這是什么意思?”
劉潭哼了一聲,撇過頭去,看屋外風景。
“桃深!告訴我!”
沉默。
“桃深,你聽到了沒有?”
良久,劉潭轉過頭來,皺眉盯了他一會兒,“你可知道,我將夜明珠交給張霽后,立刻趕往嚴侍郎府上,卻得知她已回來多時。我想見她,讓她勸太子將你放了,可她卻不見我。此后足足七日,她不聞不問,放任你在內獄受苦,我實在沒轍,才讓張霽冒險救你,若不是我們鋌而走險,你拉住還在內獄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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