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遇仙記3
韓耕耘扳開譚芷汀攥緊的拳頭,感受這雙小手的冰涼和顫抖。一旁的侍女遞上絹子和水盆,韓耕耘接過手絹,在水里沾濕,像給一個小孩擦手上的糖霜,輕輕擦拭譚芷汀手上的鮮血。
水盆里的水似絲縷般花開,成殷紅一片。
他根本不敢看譚芷汀的眼睛,生怕又看到一雙哭得通紅,如小兔子一般的眼睛。
劉潭站在一旁,正向嚴駿打聽兇案是如何發生的。
嚴駿神色慌張,斷續道“方才我們正和管家說話,他突然就向譚娘子撲來,我還以為他是要冒犯譚娘子。譚娘子將他推開,他卻倒地不起,我們見他胸口橫穿了一支箭,譚娘子手上也盡是鮮血,才知道他是死了。”
劉潭驚問:“他是管家?不是薛冰?”
嚴駿愣了一下,“是啊,我們還未見薛長史,管家正要去通傳,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劉潭轉向剛才報信的下人,“你不是說是你家老爺被殺了嗎?”
報信下人臉色慘白,連連作揖,“哎喲,我才在府里待了一個多月,剛才是急昏了頭,才把管家認成老爺了,各位大人饒命,可千萬別說出去!”
劉潭無奈搖頭,“嘖嘖,你這樣的還能留在主家做事,也算是這家人心善了!”
報信之人討饒:“大人,求求你們了,這管家從背面看實在太像老爺,我一時沒看清,實在該死。”
劉潭笑道:“好了,走吧,別在這里討打了。”
報信下人連連感謝,擦著汗,肩膀一高一低,腳步凌亂地往外跑。韓耕耘這才發現,這人大概因為剛才跑得太急,崴了腳。
韓耕耘收回目光,輕聲對譚芷汀道:“蒼蒼,先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覺,別想這里的事了。”
譚芷汀轉頭看向地上的薛府管家,手還被裹在韓耕耘手中,“他真的死了嗎?”
劉潭蹲身去探管家鼻息,又查看了傷口,抬頭,“箭直穿心臟而出,當場斃命。”
韓耕耘問譚芷汀:“不走嗎?”
譚芷汀將手抽走,點了點頭,卻并不回答他。
一個穿著圓領便服的中年人與一個白皮青年從后堂走出。中年人身型與管家相似,但氣度不凡,看起來這才是真正的薛冰。
薛冰震視管家尸身,其妻妾圍上前來,大呼“薛郎”,并拉扯痛哭成一團,令薛冰一時極為惱怒,大吼一聲:“都給我閉嘴!”
堂中立刻鴉雀無聲。
薛冰看向韓耕耘一眾人,臉黑沉沉的,問:“你們是何人?來我府上做什么?”
嚴駿上前行禮,“在下嚴飛塵,這位是譚娘子,我們來之前,是給薛長史遞了拜帖的。”
劉潭亦是上前,報以一笑,“大理寺劉桃深。”
韓耕耘點頭,“御史臺韓伯牛。”
薛冰臉色隨即轉為和悅,尷尬一笑,“原來是嚴公子和譚娘子,我正是等著管家前來通傳,久等不來,才出來看看,卻不想發生了這樣的事,實在是讓兩位貴客受驚了。只是這二位,薛某人好似并沒有相邀到鄙府。”
韓耕耘感受到薛冰懷疑的目光留在自己身上,他臉皮子薄,不覺紅起臉來。劉潭倒是無所畏懼地回視薛冰,還帶著一臉得意的笑。
一番尷尬的對峙之后,嚴駿上來打圓場:“他們是與我們一同來的,薛長史可能不知,這位劉公子是劉閣老家的公子。”
薛冰眼中生光,越發和顏悅色起來,“你看看我真是眼拙,連劉閣老的公子也不認得,既然來了,就到偏廳歇息一下,等薛某料理完這里的事,就來陪幾位喝茶。”
嚴駿看了一眼有些呆滯的譚芷汀,躬身向薛冰又行一禮,“原本薛長史開口挽留,晚輩不該拂了長輩盛情,但出了這樣不幸之事,薛長史怕是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處理,加之譚娘子已是受了驚嚇,我們就不在貴府叨嘮了,待日后薛長史空了,小可再攜眾友登門拜訪不遲。”
“即是如此,那薛某就不再勉強了,還望諸位海涵,恕韓某今日招待不周之罪,我定擇期設宴款待,還望屆時諸位能夠賞光。”薛冰的場面話說得滴水不漏,神情卻頗為敷衍,趕客之意分外明顯。
嚴駿與譚芷汀轉身離去,離開前,譚芷汀瞟了一眼韓耕耘,這目光偏巧被他撞上,她又冷冷移開,什么話也沒有留下就走了。韓耕耘心中隱隱有些苦,卻也不能做解釋,只能咽下這個苦果。
韓耕耘看向管家尸身方向。這死者身份不高,卻身著華貴綾襖,衣服袖口處有些磨損,還用線腳往上縫了一層,這說明衣服從前并不屬于管家,大有可能是主家賞賜。從身量看,管家與薛冰的確相似,難怪下人將管家認成了薛冰。
如果連下人也將管家認成薛冰,那么這個兇手是否也是認錯了人,他本想殺的人可能正是薛冰!
韓耕耘想象死者站立起的高度,再結合他后背被箭刺穿處,目光似直線向堂外看去。堂外有一座不高的巨大石屏,此時是白日里,人不可能站在石屏上刺殺而不被下人發現。那么只能是兩邊回廊小樓之中的某個窗戶中射出的那一箭。
韓耕耘正想著,袖子被人扯了扯,回過頭,看見劉潭正向他使眼色。他會意,朝薛冰拜別:“薛長史,那我們也走了。”
薛冰道:“劉公子,韓公子,改日再聚,來人送客人出府。”
劉潭說:“不必了,薛長史忙吧。”
劉潭挾住韓耕耘往外走,低聲嘟囔:“好了伯牛,咱們不是來查殺人案的,是為了接近薛冰,現在已經算是達到目的了,別讓人家生疑。”
韓耕耘看向回廊上的閣樓,左右各有一個高處的窗戶,皆有可能是暗殺之人的藏匿之所,右邊閣樓下有一片青苔,有仆役正在清掃。
“劉公子!韓公子!”有人在他們身后呼喊。
二人回頭,見剛才那個一直在薛冰身旁的白皮男子趕了上來,他年紀輕輕,眼角與嘴角卻都有皺紋,說話間有一種說不出的陰柔蒼老,“在下盧平,字不凹,魯平人士,初來京城,與二位公子幸會了!”
“魯平盧不凹?”劉潭眼睛直直盯著那人,嘴里玩味著他的名字,忽然眼睛一亮,“你是盧太后的內侄吧!我好像聽人說起過你。”
“正是小可,”盧平一笑,嘴角甚至掛上了木偶紋,顯得又憔悴老上幾分,“我也正要離開,與二位同行。”
“好。”劉潭回道。
韓耕耘淡淡點頭,他并不喜歡盧平身上那種陰郁的氣質。
盧平又問:“剛才聽聞二位是在三法司供職,真是青年才俊……”
盧平看起來善結緣攀交,韓耕耘在內心琢磨殺人的案子,并不仔細聽他說些什么,只一味任由劉潭應付交際。待他回過神,三人已來到薛府外,盧平正向二人作別,韓耕耘禮貌地點點頭,劉潭干脆只笑送別。
劉潭夸張地抖索身子,“和他說話真是覺得難受。”
韓耕耘笑笑,“我倒看你和他相談甚歡。”
劉潭伸了個懶腰,無奈道:“學兄啊學兄,官場上要逢人說人話,逢鬼說鬼話,再討厭的人敷衍幾句總是要的。”
韓耕耘但笑不語。
三日后,薛冰府上的殺人案子移交大理寺。
韓耕耘不是劉潭,沒有一個做宰相的父親,三法司的各位大人們對他也是知之甚少,自然不能像劉潭那樣主動去向長官討案子查。所以此案,交給了別的人辦理。
不過,又過了十日,薛冰果然兌現承諾,在珍饈坊宴請嚴駿及他的好友,列席自然有韓耕耘與劉潭。待二人來到珍饈坊,看到還有許多京城中的名門子弟在場,其中還包括盧平,那些紈绔子弟都由劉潭在桌下一一向韓耕耘做了介紹。
嚴駿及譚芷汀也在上賓之列,二人姍姍來遲,譚芷汀依然著男裝,坐在韓耕耘與劉潭正對面。薛冰作為東家,向眾人介紹了這場宴席的名頭,為詩畫與金桂。
此時正是金桂飄香之季,此宴飲桂花,食桂花,更以美酒為籌,飲一杯,便需當場作一首詩,以畫中人物為題材。這本是一場雅宴,但隨著薛冰將畫軸打開,眾人嘩然,卻又一時激起滿堂哄笑。
這畫中有一虎,匍匐在山石之上,但這虎背上卻伏著一只妖嬈纖細的狐,此畫的意境非常奇怪。
在這席上,唯有譚芷汀、嚴駿與劉潭三人神色有異。
譚芷汀乍一見畫,臉色煞白,那雙大眼中有淼淼綽綽升起水汽,她倒了一杯酒,悶悶灌下,然后又灌了一杯,臉上立刻浮上兩團酡紅,眼神看向薛冰,已結上清冷的寒冰。
嚴駿臉色卻是鐵青,雙目瞪視畫軸,立刻想要站起身來朝畫沖過去,卻被譚芷汀伸手按住,用眼神向他示意,并搖了搖頭。
劉潭臉上卻是尷尬,朝譚芷汀罕見地憐惜一望,又轉向韓耕耘,見他一臉茫然,似松了一口氣般,也就自顧喝起酒來。
這幅畫像是一個心領神會的啞謎,亦像是在京城眾紈绔間一個眾人皆知的笑話,唯有韓耕耘并不能理解其中的竅門。憑著他敏銳的觀察力,這個謎似乎對譚芷汀有著巨大的影響。
他忍不住問劉潭:“這幅畫到底怎么了?”
劉潭苦笑看著韓耕耘,“你當真不知道?若是不知道對你也好,我不想說。”
“桃深,我想知道。”
劉潭皺眉,韓耕耘見他放在桌案上的雙手手指微微向內屈起,似十分猶豫。
“桃深!告訴我。”韓耕耘加重語氣。
劉潭嘆了口氣,輕聲道:“這幅畫是在暗嘲太子與蒼蒼。聽說前陣子,太子背著蒼蒼在御花園里扮老虎,此事被傳到宮外,幾乎盡人皆知。這些人當真膽大,竟然公然嘲諷太子。殊不知這畫里的狐貍正虎視眈眈看著他們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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