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閑話王事2
“圣人說得沒錯!我阿娘的確就是你的陳妃!
譚芷汀突然目光一凜,劍在她手上斂著寒光,她轉身,裙擺在眼前飛揚而起,似一只撲向火焰的飛蛾。
韓耕耘心中大感不妙,他對這個目光再熟悉不過,譚芷汀殺薛冰時就是這樣,眼神空洞落在人身上,看似漫不經心,細察之下,卻透著一股狠絕。
韓耕耘奮力往前一撲,雙手死死抓住劍刃,鮮血頓時噴涌而出,疼痛令他想要縮手,兩人看著血一滴滴自劍上滴落,他咬牙忍住,不讓劍刃再往前伸入半寸。
短劍已扎入圣人胸口,圣人的衣上漸漸滲出殷紅的血,他低頭,原本就病態緋紅的臉爆出根根青紫血管,他向后跌了幾步,雙頰一股,朝空中噴出一口鮮血。
若是沒有韓耕耘那一握,那劍恐已捅穿圣人心臟。
一時間宮人高聲尖叫,四散逃奔。
高士足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圣人,讓他靠在他的身上。高士足黑沉著臉,挑眉看著太子李炙,不發一言。
李炙沉吟,突然大喝一聲:“關閉宮門,出去者誅九族!”
高士足亦是大喊:“全都聽太子的,否則本將軍定將他斬于殿前!”
內侍及宮人皆呆愣在原地,有黃衣內侍匝住宮門,不讓一人進出。他們將殿內之人驅趕到一塊兒,突然抽出衣袖下的利刃。宮人與內侍們顫抖著跌坐在地上,抱頭嗚咽。
原來太子與高士足早有預謀。
圣人一口口吐著血,瞪視李炙,口齒含血地道:“逆子!你早有謀逆之心!”
韓耕耘盯著譚芷汀,既憤懣又震驚,即使隱隱知道她的為人,卻仍是難以置信,他顫抖著嗓音道:“蒼蒼,你這是弒君!”
譚芷汀恍然回過神,松手,“哐當”一聲,短劍落地,在地上彈跳了一圈。譚芷汀臉色蒼白,亦是怕得哆嗦,她噙滿淚水的眼睛無措地看著韓耕耘,頭一歪,無力向一旁倒去。
譚芷汀軟綿綿倒在太子懷中,李炙溫柔地撫著她的頭發,在她耳畔輕聲安慰:“沒事的,哥哥會護著你的。”
韓耕耘與太子相視一望,他看到太子眼底的陰鷙,看到地上的血劍,看到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這個殿里需要一個弒君的兇手,而這個人絕不是譚芷汀,也絕不能是太子李炙。
圣人此時已昏厥過去。
高士足手下的兩個內侍開始屠殺殿內的宮人。明明有左右武衛的守衛立在門外,聽聞宮內喧囂一片,卻都沒有進來,任憑宮人們死前的喊叫響徹整個宮室。
滿室鮮血,狀如地獄。
“御史臺錄事韓耕耘膽大妄為,殿前弒君,被左右衛擊殺于大殿之上。”太子李炙捂著譚芷汀的耳朵,漸漸將她拽向宮門。
譚芷汀拼命推開李炙,她的腳不斷地向外蹬,卻被他牢牢箍住,“你們誰都不許殺韓伯牛!殺他者,我必千倍萬倍還諸給他!”
韓耕耘看著李炙淡漠的黑眸,譚芷汀哭得通紅的眼睛,想要開口,卻啞然,他強壓下心中的悲憤,啞著嗓子嘗試說話,開頭的幾個字甚至嘶啞得連自己也不清楚,“……保我全族……”
李炙黑眸點點,不作聲。
韓耕耘的情緒一下子迸出了,大吼道:“李炙,你要保我全族!”
仿佛是兩人之間的最后承諾。
李炙一愣,終是緩緩地點下了頭。
兩個內侍走到韓耕耘身前,他們被噴了滿臉的血,兩把淌著鮮血的刀垂在地上,在地上留下兩道小溪般的血跡,刺耳地割著地面。
譚芷汀掙扎著朝他跑來,撞開兩個劊子手,胸口劇烈喘息著。她想說什么,卻被李炙用手擊暈,軟軟倒在他懷里,失去了意識。
李炙帶著譚芷汀離開了太極殿。
一次鮮血染成的雷霆宮變就這樣在眼前發生。
宮門在眼前“轟隆隆”關閉,將宮外灑入的白亮月光一絲絲隔絕在外,殿內的燭光滅了一半,只剩下寥寥幾人,明明是在河清海晏的光明殿室,卻偏偏不見天日,韓耕耘閉上眼睛,眼前劃過母親的臉,輕輕道一聲原諒孩兒,就這樣坦然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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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言光武三年的十二月,圣人在太極殿遇刺,從此重傷不起,幾度過氣。此后數月,太醫們束手無策,圣人已到了藥石不進的地步,徹底陷入昏迷之中。
太子李炙代為監國。
太子將圣人遷移至興慶宮養傷,派左右武衛嚴守宮門,不讓群臣覲見,以養傷之名行□□之事。
群臣議論紛紛,卻無口實。
光武四年一月,西境火羅國一萬騎兵壓境,太子封臨淄王李勛為平西大元帥,前往西陲之地平定亂賊之禍。
光武四年三月,內給事兼右監門衛將軍高士足在內苑意外落水,從水中撈起時,已被人拔去舌頭,死相甚慘。
光武四年五月,圣人李景薨逝,太子李炙稱帝。
后世對大湯這一位君王的死有諸多猜測,一說其女昌隆公主在餅食中下毒,企圖成為大湯第二位女帝,二說太子逼宮,派人殺了與他并不親厚的父親,三說太后殺子,為保幼子順利登上帝位。
不過,歷史的真相最終湮沒在黃沙之中,無論野史如何敘述這位少帝,史書對這段歷史只有寥寥數語。
五月初四,湯睿宗李景薨,太子李炙即位,少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親封了芳華公主。
至于那個刺殺睿宗的刺客,史書并沒有記載他的名姓和下場,仿佛一個大活人就這樣消失在漫長的歷史中,再也沒有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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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韓耕耘都還記得那一天。
當牢門開啟時,他以為自己的日子到頭了,在心里無數次和這個世界作別,明明已經茍活了這么久,也如愿沒有累及家人,卻還是有那么些許不甘心。
人總以為赴死很簡單,但至少要為大義死,而不是這樣不明不白,背上弒君的罪名而亡。
韓耕耘踏出牢獄,明亮的春日打在臉上,他閉上眼,用手遮擋,被關了這么久,外面從嚴冬變成了春日,而自己竟連陽光都已不習慣。
隨著引路之人深入宮內,他才發現自己被帶到了一處幽靜的宮室。宮門似很久都沒有被人打開,轟隆隆地被內侍艱難推開一條小縫。內侍鉆了進去,過了一小會兒,從門縫里冒出一個頭,左顧右盼,讓韓耕耘悄聲進來。
宮內點了零星幾支蠟燭,燈影晃動,鬼影森森。
最里一張大榻上橫臥著一個頭發散亂的老人,他聽聞腳步聲,垂在塌邊的手動了動,掙扎著起身,內侍扶起他枯槁的身軀,他微微轉頭,露出滿是皺紋和蒼白的臉。
韓耕耘驚訝地發現,眼前之人竟是昔日擁有鐵血手腕,血洗宮門,奪下帝王之位的圣人李景。
想起圣人是如何奪得皇位的,或許太子還是像他多一些。
圣人說話貧弱無力,聲如蚊蚋,隔得遠些幾不可聞,他的手放在嘴前,咳嗽了一陣,向韓耕耘招手,讓他走到塌邊。
韓耕耘走到塌邊,正想跪下行禮。
圣人擺擺手,“不必了,朕有話和你說。”
韓耕耘仍是跪倒在床榻邊,心里琢磨此行目的,低頭細聽圣人囑咐。
“朕還是決定將這天下交給太子。朕只剩下這么一個兒子,就算為祖宗,為天下,為百姓,也只能交給他。他雖存虎狼之心,卻有治國之能,也有治人的城府,除了交給他,朕別無選擇!
圣人說完這些,斜下身子,手舉到半空。內侍急忙跪到地上,低頭捧上青玉盂。圣人吐了口血水到盂中,用內侍捧上的手絹擦了擦嘴,丟到托盤中,擺擺手,讓內侍退避。
“昌隆公主奢靡無度,恣意妄為,暗中聯和眾臣,企圖干預朝政。臨淄王李勛狼子野心,刁性難改,加之太后又一向愛惜幼子,我死后,她必定暗中扶持李勛,多有動作。”
“是!表n耕耘不明白,圣人為何要對他說這些。
“太子回朝半載,在朝中根基尚淺,繼位后,沒有能用之左膀右臂,身邊必是虎狼環伺,處處受人牽制,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撼動國家根基!
韓耕耘聞言,終是體察圣人一顆為父之心。
“太子之能我尚且放心,唯有一事,朕十分牽掛不下。自古以來,女子禍國之事多不勝數,太子年輕氣盛,難免失足于此。韓伯牛,朕留了一道密詔給你,若此女禍國,你可將此密詔公之于天下。若終有那么一日,就算太子再不愿意,也斷然不敢公然忤逆先帝旨意,背上個不忠不孝的罪名!
韓耕耘聞言,驚訝地抬頭,“圣人為何給我?”
圣人緩緩抬起眼皮,露出清冷的表情,“他們此時不殺你,未來也不會殺你,朕的遺詔要交給活得足夠長久的人。”
圣人從被下顫顫巍巍移出藤黃的一小卷錦緞。
“韓伯牛,此事關乎國之大運,望你恪守臣下本分,心系天下百姓,必要之時,身先士卒,親手將此女斬殺于眾人之前。”
韓耕耘接過圣人遺詔,他的手有些顫抖,幾乎要將遺詔丟在地上。
“圣人薨逝!眾人參拜!眱仁谈呗暫暗,殿內之人通通伏跪在地。
韓耕耘抬頭,看著臥榻之上那個已合上雙眼的老人,身為君王,身為父親,需要何等心智,如此殫精竭慮,竟連死后也要操控人心,牽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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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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